?“这是什么东西?”辽穆宗眼中凶光大盛。“陛下!这是鹿胆。”萧古笑吟吟地接口道。“大胆!竟敢杀朕之鹿。来人!将这该死的狗奴隶拖出去,凌迟处死。”鹿人海里惊骇地睁大眼睛,满脸充满绝望的神情。
两名近侍如狼似虎地冲上前来,一左一右,架起浑身抖如筛糠的鹿人海里,托盘脱手而落,坠向地面。蓦然,黄影一闪,萧古身未到,脚先抬,裙裾下伸出一只纤纤小足,在托盘底上一点,托盘倏然升起,萧古玉臂轻舒,托盘已是稳稳地落在她的柔荑之上。
“好功夫!”萧小人眼睛清亮,抚手赞道。
“陛下!请恕萧古擅专之罪。”萧古盈盈下拜,风姿绰约。辽穆宗狐疑地望着萧古,冰寒的目光却没丝毫减弱。“陛下!这枚鹿胆,正是萧古取来为陛下疗疾之用。”萧古媚眼定定地注视着辽穆宗,心中却也不禁七上八下,甚是忐忑。辽穆宗暴虐之名,天下尽知,胆敢触其虎须者,九死一生。
“哼!净水柔,老夫行巫数十年,只听过熊胆入药,何曾有医者以鹿胆入方?简直是信口雌黄,胡言乱语!你杀死陛下最是钟爱的麋鹿,居心何在?”莫只里点指萧古,大有义愤填膺之慨。
“这是先师‘闲空居士’传下的秘方,等闲之人又岂能明了?”萧古艳唇一撇,大是不屑一顾。但看着辽穆宗愈发显得阴翳的眼神,仍不觉心头鹿撞。“闲空居士”学究天人,医术精绝,活人无数,素为契丹人所信服。
辽穆宗听到“闲空居士”之名,不禁神情一肃,心下却已信了八分。
“谈望月不过是‘摩尼教’的一位圣女,靠着有些奇门邪术,愚弄百姓,区区旁门左道之术,怎及我教之浩瀚博学?”莫只里身旁一位凹眼金睛之人,冷冷地讥刺道。
“辱吾先师者死!”萧古俏脸寒霜,一股杀气,沛然升起。莫只里蓦听此言,脑中一阵眩晕,禁不住心下一寒,浑身一颤。
者勒话一出口,突然发现包括辽穆宗在内,几乎所有的人,看他的眼光,都如同在看一具死尸。“闲空居士”乃是包括皇室在内的所有契丹人,心目中的女神,是不容亵渎的。凡是曾试图挑战她那如日中天之清誉者,无一例外都已荒坟草长矣。
先时,契丹人信奉的是“萨满教”,而“萨满教”是以巫术见长,素有“通灵者”之称,契丹各部酋长亦是素来信奉“萨满教”的巫师。“摩尼教”随回鹘部进入契丹后,为了与“萨满教”争夺契丹民众的信仰,“摩尼教”另辟蹊径,通过回鹘部与契丹部的联姻,成功打入契丹贵族上层。于是,“摩尼教”着手培养属于自己的巫师,用以替代“萨满教”的巫师。莫只里年少时,由回鹘部举荐,拜在契丹“摩尼教”教主座下,专修巫术。
这一天,“摩尼教”来了一位年方二八、美艳不可方物的妙龄少女,她就是谈望月。其时,教主正当盛年,血气方刚,对远涉重洋,驾临中土的“摩尼教”总教圣女,不屑一顾。谈望月虽有总教之命,怎奈独木难支,备受冷落,心灰之余,远走中原,结识了已在契丹风生水起的韩知古。
韩知古得悉此事后,毅然携谈望月回到契丹,矫借契丹主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后的宠信,以霸绝天下的刀法,大败“摩尼教”一众高手,奠定了谈望月在教中的长老地位,并因此俘获了谈望月的芳心。
谁知,“摩尼教”教主不甘受辱,竟自串通“萨满教”的教主,一同发难,欲置谈望月与韩知古于死地,并发下毒誓,只要能夺回实权,重掌教务,将与“萨满教”平分契丹。其时,“萨满教”已是势单力薄,在契丹高层的巫师,十不足一。“萨满教”教主自是求之不得,一拍即合。
