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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早就不见了,四处的火光却越来越亮,寂静大地仍不黑暗。
风声咆哮,人声四起。细雨和冰籽低低地砸下,声音很细很密。天气越来越冷。狄阿鸟和那女子都被动得发抖。他们窝在一起,竖起耳朵,警觉地向外看。又过了一会,有兵士走过桥头,脚步“咯吱”作响。
远处有人叫了一声:“口令!”
桥上有人回答:“风舞!”
远处人再答了一声:“龙就!”
乱军越来越多,他们都是刚刚结束与西庆的战争的将士,脚步很齐,显出良好的素养,却也在挨家擂门。两种动作都越来越大,使得女子浑身颤抖。她整个身体几乎全伏在狄阿鸟身上,整个喷气如兰,胸部柔软得像是一团柔面。若不是这样的情形,狄阿鸟非流鼻血不可。他慢慢撑不住女人的重量,只好坐在地上。
桥下多沙,有大片的干草,地上还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别人撒的尿。
两人等了好久,不曾见众兵转移,只听得脚步开进开出。
突然,有人在上面打起火把,接着,是谁踩了冰籽下来的声音,大概是来小便的。两人抱成一团,生怕发现,更怕马匹惊叫。
狄阿鸟坚定心思,轻轻示意女子动一动,自己也好应变。哪知道那女子腿脚发软,动弹不得。他只得作罢,等人家发现再说。
兵士走着,突然叫了一声,骂道:“妈的!谁在这里拉了泡屎!”
一阵驱脚擦脚板的声音响过后,哗啦的水声传来。狄阿鸟暗笑,向女人看去,示意她厉害。
桥上的人也在笑。他们笑过一阵,在桥上说话,是一个士兵在发牢骚:“那家婆娘真鹅蛋!说天子脚下有王法!不就弄点吃的吗?非逼我们自己动手!结果呢,给哥几个睡也睡了,照样给吃的。”
另一个士兵不满地说:“饷钱越来越不当钱,连发都不发不下来。一说有乱,哎!将我们拉过来了!”他甩手将什么东西抛下,水中响了一声。
“妈的!没发饷又没捆住你们的手脚,金银多得是,就怕你没命拿!让当官的人听到,你还要不要脑袋?”一个粗粗的声音说。
突然,桥下的马打了下响鼻,敲了敲蹄子。趟出声响。撒完尿的兵士吓了一跳,大声问:“谁谁?”
狄阿鸟更惊,用力推开女人,起身躬背,也好搏斗。他等了一下,却不见人下来。反听到那人跑上去的声音,接着是问人的声音:“当兵拿饷,可不招鬼神吧?!”众人都嘲笑他胆小。一声闷号如牛唤子般传过来,他们都慌忙跑走。
两人吁了口气,重新卧在一起,终于觉得天下太平,看到了一个人影,接着又一个。马也被惊动了,咴咴地叫,将下来的两人先后吓倒。
两个黑影不走了,趴了一下,传出兵器刮草的轻响。
一人喘着大气说:“妈呀!怎么有匹马?”
狄阿鸟眼睛早适应了桥下的黑暗,趁两个人向马掩去的时候,移动到他们后面,扳上一人的脖子使劲一拧。
那人闷哼一声倒地。同伴却还不知道,低声说:“小蛋,别让人抓住,抓住就是个死!”
突然他感觉到不对,回身看到摸捡兵器的狄阿鸟,小声地骂:“你吭口气,别跟个死人一样!”
