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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大云关。也庆阿果然来到,而且区区三人。
虽然他身体好转,但疾病折磨过的痕迹还在,看起来又黄又瘦,胡子拉碴的,衣着也不怎么样,若不是三人中其中两个都是自己人,牛六斤乍一见,还当是别人冒充的。两人见面,确认完身份,也庆阿就已经扔出来一句让他震惊的话:“我来见你。也是其它人都信不过。我想带领自己的部众入关并入东夏,让你带话给阿鸟,问问他接纳不接纳我。”然后他拿出密封的羊皮信,轻声说:“请把这个交给阿鸟或者也留桦。”
也庆阿都已经走了,牛六斤还在震惊。
也庆阿权柄已经大不如前,尽管身体已经好了,但部众还时常被人掠夺,任谁都想不到,他要并过来的还有上万部众。看起来,之前要么是做给别人的假象,要么是筹划多时。也许他假称入关,实际上却与父亲合谋,没安好心呢?或者说,他有其它企图,否则以他长子的身份,身体已经好转,何必拉着部众投奔外人?
牛六斤不敢迟疑,连夜赶回柳城,打算天不亮就把信送出去,让狄阿鸟亲自定夺。
然而他回到柳城,狄阿鸟也已经到了,是秘而不宣,只让人持军衙上的节令叫开城门,轻身等在他的私宅。
轻车简从,谁也没有惊动。
牛六斤赶过去见他,也留桦也在。
狄阿鸟接过羊皮信,没有自己拆开,而是交给也留桦。
也留桦飞快拆开,看了一遍,脸色大变,眼看狄阿鸟盯着,迟疑了好久,才把信交给他,轻声说:“阿鸟。家丑万不可外扬。”
狄阿鸟盯着她,慢慢打开,也一下震惊到了。
原来也庆阿竟然在信中推断:真正要害他的人不是也演丁,而是他的阿爸也速录。也速录年轻的时候英勇善战,曾经解救过也庆阿妻子的宗族,那时也庆阿的妻子还小,却闹着要嫁给也速录,把自己贴身的髀石送给了也速录,本是一个孩子的戏言,不料十数年后,她嫁给了也庆阿,因为不能生育,嫉妒也庆阿的别妻,竟趁也庆阿在外打仗的时候,和也速录给好上了。
放在草原上,这也许并不会致使父子反目,不至于父亲要长久幽会,暗害儿子,但谁也不曾想到,他的心腹扎达木却知道这件事情。扎达木本是奴隶,因为勇敢多智,成为也速录的心腹,并与也速录结拜为坦达。这个本来应该是也速录最相信的伙伴,却在成为万户之后显得有些疏远。也速录便疑心撞破这件事情的扎达木别有用心,很可能会利用这一点,致使他们父子反目,从而渔翁得利。只是他也找不到证据。只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找个借口,把扎达木控制了起来,打算杀了扎达木。
不料扎达木也已经今非昔比,杀他本就借口不足,在控制住扎达木的时候,他才知道扎达木其实并没有把消息走露出去,于是又怕剪除了自己的左膀右臂,造成自己一方的势力削减,一迟疑,把人给放了,并拿出诚意重归于好。但是,人放了之后,也速录就后悔了,因为在他看来,扎达木本来也许不会说出去,但有了这一次事情之后,说不定会暗恨自己,事情越发难以预料。
就在这时候,也庆阿的妻子下手了,趁也庆阿远征时生了病,指使萨满下药。
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稳定,也速录不但不怪罪也庆阿的妻子,还趁机从自己的儿子手里剥夺出军权……在他看来,自己废了这个儿子,即便是也庆阿装作不知道,将恨埋在心底,即使扎达木与他勾结,只要将他废了,就能维护权力的稳定……直到有一天,狄阿鸟去了,要将也庆阿的病治好。这个时候,他是又惊又惧,反倒亲自下手了,换了狄阿鸟的药,却没想到本来蒙在鼓里的也庆阿却一下子怀疑了。