不料,韩知古不仅武功盖世,而且耳目众多,竟提前获悉了他们的阴谋。韩知古遂将计就计,设下埋伏,静待他们入瓮。原是蓄意的谋杀者,却变成了待宰的羔羊,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赤裸裸的屠杀。韩知古的党羽大多是身经百战的死士,心狠手辣,嗜血好杀。一时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莫只里至今清楚地记得,韩知古手持“九齿连环刀”,施展“断魂刀法”,大开杀戒,所向无敌,那如魔神一般伟岸的身躯,如山岳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思之战栗。就在那一天,“摩尼教”教主和“萨满教”教主双双殉难,死无全尸。若不是谈望月闻讯及时赶到,慈悲为怀,出手相阻,相信“摩尼教”和“萨满教”将阖教俱亡,无人幸免。
莫只里就是那几个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在之后的岁月里,他又不止一次地见证了欲逞口舌之利之人,言及“闲空居士”之私后,那惨不忍睹的死法。即使韩知古早已逝去,可那些胆大妄为者,依然死状可怖。莫只里终于知道,那是韩氏一族,不可为外人触及的禁地。
者勒是现今“萨满教”的一位长老,七年前,由西方游历至此。自他到来,“萨满教”为之一振,其道行高深,倨傲不羁,深得现今教主的赏识,乃皇宫“萨满教”巫师之首。
“好!早就听闻‘萨满教’来了一位堪比圣人的大巫,道行已近通灵。如今,陛下有恙,急需一枚雄性之胆入药,萧古本欲以雄鹿胆代之,却稍显勉强。既然你已是必死之人,萧古便成全与你,亦算汝为陛下尽忠了。”话犹未了,一道黄影已到者勒眼前,正是手托鹿胆、俏脸含煞的萧古。
“你敢!”者勒眼底掠过一丝惊慌,蓦然自怀中摸出一柄三寸长的匕首,疾刺向萧古的酥胸。帐中众人但见一道寒光,映日生辉,皆是齐声惊呼。者勒惊奇地发现萧古本已冷煞的脸上,突然荡漾起醉人的欢笑,心下竟有股莫名的惶恐。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者勒!你的死期到了。”萧古左手托盘向前一送,正挡在刺到胸前的匕首上,右手一圈,已是将匕首夺在掌中。者勒此时分明看到萧古媚眼中那一丝充满嘲讽的神色,登时如回光返照般醒悟过来。在此圣帐之中,怀揣凶器,本已是死罪一条,居然还敢亮出,岂有生还之理?
者勒至死,眼光都未从萧古那娇艳的脸上移开。他一生行巫,算尽天下,却终是未能算到自己的死法,竟会是为人做了药引。萧古纤手轻扬,拔出者勒胸前的匕首,掷于托盘之中,旋即出手如风,封住了者勒胸口欲喷涌而出的鲜血。萧古化掌为刀,纤手蓦地插入者勒体内,一枚嫣红的人胆,已是托在了她的掌中。
萧小人瞳孔刹时紧缩,胃中一阵搅动,烦恶欲呕,这血淋淋的一幕,触目惊心,令他浑身惊颤,不敢再看,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来人!传‘萨满教’教主前来见朕。”辽穆宗从惊骇中,蓦然清醒,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陛下!萧古先行告退,三日之内,定将灵药奉上。”萧古面如桃花,巧笑嫣然。“萧太巫今日护驾有功,劳苦功高,诏令有司,重重赏赐!”辽穆宗大手一挥,眼神之中,已少了往日的凶戾。“恭送萧太巫!”莫只里双手过顶,俯身相送,帐中众巫纷纷附和,一片欢送之音,望着萧古婷婷袅袅的倩影芳姿消失在帐外,众人心头方才如取下了一块巨石一般,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深深的敬畏和恐惧。
萧古出帐丈余,一张明媚的笑脸,霎时惨白,她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奴仆,将各类物什送回自己的住处。萧古忽然发足狂奔,转过一个山坳,扑到溪边,双手猛地插入水中,看着手上的鲜血,随流而去,禁不住张口狂呕起来,直到满嘴苦涩,竟是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一滴滴清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水中,萧古的神情,变得凄楚而无助,令人望之心碎。
