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即将发生的重逢,吟儿在心里预想过无数画面,最有可能的开场就是林阡对她平定川蜀的功绩赞不绝口,然后她笑嘻嘻地同他假客气:哪里哪里,还是盟王对山东的贡献大!
前半夜月黑风高、山河四面动鼓,自然吵得她睡不着觉,后来不知何时乌云跑了星星布满晴空、人间只剩下江水声树叶响虫儿叫,她这颗心越来越静,遂一边继续憧憬着,一边则惬意过头、入了梦。
“这丫头,胆子大得包了天!”林阡凯旋而归,正待去归云镇上找吟儿,听说她竟主动跑到环江来等他,又惊讶,又佩服,又苛责,又热切,百感交集,骂完就忍不住笑着去寻她。
环庆危机在三更时就已大半消除,虽然盟军众将都说多亏主公神功盖世,十三翼也转述“盟主说她即日起诸事不管睡大觉”,可林阡觉得,真正无为而治的是他!明明在山东他错失了林陌,现在却在环庆围堵金军,而且还胜得更加酣畅,是因为幸运的战地女神站在他这边!
“还说什么等我来,竟先一步见周公。”林阡还没进舱就听到均匀呼吸声,知道吟儿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吟儿,我回来了。”他微笑在她身边和衣而卧,既想唤醒她畅叙别情又怕吵她清梦,纠结之际,时不时地轻捏这红润脸蛋,反反复复说这六个字。却因这小船随波逐流,晃来晃去地他不经意间也睡着了。
“咦?”一转身,吟儿腹部碰到个重物,硌得慌,立马就警醒过来;先还想拔剑御敌,陡然发现是孩子他爹,啊一声喜出望外,挠头眉开眼笑:“我竟睡着了!”不过好像错过了?他应该刚睡……哎,他万里跋涉本该累得很,她想着给他先睡会儿,便静默在侧望着他都是好的。
没瘦,伤疤增了几道,头发长出些黑的,胡子也一大把!这几个月他不在她身边,她满脑子都是他,总感觉四周都是他,却没想到,面对面了,也还是在思念着他:“糊涂鬼……”
喜极而泣。阿甯身怀六甲指认林阡对不起她,曾令吟儿痛彻心扉,后来她却渐渐释怀,想对林阡说,没关系,那不是你的错,宁可你辜负我;可现在真的见到了,吟儿忽然不想提阿甯了,她觉得林阡一定没做过:“我相信你。因为是你。”
等了好久,他睡得更死,鼾声如雷,她坏心思上来,便凑到他身上去,用脸去蹭他胡子,同时思索着要不要趁机揩个油?猝不及防,他火速转身,主动地对着她脸颊一亲,她差点被他翻压在底下,本能反应,运《松下卧》,从他臂弯里逃脱开去,倏然就从船头绕到船尾,笑嗔:“好个林匪,居然装睡。”
林阡笑看她小腹凸起、腰却很细还健步如飞:“看样子,又是个儿子。”他高兴得很,久别重逢,吟儿不仅身体健康,而且还武功精进。
“啊……那可不成!最好是个女儿!”吟儿不乐意了。
“为何?沂儿、熙河想要妹妹?”林阡难免好奇,追到船尾舱外,笑着用胡子蛰她。
“你啊,身上匪气越来越重!需要用女儿收收心!”吟儿无处可逃,赶紧装可怜示弱,“不好,眼里进风沙了!”
“要紧吗?”林阡上了心,也怕乐极生悲,便停止了玩笑,“给我吹吹?”
这四个字结合语境没有任何问题,然而“给”这个字主语宾语本就有歧义,况且吟儿那种人尽爱瞎想,脸上一红,邪恶地笑:“吹弹可破的吹吗?”
他本来也没想到会往那方面扯,但看到吟儿这副表情,秒懂:“不需要。你带球能打架。我说过,你剑法有问题,回来就对剑谱。”他们管这叫“对剑谱”,原因详见寻常夫妻的对账。
“别伤了孩子!”她毕竟有孕在身,满脸娇羞不拒绝,却难免心存担忧。
“不用怕。”他立即用一道内力护住她小腹。
“还可以这样?”她大开眼界,也求之不得。笑想,保护忆舟的,从它爹手工的护甲,到它爹用心的内气了。
秋夜烂漫,春火烧山,星光璀璨,流连忘返。
明月皎皎照我床。世间最惬意事,莫过于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人。
云收雨敛,晓晴烟淡。
翌日清晨,西线战事全已扫尾完毕,除了画地为牢的那些以外,还额外俘虏了敌军数千,迫降万余——
归云镇内,金军早已把环庆失给凤箫吟,盟军在主母本人被挟持做人质的情况下,先以添油战术缓冲,尔后,靠主公一人就釜底抽薪;
镇戎州外,除了身为先锋的完颜纲,所有金军都被祝孟尝、萧溪睿、杨致信、以及自行请战的辜听弦堵回或俘虏,宋盟大获全胜。
纵观全局,林阡吟儿两面制约,林陌妙计两手空空,山东金军的结局写在了环庆。
“如此说来,还是有条叫完颜纲的漏网之鱼?”吟儿听完金陵的禀报,问,好像还是不完美?
