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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最后一场风暮暮来迟,风刮过屋檐瓦角的尖利处,带着呼啸的响动,似乎提醒人们初冬即将来临。时过晌午,西街的菜市口显得萧瑟又落寞,就如刘树强一家人冷淡沉默的表情。
家伙什在驴车的木板上堆成高高的一堆,因为上次搬家后又添置了不少东西,虎子便雇来一辆牛车,将七零八碎的包裹又堆了高高的一堆。如此下来,一家人几乎没有容身的地方,胡氏靠在驴车尾端的一小片边缘处,怀里紧紧搂着刘娟儿。虎子在牛车的车夫身后勉强挤下,一家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上了路。
西街的街坊们不时探出头来偷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大兄弟!”孙二挑着饽饽担子呼哧呼哧地疾步前来,扭头只见刘家作坊的铺门上扑满了灰尘,顿时心里直发酸,他几步跑到刘树强跟前,手刚刚抓到他的衣袖,眼圈就红了“你要保重呀!不管在哪儿发财,别忘了老街坊和好兄弟!”
“嗳!你这矮子快莫要在此学娘们的样了!让别人看着笑话!”刘树强鼻音沉重,半边手掌捂在嘴上“好好做买卖,以后……有缘再见……”
“孙叔!有空来东街看我啊!我让娘给你做好吃的!”刘娟儿对孙二招了招手,心里又酸涩又感动,此时此刻,既然没有落到人走茶凉的境地,那是否也算是一种收获?可叹的是那瓜婆子,本来好好的一门街坊,却生生整得相见两难。
看着刘娟儿甜甜的笑脸。孙二一个粗糙汉子当即流下泪来,他自觉失态,猛地挑起饽饽担子扭头就走,一面走一面抬起袖子大声地擤鼻涕。
静坐牛车上的虎子沉默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高喊出声:“孙二!矮子就地打滚,翻个半圈就算稳!”
“滚滚滚,小兔崽子!再胡说,看你叔以后不去吃你的喜酒!”孙二破涕为笑,回头对着虎子扬了扬拳头。
驴车与牛车并驱前行。赞赞的车轮声沉重又苍凉。
眼见西街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狗,一屋一檐,一声一色,渐渐地越离越远,刘娟儿终于忍不住眼圈泛红,紧紧俯在胡氏怀中不肯抬头。
这里毕竟是他们来紫阳县的第一个家,却不知为何无法安享,最终竟要搬到原本贵不可及的东街去,按说也是投奔了富贵乡。心中却不免一地鸡毛。
“娘,咱家人难道不好吗?爹老实,娘温柔,哥耿直,咱为啥处处惹人嫌?”
刘娟儿抱着胡氏的腰身低声问,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弱小,单薄,懵懵懂懂,不谙世事,不懂人心。
胡氏眼中似有泪花闪动,她紧紧搂着小女儿的瘦弱的肩膀,低声叹道:“娟儿,咱不能抱着恨人的心思过活,人往往不是那么坏。只是活在别人眼中难免蒙蔽了自己。昨儿晚上你睡了以后,瓜婆子寻来咱家送了我一筒茶叶,说是还你咸橘子皮凉茶的情分。唉……这人啊,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啥……”
一阵风迎面吹过,刘娟儿突然感到了深秋的凉意。她缩着脖子窝在胡氏怀中,因为是倒坐在驴车上,便觉得自己的身子是一直在往后退,在这天地中越退越远。
这种感觉让她十分不适,刘娟儿只呆了一阵,便松开胡氏的胳膊,努力挤出一片位置让身子转过来,抬起小脸正视着前方。
那富贵满盈的东街越来越近,不论前方是福是祸,是否有美好生活,她都只能同家人守望相助,前进,再前进。
“东家,捎我一段可好?”
刚走了一段路,一个爽朗的声音突然自街边传来,刘树强猛一回头,差点被玄铁面具上的反光晃花了眼,铁捕头疾步飞赶,两下跳上驴车,轻身蹲在一个侧倒的矮凳上,嘴角弯弯地看着刘娟儿惊呆了的小脸。
“铁捕头,您这是要去东街巡街呀?咋会在这个地方候着呢?”
