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地早已冰封
就让我们面对着暖流
走向海
——北岛
万籁俱寂,鹅毛大雪簌簌而下。陶夕坐在病床前,黑发黑衣,仿佛古画中一个写意的符号。
她伸出手来,轻轻触碰输液管一瞬,又迅速缩回手。“看到那些警车,我还以为你死了。”她低低地说。
蓝越靠在枕头上轻声说:“记得我的话吗?除非我想死,否则没人杀得了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左臂已经被护士认真包扎上药,又小题大做地绑缚在石膏支架上,吊在胸前动弹不得。
陶夕抬头看他,双眸闪了闪,嘴角现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蓝越挑眉:“好笑吗?”
陶夕点头:“好笑。”
蓝越无奈:“我似乎把你宠坏了。”
陶夕抿嘴:“谁叫你宠的,活该哦。”
“你受了伤。”蓝越微微抬起右手,又仿佛刚注意到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似的,放了下去,只是仍旧看着她下巴上的创可贴说,“我感觉我让你蒙受了灾难。”
“不是你的错。”
“你的手环在我衣兜里。”蓝越看一眼挂在角落的大衣,“上面有血,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陶夕的笑容一点点淡下来,转头看看角落:“我杀人了。”她闭上眼睛,眼前光怪陆离,好半天才睁开:“用你给我的刀,把高凡杀了。”
蓝越静静看着她的侧脸,从柔和的前额到挺巧的鼻尖。
“把他扔进棺材的时候,他还没有死透,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米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他是后悔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看着他深爱的那张脸以这样决然的方式毁掉。”陶夕微微仰头看窗外飞雪,“坐在这里无所顾忌地谈论杀人,我是不是挺坏的?但‘生同衾,死同穴’是多奢侈的一件事,我帮他们完成了,又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好人。”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窗外旖旎,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
“人类的犯罪欲是天生的,他们毫无顾忌地说谎、背叛、攻讦、戕害,却对此不以为然,甚至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已经让全世界俯首称臣。”蓝越漆黑的眸子仿佛洞察一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远比杀人更罪恶的事情。只要你认为那是对的,你就可以去做。”
陶夕低下头,右手食指摩挲着左腕上由于自杀而留下的美丽疤痕。
“也许我顺着你的意见,去给她做心理辅导,她就不会死了。”蓝越顿了顿,“所以,你怪我吗?”
陶夕沉默一会儿,闷闷道:“怎么会怪你呢,那是没人能预见到的。”
蓝越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我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会挑上你,你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的。”
“你有没有学过塔雷索夫案。”
“似乎是伦理课上学过的案子。”
“心理医生的一位病人,杀死了原告塔雷索夫的女儿,而此前病人曾经透露过想要杀死死者的意图,被告却没有采取措施告知死者及其亲属或有关执法部门。”蓝越目光沉沉,“所以心理医生被告上了法庭,理由是他完全有可能预见死者的危险,对死者应该负有警告义务。”
“保守病人的秘密也是心理医生的义务。”陶夕咬着唇,若有所思,“你是想……问我的看法?不处在相同的立场上,我很难做出明确的选择。”
“对不起,陶夕,”蓝越微微抬眼,“我要对你说实话。”
陶夕转过脸,目光对上他。
“陶暮是我在宁城接待的第一个病人。当初他来找我,是因为他渴望摆脱你这个麻烦,去上海展开他的大好前程,另一方面他又对你怀有愧疚,不希望自己经受良心的谴责。他跟我说了很多事情,包括你的方方面面……我对你的了解都是建构在他的叙述基础上,这些我一开始没有对你说起。因为我知道,如果你知道他把关于你的很多事都讲述给我,你一定会拒绝我的任何帮助。”
陶夕一阵愣神,轻声说:“搞不好……你是这世上唯一用心帮助我的人……也许……”她说不下去了。
蓝越似乎陷入某段沉思,许久才回过神来,说:“挖出苏姈尸体的人,是我。”
陶夕愕然。
他停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联系表上,他留的地址是苏姈家。他杀人那天,我跟他本来有个预约,他却不打任何招呼地没有出现。我感到担心,开车去找他,接着……目睹了他抛尸的过程。”看陶夕没有搭话的意思,他继续说:“我是能预见到的,有些人一旦杀了人,就像上了瘾。因为杀一个和杀两个,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叫上安老师去冬泳,假装发现尸体而报案,都是我故意为之。我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曾经是我的病人……听上去多混蛋啊。”
陶夕紧紧握住衣角,脸上是藏不住的震惊。
“你是我一次失误的责任,我必须护你周全,不管使用什么方式。”他微垂了头,安静地呼吸,“现在我再问你,怪我吗?”
最难识破的谎话就是混杂部分真相的谎话。
“我不在乎那些。”陶夕顿了顿,目光缓缓收回来,“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蓝越怔了一下,唇边浮出一点笑意:“事到如今,你还愿意这样说,我很高兴。”
陶夕把身体靠向他的右臂,极力控制声音的平稳:“我说的是真的。我杀过人,吃过人,也自杀过,觉得自己的生命是个肮脏的存在。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不安,心里充满了无法填补的空虚。”
她靠在他肩头,吐息落在他耳畔:“可是有你在,我充满了感激。至少我能跟你说说心里话,那些无法和他人交流分享的,肮脏的秘密……我不希望你出任何事,不希望这世界上只留我孤身一人。”
蓝越偏过头,脸颊贴近她的前额:“那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他们在静谧的时光中悄悄倚靠在一起。
江彻透过房门上的玻璃,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他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但是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恶劣的事情正在萌芽。
这是他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他的。
他在门口麻木地站了好一会,才仿佛回过神来,无声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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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蓝越一步步踏上楼顶天台。鹅毛大雪已然偃旗息鼓,然而凛冽的北风还在,他的头发被风吹起来,仿佛黑狼头顶细密油亮的体毛。
落雪将天台铺得厚厚一层。他来到十字形楼顶的边缘,踩出一行脚印,是耀眼的银白中夺目的黑。
他拨通了一个秘密电话,电磁波扬出去,跨越了半个地球。
“希望没有影响到你的睡眠,Bern。”蓝越望着积雪覆盖的幢幢楼房,讲出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虽然现在已经上午十点整了。”
“嗨,伙计,你心情不错啊。”那头响起一个闷闷的男声,像是宿醉一晚,“看来我当初建议你回国,现在已经被证明是个完全正确的决定。”
蓝越一笑:“长久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了与人合作的可能性。”
“喔,你新遇到了什么人,还是看见了老相识的另一面?”男人仿佛忽然醒了酒。
“我在宁城遇到一个人,和我的兴趣相似,世界观、价值观也相似。”
“不像是你欣赏的风格。”
“没错,他不是我理想的合作对象。”蓝越对着听筒点头,“他只是勾起了我对寻找搭档的好奇心。”
“搭档不一定要彼此相似,彼此互补可能会擦出更好的火花。”
“那个同我相似的人的出现使我第一次对医患关系如何发展成人际关系有了强烈的好奇感。”
“所以……你想和某个患者成为搭档?”
“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小姑娘。”蓝越微微仰头看明灭星光,“我们彼此理解,但又不甚相似。”
对方沉默良久,说:“有人能理解我们是好事,Lam。”
蓝越低头苦笑一下,涩声道:“我是一定会下地狱的,所幸不是孤身一人。”
【卷二:豺狼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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