本来也庆阿怀疑的对象也是也演丁,但也演丁并有没换药的可能,之后也庆阿要搬出去别居,也速录同意了,却通过也庆阿的妻子,指使人掠夺也庆阿的百姓,借机激怒也庆阿,要趁他与其他人的战争中借机除掉。
有了防备的也庆阿却正是这样顺藤摸瓜,找出了真相。
找出真相之后,他也一阵心灰意冷,就想淡出众人的视线,在大漠深处终了此生,不料越是销声匿迹,越是招忌。
这一次克罗子部遭难,也庆阿本不想理睬,但是架不住也埚的央求。
毕竟是亲兄弟,他就加入了进来,进来之后,他就又后悔了,斟酌再三,便联络旧部,准备并附东夏。
别说也留桦脸色不好看,狄阿鸟也脸色不好看。
虽说在北方草原,父子相争的多了,争女人,争部众,有的人自幼便受虐待,仇视自己的父亲,渐生弑父之心,等到了成年,简直是迫不及待……但却都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也留桦家里。
也留桦无声地哭了,她眼中慈父的形象破裂,虽然对也庆阿的信将信将疑,但是这内容,很多都造不了假。
若干年前,狄阿鸟在他们家看到更多的是父慈子孝,却没想到会有今天。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也速录,源于他不该有的欲望,他贵为一部首领,要什么样的女人要不了,偏偏去勾搭儿媳妇。
狄阿鸟更多的还是感叹:“有虎狼子而不惜之,弃之如履,克罗子部由衰转盛,由盛转衰,天数哉,自作哉?!”眼看也留桦疑心他幸灾乐祸,连忙厉声道:“起居参记录,若孤的子孙中有此不自爱者,不可享国,举民可共讨之。”接着又说:“非议论他人,慎之,鉴之,厌之。此事绝不许外传,当语于众人,也庆阿大哥是与孤一见如故,孤一直游说他来来助一臂之力,他最终答应了。不是舍弃了自己的部族,而是政见一致,心怀高远,欲和孤一道行开天辟地之壮举。”
也留桦攘他了一下,轻声说:“那也不行,人家会认为这是在吞并克罗子部……”
狄阿鸟想了一下,这又嘱咐牛六斤,要求说:“你去安排具体事情。为了防止克罗子部声讨,就说请示过也速录大汗,孤想借也庆阿阿哥一年,前往东征拓跋氏。孤想,老汗也不想闹个尽人皆知,定会默许。”
狄阿鸟这又要求说:“孤和你一同前来,本是秘而不宣的,可是你阿爸受了伤,还是一道去看看他吧。”
也留桦冷冷地说:“我不去。我不想见他。”
狄阿鸟这就说:“那孤也先不去,只让使者去,等他答应咱们的条件,归还完虎氏印鉴,称臣,上部族降表,从此接受孤的保护,并有遣兵随孤作战的义务,设立都护,当然,考虑到当前形势和他在附庸那儿的脸面,驻兵和派遣都护的事可以暂缓,但正好可以开口质也庆阿阿哥入夏为官。”
这些条件,只有称臣,也速录答应得最干脆。
接下来,也庆阿所部在牛六斤的配合下经大云关入东夏,反正父子已经分道扬镳,质他入东夏的条件也相应松动,只是归还印鉴,也速录不可能让狄阿鸟在猛人那儿找到亲缘,一口咬定说归还了完虎氏宗亲。
不管也速录答应多少条件,是不是反复无常,其实真正的谈判在东夏和高显之间。
和谈在秘密进行,也速录毫不知情。
他陷入巨大的挣扎中,夺取柳城肯定不再可能,难道东夏援助不援助他,看他能不能答应所有的条件?不然为什么没有丝毫的动静?难道狄阿鸟他突然不与高显为敌了?想想这种局面,他就头皮发麻。虽然他不知道雍人常谈的老话,飞鸟尽,良弓藏,但是多年来部族斗争的经验在,他还是知道,如果东夏不再与高显为敌,不再想着和他一起对抗高显,那么东夏救援他的代价就太高了,而一旦不救援,他克罗子部的出路就在于在东夏和高显之间掠夺,他反倒成了两家共同的眼中钉。
这些条件看起来苛刻,谁知道是不是人家原本就不想管自己,甚至是他们别有图谋的借口呢?