“呜,呜!”狄阿鸟怕他警惕,就用吱呜声代替。
他摸到兵器,感觉到是木棒的棒身,反应出是枪或者是戈,连忙提兵器起来。
那人说:“我答应俺婶照顾你的,不然管你干球!”,他听到金属的破空声,退后几步,一下睬到那女人的身上。两人几乎同时惊叫。狄阿鸟趁机跟进啄击,听到“扑哧”一声,感觉到中了。
那士兵一边闷叫一边往外跑,腿脚软绵,踉跄扭行,还差点摔倒。他口里还叫着“小蛋”,不知道是惦记着另一个逃兵,还是把狄阿鸟当成他口中的“小蛋”。
狄阿鸟不理他,再次硬下心肠,只一个劲地对准他的头刨击、猛打。那人挡了几下,终于身子一软,倒下去了。狄阿鸟拖他回来,心惊地喘气,给女人说:“快,咱俩换上他们的衣裳!”
女人也在喘气,咭声说:“我脚软,动不了!”
“那你呆在这!我去找我阿爸!”狄阿鸟说。
“不!”女人扑搂住他,连声低叫,“别不管我,我换,换!”
“可你哪能跟我?”狄阿鸟推开她说。
他一想起阿爸,心中便急,好像眼前就是乱军,阿爸杀得一身是血,在到处叫他的名字。女人又扑过来,打断狄阿鸟的恍惚。她抱住狄阿鸟的腿,哭啜说:“你走了,我咋办?!”说完,她丢了狄阿鸟,抱缩成一团,只是嘤嘤哭泣。
狄阿鸟心中一软,叫她快点剥衣,旋即自我安慰:“叛兵,人人都得而杀之!”
两人换完衣服出来,狄阿鸟看那女子,见她脸抹的全是泥巴和血,觉得奇怪,问她:“什么时候抹的!”女人喘息抽噎,忍不住“扑哧”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嘴角吃不住劲,只是趋快小步子,一条一条地赶上,扯挽他,生怕狄阿鸟跑掉。
“这不像兵!”狄阿鸟被人拖着胳膊,想想也不像样,发牢骚说,“女人就是没用!”
女子嘟起嘴巴又想哭,吓了狄阿鸟一跳。
狄阿鸟边接过马鞍子上的绳子,边说:“记住,怕也没用,要是能把叛军哭死,那人人都坐在地下哭。你知道谁是叛军不?路上叫口令‘风舞,龙就’的全是叛兵。”
女子此时怕激惹他,自然半点也不敢异议,连连点头许诺,两人比划姿势,忙了半天,迎着火光去找狄南堂。
这起叛乱已经演化到白炽化状态,还牵连了一些未走的百姓和城门广场周边的人家。
狄阿鸟也只能靠官爵判断叛军为谁。
这也不能怪他,现在叛军是谁,人人都分不清楚了。
狄南堂也难以判断形势,靠宫卫给自己说的话作判断,他本来推断前任辖督应该在守在衙门,接递来往宫廷的消息,那是把官员的头脑放到能够胜任的基础上,事实却不是,事发时,辖督半点风声也没摸到,也没回内城,而是在城南嫖妓,大摆卸任宴。当时轮值的副督觉察出不对,到处派人找他。
最终找到并等着向他汇报时,他正玩到兴头,不但不见,也没当回事,反而信任秦伤,因而吩咐下去,不要管。
等到南门聚集一些百姓,四处都有叫嚷声,情况乱成一团时,他才刚将肥胖的身子从女人的小腹上挪开。
这时,他仍然没有清醒认识到形势,反喊出自己十多个随从,出来四处打人,结果被“暴民”围攻,堵在青楼。
当听说反叛一词,他的反应就是民变,最先想到的不是应防,反而是钻到床下。边反复吩咐妓女不要说他就是某某某,边叫人调集士兵将他救走。这一躲就是半天,后来等手下增援来到。等他才赶到南城指挥所时,天已经很晚了。既然他有责任在身,自然想到补救脱罪。一个最容易的办法摆在面前,就是集合军伍,杀向叛民。
副督反复告诫他,是军士哗变。他第一想法是要找到秦伤,让他帮自己解决,听说秦伤已经去了,也要点兵跟着。
