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挥戈逐马 > 一百节 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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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阿鸟这会儿还不知道。

  王敦自幼豪放不羁,被视为异类,却终因门阀出身,爱好之一就是追溯族源。琅琊王氏本出自晋阳王氏而后南迁,一听闻王氏乃高显、东夏大族,也出自晋阳王氏,就登门历数琅琊王氏和晋阳王氏的关系,结果成了王本爷爷的子侄辈。要说王氏出自晋阳王氏,倒也靠谱。他们那一屯兵,追溯族氏,大多都出自登州龙城,也就是先前的晋阳。两支认宗,还烧了香案,祭拜了祖先,喝了血酒。

  为什么认宗还要喝血酒,王本就不太清楚了。

  不过他知道,族里号称湟东望族,其实很自卑,在高显自称晋城王姓重要的一枝,但却不被真正的望族王氏认可,曾经有一年,听说晋城王氏三年一期的祭祖日子要到了,王显受族里差遣去晋城,当时被人笑翻。但琅琊王氏不一样,而王敦,那可是地地道道袭了琅琊王的嫡室,所以他能登门认可,王本的爷爷辈的都心存感激,末了不免安排王本给王敦他们必要的帮助。

  狄阿鸟从来也没想到两族姓都因为姓王就能沆瀣了一气。

  但是接下来,他就感觉有点不对。

  他和王本分析,使臣到了高显应该抛出什么样的诱饵,王敦就建议点什么。他这边和王敦商量改建水军,王本就会建议点什么……反正不对劲。明明这俩人八竿子打不着,难道心心相印上了?

  这个不是重点,关键是王敦的看法有可取之处。

  高显要交付讨论的问题可能是商路。

  水旱两路被东夏封死,而高显又不是中原朝廷,在一些关键资源上并不能自给自足,肯定憋得难受。

  眼下的首要问题应该是行商。

  狄阿鸟手边就有个甜饵,当下讲给王本:“我们东夏把与中原交换,辐射漠北当成一项国策,为了避免贸易不平等,有意在中原搭建钱庄,贸易行,通货铺……但是高显虽然意识到重要性,却缺乏手段。所以,孤就是把商路给他们敞开,他们能够得到更大利益的地方也不会是中原,而是渔阳和北平原。阿本。这个事你是可以做主的,如果他们有这方面的意向,当场可以答应,不但答应,还可以免掉一定的杂税。”

  王本觉得有点吃亏,小声地问:“合着税钱您看不上呀?”

  狄阿鸟哈哈大笑说:“这个诱饵就是免税,但不是我们单方面免税,而是相互免税,你觉得怎么样?”

  王敦拍手叫绝,说:“听起来好像是在给他们好处的,实际上对他们的贸易,肯定是我们居上风。”

  狄阿鸟不多做解释,接着又说:“不但免税,还要倡导商人行商自由。高显和东夏本为一家嘛,高显人可以到东夏采状,做生意,东夏人呢,也应该可以去高显采状,做生意……只是不知道现在的高显,还有没有采状一说?在他们那儿也就流行一小阵,随着孤先父的离开,随风而去。”

  王本想了一会儿说:“如果他们真想借道贸易,没有比这种方式更吸引他们。”

  狄阿鸟却又补充说:“互派商官,协调本国商人。正好可以配合孤接下来的一个思路,就是孤看了,中原朝廷的官坊往往效率低下,看来这个经商,作坊,不利于朝廷去管,孤就有一个想法,叫朝廷挂帅,共同出钱,优选出职……就是说,比如孤汇集能工巧匠,做了一种军靴,但是呢,如果完全是朝廷来管,就不能保证它能够经营好,那就由朝廷把这种能工巧匠所出的成果提供出来,在民间募集一批钱财,一半官办,一半接受小东家的监督,而内中职务呢,就要有经过考察,合适内行的人来出任,到头来,朝廷通过自己出钱,出的地方,出的样式来分红。这样想起来问题不大,但要是在朝廷这种支持下,我们的商团就厉害了,动用的力量大呀。到时候,咱们要是把生意做到他高显去,他不让咱们去经商怎么办?现在趁他们还没想到,就和他们签订进协约,然后,我们把钱庄开进去,东西卖进去,换来他们高显的山货海味,原矿木材,一旦他们不听话,就让他们举国钱荒,举国无盐铁茶叶等必需品,岂不快哉?”

  王本两眼睁得圆溜溜的。

  王敦则开始抓头皮。

  好半天,王本才结结巴巴地问:“这样也行?”

  狄阿鸟笑道:“当然行。知道孤为什么还不敢开炉铸币吗?”

