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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门第五洞天。
背靠岷山雪岭,面向川西平原,全山林木环绕四季常青,诸峰环峙,状若城郭,故名青城。
位于以一觉大梦八百春秋的彭祖而命名的青城第一绝顶彭祖峰,“登高一呼,众山皆应”的呼应亭埋没在苍莽翠色中,一条青石板路曲径通幽。
亭中视野在晴霁之日可眺青峨百里风光,身穿粗布蓝褂的青城掌教赵闻天却已背对亭外山林风物静坐三日。
一名戴着南华巾的小道士出现在青石路上,翻上峰来,肃然恭立于亭外。感应到小道士到来的赵闻天转身回首,只见这位名满天下的道爷中等身材、阔口鹰鼻、目光硬朗,问道:“闭甲子关的李八百可曾出关?”
这个李八百是青城山中自掌教以下数一数二的俊逸之士,然而本属百里长空弟子的李八百向来不见待赵闻天,在他闭关之前百里龙城健在、百里长空亦未离去。赵掌教担忧的是这家伙一旦出关惊悉青城半百年来的种种变故,会折腾出一些事威胁以自己为核心的青城上下团结一致的大好局面。
看上去是山里再平凡不过的小道童莲心恭敬拱手弯腰回应:“禀报师祖,李八百师叔自白云洞出关后仰观浮云大叹‘虚耗甲子光阴,渡劫仍差半步,惜哉!’然后‘哈哈哈’纵声大笑,随即又摆袖而回洞继续闭关。”
“李八百师侄可曾说何时出关?”
“师叔说‘不入渡劫,誓不出关’!”
“八百啊八百,你天纵之资,十五岁始便闭死关,却不知困守一隅与玄妙大道完全是南辕北辙。二十年之内,你是难以出关了。”中年模样的赵掌教拊膺叹息,同时心中一块石子落地。
三日之后南天师道第一人的赵闻天便出现在建邺城中,横空出世般突兀降临在清河边百里长空与易天麒这对师徒面前。
易天麒仔细对比两位光从气度上看就绝对不凡的道人:师父除了头顶上那顶新买的七星冠勉强洁净外、整个一身破旧黄袍活脱脱一个穷道观里蹦出来化缘的货色;对面这位就与师父大相径庭,头上是逍遥巾与莲花上清冠、身着一尘不染的月白天星道袍,衬着国字脸上精明锐利的眼神,果然是巨擘风采。
“师兄!”
“师弟!”
阔别十载的两人嗓音平淡,之后是长久的静默。
蓝天白云下河畔乐土上的气氛凝固收缩酝酿着尴尬,衣物未干看上去比师父更加邋遢的易天麒打破沉默一揖及地,道声:“师叔风骨如鹤,易天麒久仰大名,今日识荆,幸何如之。”
“师兄教的好徒弟啊,有闭关甲子不出山门的李八百珠玉在前,这位师侄小小年纪便有不俗道行日后成就必定不可限量。”笑容深邃的赵闻天祥和得太不像话,就手去摸易天麒垂首行礼的头顶,好像易天麒跟他很熟似的。
真正释怀两人间诸多恩怨的百里长空直白道:“谪仙将诞,你我道门正宗义不容辞当全力避免谪仙落入魔统手中。”
心中丘壑复杂的赵闻天意味深长道:“师兄被逐出门是整个南天师道的意见,我赵闻天却是始终一直将师兄当作师兄。”
感受到师父师叔话里有话玄机颇深的易天麒心中剔透,大致清楚两人的关系并不像表面和言语上的这般和气,当下如履薄冰试探一句道:“师父,不管叙旧还是叙仇或是再续未了情缘,不妨等到谪仙之争平定后再说,您是这个意思吧?”
十年来处心积虑欲除掉百里长空、甚至黄泉宗派出杀手刺杀百里也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极重外在修饰与掌教颜面的赵闻天豪爽朗声道:“师兄若不负我,我定不负师兄。”随即转身悠然而去。
从刚才起就觉得气氛沉重的易天麒总算松了口气,他还没笨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问师父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师叔之间的恩怨,只是守“静定”二字要诀以观察师父脸色行事。
如水长天之下,百里长空神情淡然如水,平静自然道:“走着,咱师徒分头寻找谪仙之母。不要让你那师叔以及整个南天师道占了先,你便给师父大大的涨脸。”
师父如风而去。
转瞬建邺城的草色烟光已在斜阳残照里。
天边云彩在夕光染晕下色泽流离,河边入秋未凋的小草在风里翻滚如浪,坐在草地既不用功炼气又不思忖如何寻找谪仙的易天麒只是觉得像这样慵懒的光景自己本应该是在那个遥远的小城里某个网吧里撸着英雄联盟,而事实上自己却成了一身道行体负天龙的修道者,在建邺这张错综复杂的棋盘里暂时扮演着马前卒却注定会一鸣惊人的角色,只能感概世界奇妙人生无常。
在这片本不属于自己的天地里,我这个外来客是否会改变些什么?最终我将与草木同朽还是能留下一些雪泥鸿爪呢?