眼看东夏一方风平浪静,渔阳那边除了这么这个使者出现,什么消息都不再有,这岂不是……
高显攻占湟水上游,他们不怕顺势而下?
一天,又是一天。
也速录后悔自己进城了,不进城,怕是东夏也总会把克罗子部放在心上,自己这么一进城,也庆阿那个逆子又一转身降了,自己的筹码和身价在掉,拿什么去与人家谈?
心情不好,伤好得却快。
眼看热一退,伤势转好,他便以提出告辞的说辞。
话到了牛六斤那儿,牛六斤知道他底线到了,想摊牌,那好,牛六斤立刻增派了一队兵,戒备森严地看守住他一行,让人转达说:“小将觉得应该把您送到渔阳去商议针对高显的军事,正是担心您的伤,既然现在伤势好转,小将这就去安排。”
在这柳城就已经不对劲了。
敢情这不是他狄阿鸟的授意呀?肯定是。
现在这牛六斤又要把自己送到渔阳,要是真送了去,那真成了人质了,他再趁机在猛人中拉拢分化,也演丁毕竟年轻,肯定顶不住……怎么办?逼自己答应他们的条件么?
让人请来牛六斤,几天时间,他好像老了十岁,再没有来时的趾高气扬了,只是问:“你们东夏开出来的条件,要是我全答应呢?不是我不能答应,我就是担心我答应了,你们还是不肯援手。”
牛六斤打个哈哈说:“首领答应,您就纳入我们东夏的保护,花再大的代价也要插手。就是不答应,您本人我们东夏也是要管的,至于援手,要经过论证,附合利益才行,哎呀,这动一动就是钱粮人命,我们大王也是两难,怎敢儿戏呀。您呢。安心养伤,养好了,去渔阳,当面说服反对我们大王的那些大臣们……那些大臣,都是大王好脾气惯的,开个会,那是大呼小叫。”
……
这样阴敲阳打一番,牛六斤起了身。
刚一动,也速录叫住他说:“别的都好说,只是派遣军队和都护的事要保密,要提由我在一年半载后提。”
背对着他的牛六斤心中一凛,暗道:这是反复无常的伏笔。
不过转过脸来,牛六斤就又笑了,温吞吞地说:“可以。但其它的你要做到,为示诚意,那你先把借我大王的东西还回来,另外让人上一份表,免去汗号,从此向东夏称臣,每年冬至入渔阳觐见。”
也速录咬了咬牙,答应说:“好。大汗不过是个称呼,不要也罢。只是这表是什么?”
牛六斤说:“部族详情,在籍百姓,所部土地草场的地图。”
也速录阴沉地笑了,说:“这就强人所难了,我们这些生猛,何来这表?我看这样吧,我回去之后,找能干之人,半年几个月把它给做好。”
牛六斤心中冷笑,心说:“你为自己的反复无常得计,却不知道阿鸟要的就是个名正言顺,现在要的,也只是个名正言顺。”他这就说:“这不过是给国人的交代,这样吧,我们以雍猛庆三种文字书写一书,首领署名即可。”
也速录信口撒谎:“又为难我啦。我不识字,挑选我的养子怎么样?”
牛六斤笑了。他说:“我说的办法不行,那办法只能你来选啦,要不,集中族伯,当众宣布?”
也速录赞同。
要集中族伯,当众宣布,召集族伯来柳城?不现实,那还不得去克罗子部?去了克罗子部,你还怎么监禁我?