“可惜,完颜纲离开太早,陈军师也来不及追。”金陵坦言,因为道险,她掉以轻心,在镇戎州和环庆的安排上存在疏漏。
“无妨。镇戎州附近,本就有卢潇所领的单行旧部策应。”林阡说,这是他离开西线前对各地兵马强弱的权衡,倒也谈不上对此战的先见。
“那就好,就算到镇戎州扎根,完颜纲也不会有收获!”吟儿听到是那位黔西沈家寨的现任寨主救场,立刻就放下心来,更想,冥冥中,卢潇和单行居然是这般和解,“抗金”殊途同归。
“接下来,胜南是想坐等蒙古人到?”金陵睿智地笑问。
“嗯?蒙古?”吟儿忽然意识到,可能不止是抗金,还有抗蒙……一瞬勾勒起前因后果,“那个哲别,先前一直躲在归云镇上,本来可能不想露脸,因为完颜镜少不更事来打我,不得已才暴露身份。他的企图不详,但必对我们不利。”
“那人不叫完颜镜,如果消息没错,他是铁木真的幼子拖雷。”林阡点头,给以认可。
“所以,盟军暂时停在这里,不完全是对寒火毒投鼠忌器,也不是因为‘夫人说了算’。”吟儿笑起来,“你想用拖雷哲别为饵,对铁木真围城打援。”
“这么好猜的话,铁木真怕是不会上当。”林阡也笑了。
“他在强攻西夏,短期内不可能来援,大金的边军也不可能允许他大张旗鼓跨境。”金陵摇头,否定围城打援。她所说的大金边军,正是完颜永琏、凌大杰等曹王府在会宁的精锐。
“那是?”吟儿猜错,顿时泄了气。
“要他分心,高手分流,那么西夏的困顿便会减轻。”林阡赶紧解释说,三年前已被掏空的西夏,凭自身国力如何能扛得住蒙古铁骑。
“那我猜对一半!铁木真身体来不了、重兵来不了,但心念会飞过来,高手会送过来。不能给盟军练兵,但能给盟王练刀。”吟儿得意地说。
林阡微笑看着吟儿侧颜,没说话。
金陵说“大金的边军也不可能允许他大张旗鼓跨境。”是吗?大金边军,除了曹王,还有夔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铁木真会像哲别那样被他赋予合理的存在理由,也就是说,只要铁木真愿意,从西夏转道大金并不难。
之所以确定铁木真本人和重兵不会来,是因陈旭研读透了柏轻舟的遗策,称铁木真不会轻易放弃筹谋多年的“拆除大金西部藩篱”之经略,金朝绝不能排到西夏甚至西辽的前面,若然转战环庆,属于一时冲动,临阵易策,变数过多,胜算太少;况且,当前西夏还没打下,蒙军一未擅长攻打城池,二还可能粘合曹王与林阡,风险过大,得不偿失。
“不过,只要主公示强立威,铁木真的心念和高手必送过来,一旦分心分兵,就送给主公一个远程营救西夏、侧路削弱蒙古的契机。”初入西线,陈旭就建议林阡布局以战养战。
铁木真身边无论战将或谋士都强者如云,俨然能洞察林阡停在环庆的真正用意,甚至清楚林阡知道自己已洞察。那为何还必送高手过来?
一则,爱将和爱子做人质,铁木真不得不来,二则,杨叶对林阡分析过人心:那个不世出的枭雄怎会不自负?林匪,你想从环庆插手西夏不假,焉知会否被我的金帐武士们跨境击垮?来就来。
两边的谋士团几乎是隔空在下明棋,暗流汹涌之际便知“开战”。
既然铁木真一定会先派高手来,那又会何时来,怎么来?
综合所有的信息碎片,林阡大体可以推断:铁木真此人,逢战事必准备充足,因此,完颜纲找到的脱身之道,必定只是哲别开辟的其中一条,定还有其它的羊肠鸟道,隐匿在环庆与镇戎州之间的崇山峻岭。
既然彼此心照不宣,那蒙古的下一拨偏师,是出其不意继续走先前这条,或是把另几条一起展现到林阡眼前?惊艳的同时,也会立即废弃,一如曹王的迷宫阵。
无论在哪条狭路相逢,这几日,环庆镇戎州等地盟军都务必一级防守,与此同时,入侵蒙古情报网势在必行。
好在,当前蒙古军起点被西夏钳制、终点又必在环庆,对金宋辖境内其余地带的干扰和威胁都不会太大,所以,设阵、设擂、设宴款待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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