然后他又想到初来这个世界的日子,九宫山紫草起伏中活泼可爱的鹰扬师姐的音容相貌,内心感情一阵起伏之后他快炸裂的脑子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谪仙落入何人之手到底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寻找谪仙我本来就全无头绪、以我本事定然帮不上师父,所以我还是夹缝求生浑浑噩噩只求不死、混过这段危险时期才是上策,只要不死终会出头,将来必有我易天麒叱咤风云的一日。
半柱香后,腹中馋虫发作的易天麒如蜻蜓立水踏在湖面之上,手持削尖的细长竹竿,看准清冽水下的动静,手起处,竹竿便插中一条巴掌大的鲢鱼,流出的血水很快在河水中淡去。
在河边燃了一堆柴禾,即将大有口福的易天麒不断吞咽着口水盯着架在火上的烤鱼,不间断的肉香扑入鼻中。
背后传来踩断枯枝的声响,易天麒回首,原来是师叔赵闻天去而复返,当下努力凝神定气保持镇定,然而在这位风骨卓然的师叔面前他却有着天生的畏惧,不敢直视。
分别后为了避开百里长空而兜个大圈子的赵闻天嗅了嗅喷香的烤鱼味道,吞咽口水喉头翻滚,道:“我南天师道素来不似北天师道恪守诸多清规戒律,不禁酒肉、道人可谈婚嫁、夫妻双修也甚是常见。只不过修道中人始终慈悲为怀,即便杀生开荤也有讲究。你道行不够,吃鱼便是作孽。师叔道行足够,就替你吃鱼,超度了这只畜生。”
几无长辈风范的赵闻天毫不客气将烤鱼取下,津津有味声音放肆啧啧地咀嚼。易天麒敢怒不敢言,暗暗嘀咕“我吃鱼便是杀生,你吃鱼便是超度,简直岂有此理!”,脸上露出几分恰当适量的不快。
解决掉一条烤鱼的赵闻天将用于串鱼的木棍扔掉,满嘴流油,闭目回味,十分自然打了个滋润的饱嗝,给人的感觉浑不是高高在上享受供奉的真人,而是有血有肉容易亲近的平凡人。
“我看得出你境界提升频繁而不完满,体内蕴含天威龙气,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是百里长空以禁忌之法在你体内注入了道门圣物大威天龙。他的目的我也揣测得出,虽说是为正道谋福,但却对你不公,将以你为供奉牺牲!”
不知是故意伪装亲和还是本性如此的月白道袍道人瞧着易天麒,忽然语出惊人:“大威天龙阳刚之气承天地至伟之力,养在你体内便是以你为活祭品,天龙时刻吞噬着你的佛根道骨。饶你佛道根骨非凡,天龙必能在十年内将你一身根骨精元吞噬致你死地。这次为了应对谪仙出生,若将天龙从你体内抽出,则你立时一身佛根道骨将随着天龙而拔出,到时你自然是百死无生!你若不信,不妨揭开衣袖看看死亡黑气已蔓延至什么地步。”
大威天龙,天龙护体,是一份看似平白无故泼天大的机遇。世上本来祸福相依,易天麒对天龙入体一直就有所疑虑,现在听了赵闻天的说辞不至于全部相信但心中对师父的信任如将倾的大厦动摇不定,卷起衣袖一看,一条黑线从肩头直蔓延过胳膊肘止于小臂。
心中震撼的易天麒满头冷汗,后退数步,尽量镇定,这条黑线说不定只是赵闻天挑拨自己师徒关系的障眼法而已。
眉宇至正脸色慈和的赵闻天伸手去抚几乎失去抗拒能力的易天麒的头发,几月以来不经修整的长发已垂过肩头,赵闻天慢条斯理为易天麒梳理乱发,并从袖里拿出一只广三寸的短匕、当作道髻扎束易天麒的头发,缓缓说道:“你若想多活几年,唯一的方法就是一尸两命杀了谪仙母子,绝了将天龙抽出体内的后患。谪仙母子有紫微气数庇佑,寻常兵器奈何不得他,这只羊角匕首可破紫微之气可助你得手。师叔所知道的只有这些,能做的也都做了,接下来该当如何,还是由你自己定夺。”
用心叵测的赵闻天迎着夕光而去,留下的背影嵌在西垂的日轮中,宛如是橙黄光明里深不见底的黑渊。
将信将疑的易天麒伫立不动,冷汗浸透全身,点滴滴落在地。
最后他轻柔摸了摸头上伪装为道髻的羊角短匕,阴沉地笑了笑。趋吉避凶是人类本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诚然本性,只要未出世的谪仙有一丝威胁到自身性命的可能,不清楚自己是否为赵闻天玩儿弄的易天麒依旧决意灭掉这一点可能焚身燎原的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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