刘树强一面赶车一面转向铁捕头,满脸恭敬地打着招呼。
铁捕头冲他点点头,朗笑道:“过来查点事儿,耽误了,正好听说你们要搬家去东街,这不是顺路吗?”
“铁叔,你是正好顺路的吗?”刘娟儿一脸疑虑地看着他,突然噗嗤一笑,捂着小嘴说“怕不是去南门口段家羊棚还酒杯的吧?”
“你这丫头,咋能这么跟人家说话!”胡氏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头发,一把将刘娟儿兜到怀里“铁捕头,您别同她计较,这丫头被我惯得不成样子!”
铁捕头哈哈大笑,对刘娟儿一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轻轻搂着她单薄的脊背对胡氏说:“我就喜欢小娟儿这性子!又活泛又伶俐!”
胡氏被他爽朗的笑声感染到,心中的几分忧郁也荡然无存。铁捕头搂着刘娟儿在凳子上站稳身子,俯在她耳边低声问:“上次就顾着品你的好汤,都忘了正事,小娟儿,铁叔问你,是否有一个叫顾里的人曾到你家帮过工?”
刘娟儿小身子一抖,险些摔下车去,她被铁捕头稳稳捞住,倒着凉气低声问:“叔,这人是什么来历?他是坏人!他还……还……还要轻薄我……”
“小娟儿……”铁捕头的声音低哑深沉,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和铁叔说实话,你看,我故意不让你爹娘听到,就是为了听你一句实话
“这……这很要紧么?他是不是犯了啥事儿呀?”刘娟儿捂住狂跳的心口,垂着眼睛不敢与铁捕头对视,顾左右而言他。心里想的是,为何他不去问爹娘?
铁捕头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手中一紧。将刘娟儿整幅身子揽到自己怀中箍住,抬手胡乱指向街边某一处,装作与她看街景聊天的样子。
“小娟儿,这事儿很要紧。你一定要和我说实话!”
刘娟儿几乎与铁捕头挨着头,她眼前支着一个高脚的木架子,恰好挡住刘树强的背影,身后的胡氏似乎也有些乏了,背着身子歪着头靠在一个被褥包袱上歇息。刘娟儿的小脸冰凉,但铁捕头的面具更凉。一直凉到了她心里。
“让我看看……”刘娟儿木木地抬起小手,轻轻抚在铁捕头的面具上“我想看看铁叔的样子……看了,我就说……”
“为何?”
“因为我不敢随便相信一个人……”
“为何?你才这么小,你就应该天真烂漫,懵懵懂懂,应该不怕伤害地去相信别人!铁叔知道你们一家看尽了世态炎凉,但你一个小女娃没有必要跟着大人一起忧郁烦恼,你要相信,只要你有心,就一定会遇到更多的有心人
铁捕头的声音沉如秋雨。一点一点打在刘娟儿突然脆弱的小心脏上,他将那幼白的小手按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自己扑腾的心跳和诚意。
“好……我信铁叔……”刘娟儿抽了抽鼻子,开始断断续续,搜肠刮肚,一点一点地将顾里到他们家以后发生的事说给铁捕头听。自然,对于顾里识破自己腌制辣货的事,她还是三言两语地绕了过去。
铁捕头沉默地听着她故意压低声音的讲叙,过了半响,才低声开口道:“小娟儿,你记着到东街以后别随便往外跑,尤其是如鲜菜铺子那边
“为啥……咱家总要做买卖呀……”刘娟儿疑惑地看着铁捕头冰冷的面具,似能透过面具看到他脸上冰凉的冷意。
一直到驴车和牛车都驶进了东街路口,铁捕头才轻声道:“总之不要乱跑,要帮手做买卖就呆在铺头里尽量别出去。叔这样说,自有道理……”
刚过东街街面不到一里地,铁捕头便对刘树强招呼了一声,兀自跳车而去。
牛车和驴车继续并驾而驱,嘚吧嘚吧地来到燕子胡同中段的鼓楼洞子里。入口却有些窄。刘树强叫停了牛车,兀自驱赶驴车先行一步,一直走到一处干净的独门宅院前方。牛车跟在驴车后面一直走到停,尚有半截车尾堵在路面上。