他同意说:“好。一言为定。”
牛六斤请求说:“那先履行前面说的,将大王借你的东西还回来,而且我听说,完虎氏作印鉴,乃请了一百个萨满记住图样,发放印图至各部,那就要你们用一百个萨满送来,我们再出一百个人辨认,免得印鉴有假,印完之后,分派各部。”
也速录迟疑了一下,知道牛六斤就是想弄个尽人皆知,让人知道万虎的印鉴是属于狄阿鸟所有,只是他奇怪,这只是猛人们口头相传的往事,他牛六斤怎么知道,而且加以利用,既然后面的条件他都让步了,前面的这条件,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也只能让他们得逞,这就答应说:“好。我这就派人回部族,让也演丁选出一百个萨满,将印鉴送到柳城。”
牛六斤离开之后,立刻去见狄阿鸟,将这个结果告诉狄阿鸟。
他说:“一看他就是为反复无常做埋伏,我总有养虎为患之想,不如趁势出兵,干脆并吞掉克罗子部。”
狄阿鸟摇了摇头。
他想也不想就说:“吃不下啦。就这么办吧,已经到时候,就是不答应,咱们也是要与高显和谈的。一旦和谈。底牌就露了。何况保存他的实力,就增加与高显谈判的筹码。”
两天之后,印鉴就给送来了。
艳阳高照。
一百萨满践雪吟哦,在数千部众的围观中启动仪式,之后前往柳城,将天之骄子的印鉴送至东夏。牛六斤也选出了一百个参士迎接,双方在一个瓮城里碰面,找出两百张宣纸,两百张羊皮卷,分别用印泥和草酸液一份一份地盖过去,然后在太阳底下辨别图文,究竟有多少人有资格辨别没有关系,这些图样是要送到各部去保存,将来和文书对照,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这两天,东夏各大军衙都开始动员,各地铁匠被征调,牲畜被征调,郎中被征调……一万戍卫渔阳的常备军,两万集结的勾栏兵,加上各地结队奔赴来的征召骑兵,再加上柳城周围的兵力,参与兵力将达到六、七万上。他们从各处赶去柳城。长长队伍中夹杂着驮马,橇车,狗队,大帐,画着葫芦的郎中车,画着代表死亡骨头的军械大车……军旗招展,人人都以为要打仗了,沿途送迎,送酒送食。
为一次谈判,开销这么大,反正狄阿鸟是心疼。
不过,作为一次练兵,那是再有价值不过了。
千里赴戎机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东夏立国后,政体更改,大规模征召,奔赴战场,就是一场考验,可以考验一国从动员到战备,再到全面战争爆发的时间。
沿途粮秣征集,供给,能够提供数据,将来东夏在哪屯备军粮合适。
军队拉出来,大规模急行军,也起码检验了他们日常训练的水平。
……尽管东夏想休养生息,但是在休养生息中,战争找上门呢?这么逼真的训练机会,到哪找去。
也速录还在考虑怎么让自己在族伯面前宣布时,大量的军队已经开进柳城。
经过柳城,再从柳城冒出来,逼向克罗子部。
在惶惶的人心中,东夏派出轻兵宣布:“东夏王领兵救援你们,快让你们的族伯到大云关聚集,共商讨伐高显大计。”
族伯们总体来说是欣喜若狂的,也演丁也不知道怎么抗拒好,反正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有族伯乐颠颠地跑去共商大计了,他想想,不去相商也不行呀,来了这么多的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灭掉克罗子部都绰绰有余了。
大雪漫天,墙角里一枝梅花开得娇艳。
狄阿鸟站在雪地里,缓缓地抖开披风,试着凑过去,看看能不能嗅到芳香,轻声给也留桦说:“东夏的和平,真正要降临了。有些战争,无论多么艰苦卓绝,却就是为了和平的。看。这梅花,傲立风雪,多像敢于奋起战争的东夏呀。”
廊下的也留桦担心地问:“会打起来吗?”
狄阿鸟叹了一口气,说:“你必须有决心打起来,才不会打起来。忘记这一点的人,就会出让利益给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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