小溪的南侧,有一处山岗,站立着两位锦衣男子,遥望着萧古的背影,满脸的若有所思。
“萧古使此雷霆手段,一举坐稳两教众巫之首,巾帼不让须眉,但她终究不过是个娇柔的女子,还远达不到杀伐立断、心狠手辣的境界。”左手络腮胡男子轻笑一声,语气略含惋惜。
“高大人!你错了!萧古这女子可不简单,她不是姜落花。经此事后,萧古定当成为陛下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若高大人因此而抱有轻视之心,怕是会阴沟里翻船,小心使得万年船啊!”瘦长脸男子,一双如鹰隼般的精眸,闪闪发光地投注在萧古娇俏的背影上,阴恻恻地道。
“大人的眼光向来独到,高某素所信服。如今,‘摩尼教’与‘萨满教’联袂之势已现端倪,依您看这陛下之意,是否是矫借萧古之手,震慑两教,分化他们的势力。”络腮胡男子嘴角掠过一丝哂笑。
“圣心难测!当今陛下,可不愿臣下揣测圣意,小心惹火上身。唉!不知幽香她能不能渡过这险恶的难关?”瘦脸男子忽然面显柔色,不无担忧地轻声喃喃道。
“大人过虑了!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络腮胡男子意味深长地道。
“但愿如此!”瘦脸男子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头瞄了一眼络腮胡男子。“高大人!剩下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办了。”络腮胡男子含笑点头,两人瞬间消失在山岗。
现今,契丹“萨满教”的教主是一位年方双十的少女,人称“妙女”幽香。她在年仅十岁时,凭借着巫神附体,接掌了风雨飘摇的“萨满教”。幽香天性善辨真伪,性格外柔内刚,她以其天真无邪的笑容和甜美悦耳的声音,征服了无数的教众。即使是反对“萨满教”的人,都对幽香网开一面,心悦诚服。
“幽香!你可知罪!”辽穆宗望着幽香娇小曼妙的身子,没来由的,语气已少了冷厉。幽香一双善解人意的黑眸,扑闪了一下,端庄标致的脸上,不卑不亢,无喜无悲。
“陛下!您看幽香的手指。”幽香伸出白白嫩嫩的一双小手,十指尖尖,直如葱白,粉嫩可爱。萧小人眨着眼睛,心道:“幽香姐姐的手,真是好看。”众人不明所以,皆是一头雾水。
幽香淡然一笑,媚入人心的声音道:“十指有长短,众生有善恶。红尘之中,难免良莠不齐。幽香非圣人,岂能免俗?”
“那朕治你个失察之罪,谅也不以为过。”辽穆宗将肥胖的身子,深深地陷进柔软的虎皮龙椅中,微微眯上了眼睛。
“陛下!者勒大师乃我教名宿,修为几达通天之境,是唯一有望步入通灵的巫师,虽有些狂傲,却非大奸大恶之辈。幽香虽不知者勒大师因何怀揣匕首,但却可断定,他绝无加害陛下的意图。者勒大师入宫至今已有五年,所作所为,可圈可点,请陛下明鉴!”幽香娓娓道来,不觉红了眼圈,我见犹怜。
辽穆宗缓缓睁开双眼,不由心生怜惜,颇有些无奈地摆摆手,道:“也罢!将者勒的尸体领回去,好生安葬了吧!”
幽香盈盈一拜,蓦然,泪如雨下。者勒生前,虽然狂傲不羁,待幽香却如同己出,呵护备至,七年来,幽香承教其前,受益良多,虽非师徒,却胜似师徒。
“小人!你代朕祭祀一下者勒大巫吧!”辽穆宗心下不忍,如是吩咐,心头却忽然掠过一丝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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