院门吱呀一声响,叶礼漫步而出,他身着万字不到头的厚重锦袍,整个人比较之前看起来愈加沉稳了,衬着萧然的秋色,倒越发显得面庞清俊。他对刘树强微微一笑,摆手招出五六个青壮小厮,小厮们也未等他发话,便开始手脚利落地搬扛驴车上的家伙什。
“叶大官人客气了!这些咱家自己慢慢拾掇也成!”刘树强一脸憨笑,摔了鞭绳跳下车来,就手接过一个小厮手中的条桌。
刘娟儿被胡氏搂着下了车,背后虎子已经开始从牛车上卸货,他手脚飞快,只想快些将行李都搬下来,免得让牛车堵在胡同里让不开道。刘娟儿撒开胡氏的手几步跑进院子里,打眼一看,只觉得满目清幽。
这小小一处宅院,格局与西街的小院区别不大,左侧是柴房和厨房,中间两间主屋并列相排,另有一间较小的屋子顺着院墙打弯,独自立在右侧位置。院子里环境清幽,白墙碧瓦,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萝藤,院中地面布着几道横平竖直的石子路,路边芳草萋萋,就连水井上漫着的绿苔也显出几分诗意来。
这不愧是东街人住的宅子,挺有精神追求的!刘娟儿如是想。
胡氏似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宅子,只跟在刘娟儿身后满脸笑意地四处张望。得!娘亲的小资情调又要爆发了……刘娟儿微微翻了个白眼,转身差点撞入叶礼怀中,她“啪”地倒退了一大步,讪讪地看着叶礼柔和的笑脸。
实在没想到,最后帮自家走出困境的却是这个精明小人……
委实不愧刘树强一直叫他叶大官人,他如今身份暧昧,说起来也是李家下人,却比普通主子还要贵上几分,李三老爷甚至允许他开展自己的买卖。因为……他种出辣椒了……是的,就在白家甄家孙家等等大户开着商船轰轰烈烈地奔往南方抢购辣椒的期间,面前这位青年才俊日夜呆在李家农庄里同老农一起研究辣椒种植,最终成功培植了第一批红椒,为李家稳稳兜住了这新鲜事物的第一桶金。
不得不佩服其韧劲和智商,恩……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他!刘娟儿眨眨眼,扯着嘴角僵笑道:“这宅子真漂亮,叶大哥要让咱家白住呀?”
叶礼嘴角弯弯,端身蹲下,直视着刘娟儿粉白的小脸轻声道:“也不能说是白住,新买卖开始,我便要同你家分七成红利,天长日久下去,这宅子又算得什么呢?小娟儿你喜欢就好,现如今我也算有自己的买卖了,你高兴我也高兴!”
呸……我又没见你大方到把房契过给咱家……刘娟儿心中腹诽连连,依旧很疑惑叶礼的用心。虽说那日夜间他突然到访,尝了尝自家的汤底后拍板叫好,最后又拉着刘树强和虎子彻夜长谈,一直到天亮才谈出这趟买卖来。但他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研究出这么一份汤底,突然来袭是为哪般?
按照她的想法,叶家父子打从骨子里就是两个无利不起早的奸商,选择同自家合作,必是看准了其中的获利。但他白白让出这么好一处私宅给自家安居,这份用心是否过分了点?还是他真的对自己意有所图,等着萝莉养成呢……
“怎么?小娟儿难道对咱们的新买卖没有信心?”叶礼清朗一笑,轻轻扶着刘娟儿的肩膀将她往外带,一路走一路说“等你看到铺子便会有信心了!”
鼓楼洞子外打弯正对街口处,“刘记浇头面”的招牌鲜亮刺目。
ps:
之所以晚了,是因为这章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很怕漏掉前面的布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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