副督见他糊涂,出于无奈,争了几句,他就把副都软禁起来带到北城,集合军伍。狄南堂带宫卫去了辖督衙门时,他在校验场集合完毕,挺着肚子要出发,狄南堂把软禁的副督给解救出来,副督怕又更大的变故,赶上去,把这个糊涂都督杀了,立刻发令杀往秦伤的人马。
人马就这样乱杀乱砍,两边叫的都是勤王。
禁卫辖兵衣裳不同,先前互杀虽然严重,还不算过分混乱,但接着,内城兵马也动了。内城兵马觉得是出外调兵的秦林带人回来,让人在胳膊上扎条白带杀出来。四方绞杀一起,各按口令行事。结果到处都是巷战,杀到半夜。秦林方带了救兵进城,也分不清哪是叛军,先遣人马很快被卷入进去。
这时天地色变,连月光都没有了。
秦林领中军上来,一路上碰到数不尽的逃兵,都到处说自己是勤王兵。
他自己分不清,以为内城已经破了,或者吃紧,不但将逮来的人处死,还下死命令:格杀无论。
很快,他又投入了一起人马,刚才狄阿鸟听到的齐步跑向战场的就是。
狄阿鸟出来时走了两三条巷子,就有投入不到战场的兵士列队等待,又兼顾监督执法。狄阿鸟两人远远看到刀枪如林,火色的甲胄,闪亮的头盔,和自己身上的装束差不多,慌忙对了声口令,亏他是往战场方向走的,一下儿混了进去。这会儿,他没见叛军就“如何如何”的大话,只心急如燎地想救出阿爸就跑,心想:完了!这么多的兵,又如此密集,怎么可能找到阿爸,即使找到又怎么走得掉?
想着、想着,他就哭了。
女子陪他掉阵眼泪,说:“我家老爷不受牵连时,我也风光,可如今呢?还不是跟根草一样四处飘零吗?事情都这样了,你哭也没有用。”
周围的士兵都转头看他们,狄阿鸟只是哭,女子也不敢吭声,生怕自己的花脸被人认穿。这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接近士兵的后排,点了十几个人说:“去,给爷弄点吃的来!”
狄阿鸟刚转头就挨了一鞭子。
军官骂道:“不想军法从事就不要怕!哭跑了士气,老子宰了你!”
旋即,两名督兵就过来架牵马的狄阿鸟。女子一惊,使劲拉住狄阿鸟,却又不敢惊叫呼喊,只是抖着两条腿。狄阿鸟抹了下眼泪,很快反应过来,问他们:“都是朝廷的人,你看得就忍心?”
军官缓和了一下,刀削的脸庞多出点表情。
他叹了口气,拍了下狄阿鸟说:“原来是为了这个哭。我听里面出来的人说,丞相也坐在里面城门楼子上大哭。咱都是小人物,算啦,你也给他们一块去,弄点吃的!我看你年纪不大,也浑身是血的,去吧。”
狄阿鸟点点头,拉住那女子一块走。
冷风更大,接着竟飘起雪花。雪花里还夹着冰籽,将整个长月笼罩。狄阿鸟不但为阿爸伤心欲绝,更有点悲悯天人,他伸手让雪花落在上,看它接近就化为水气。心想,难道就这样了?
他重重的哈了一口气,白雾喷出了老远,然后回过头看。
整个堵战场的人身上都落满白花花的冰籽雪花,动也不动,只是紧握兵器,如同石头人一样地站着。
背影一下印到狄阿鸟的脑海里,异常地悲壮和凄美。他有些木然地转身,难以承受这种冷意,便用力咳嗽了几下,用袖子擦擦鼻子,大步跟着前面的兵士走。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就纷纷扬扬,异常地瑰丽,极力渲染火浑的大地,他在心里说:“这雪下过后一定是红的。”
一路走着,前面的兵哥哼着想姑娘的歌,压得低低的,像是裹过雪粒的带子,低悠悠地被风刮起,不见一丝的欢快,反只有悲凉,甚至有点儿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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