  王敦说:“那不是缺铜吗?”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阿爸在湟西开过矿,不缺铜矿,之所以不敢开炉铸币,那是怕朝廷上的大商人一起来炒钱。涨涨跌跌,小朝廷受不了。孤都害怕那个局面,自然只会让别人那儿发生。”

  他一抬手,吆喝说:“这个诱饵抛掉。接下来咱们讲另外一个诱饵。那就是石砖,原木,孤要盖城池,要盖宫殿,百姓要住房子,给他们说,咱们要从高显买入,白让他们赚上一大笔钱……”

  王本说:“湟西不缺石头。原木其实……”

  狄阿鸟打断说:“东夏百姓要干的事情多了,乍一建国,不知几处修城,几处建隘,这种低级事儿全包给他们了。你放心,划算得很,在高显,放山谁不会,放了山,木进水里,顺水就漂我们这儿来了,却能赚钱。别说我们要用木材,就那老林里好木多了,打家具,在靖康也能卖得你腿软。”

  他又说:“琉姝自己都有上万奴隶,她让奴隶闲着呀?说不定只要孤愿意出钱,她都把奴隶们大冬天派过来给孤修宅子。”

  接着,他总结说:“话你应该会说,你给她算账呀,能让她得到多少好处?”

  王本连连点头:“嗯。没错。这么算下来,那可是一大笔的钱,光谈这笔钱,确实让人动心。”

  狄阿鸟又说:“不仅如此,孤准你答应她,孤照给她称臣,每年要给她缴纳贡品……贡品呢,别提实数,不立条约,只要没有文字上的东西,就不会被抓住话柄。那也不就是从中原买点声色犬马的东西,做为礼物送给她?”

  王敦一手按到大腿上,就开始大包大揽:“这点没问题。光是我从南方从海外带来的新鲜东西,就够声色犬马四个字的了。大王你要不要?昆仑女奴怎么样?你想要,我给你运来几百个。”

  他一看,狄阿鸟的眼神是瞪过来的,连忙说:“我差点忘了。声色犬马是要给别人。大王不好这口。”

  王本一直都在连连点头,趁机找了张宣纸,把头发里的簪笔拿出来记录。

  三人谈完,又在一起吃了顿饭,还没吃完,也留桦就来了。

  她心里挺着急,听说她阿爸受了伤,替部众,替阿爸担心的心理都有,坐不住。狄阿鸟也能体谅,这顿饭硬是只吃了一半,就起了身。他出去,见也留桦脸上现出几分憔悴,眉头紧锁,神色不安,也是为了表现,就说:“怎么急成这样,算了,饭孤也不吃了,现在就出发。”说完就喊:“钻冰豹子。钻冰豹子。你点些人,跟孤走。”

  钻冰豹子一头金发格外引人注意。

  当年瘦弱得像女孩一样的身体随着成长,已是高大威武,这一点是博小鹿万万想不到的。也许是荆人的遗传,他足足高了博小鹿半个脑袋,鼓起肌肉,像头威风凛凛的雄狮,年龄却才十七。

  狄阿鸟也是很疼爱他的,对他的印象老留在他少年的时候,纤瘦,满脸麻点,却没想到再一看,这家伙不知不觉蹿起个头,比自己还高。按卓玛依搂着狄阿鸟时的悄悄话说,主人是没让他姐弟吃苦,肉食充足,锻炼得好,这种身量在荆人里头也不常见,将来再长下去,肯定是个搏熊士。

  也许冰原上熊最常见,什么都要用熊来比喻。钻冰豹子倒也喜欢砸击兵器,打小就看上狄阿鸟造出来的虚张声势的空心大铁锤,缠着狄阿鸟要上一付,人前挥舞起来,都有点天神下凡的味道。

  最近,狄阿鸟郁闷了,钻冰豹子学会把两个锤身相互撞击,然后咧着嘴看人反应。

  不大工夫,钻冰豹子安排人套了辆雪车,自己带着几个人,拽着自己的大花马,屁股后面吊着俩胖锤接过来了。

  狄阿鸟一见钻冰豹子这架势就郁闷,再怎么说这俩锤也几十斤,马屁股上拖着,厚雪地里怎么让马赶路?

  他笑着说:“钻冰豹子。这马屁股后俩蛋蛋够大的,马还能跑么,你的弓呢?孤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弓练不好,光拖大锤吓人没用?拿你的弓,锤子解下来放橇车里,让你也留桦姐姐给你看着。”

  也留桦也忍不住抿嘴一笑,说:“钻冰豹子,等到了姐姐家,姑娘们看你持两把这么大的铁锤,肯定爱死你。”

  钻冰豹子大声说:“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我带大铁锤是为姐姐,为也留桦姐姐保护好主人。”

  狄阿鸟倒有点失神。

  卓玛依是他的人了,说有了就有了,只是这奴隶的身份?

  最要紧的是,不少人没怎么见过色目人的人都在偷偷说,她生了孩子,会是什么样儿的。

  上路了。也留桦还在惊奇钻冰豹子,偷偷问狄阿鸟:“他们姐弟是在哪收留的色目人,似乎和所有的色目人都不太一样。你有没有发现,卓玛依的头发在变白?钻冰豹子的头发也有白的。”

  狄阿鸟说:“他们都是荆人,卓玛依给孤说过,说血统纯正的荆人成年之后就会变白,雪白雪白的,眉毛也是。”

  也留桦小声说:“我倒听族人说狗人中的首领有不少白头发的,被称为白头翁,但多数是金发或者栗色头发。他们还年轻,头发变白,是因为血统纯正?”

  狄阿鸟苦笑:“是人又不是宝马,还能给比拼血统?”他想了一下说:“孤要打通去冰原的路,去冰原上看一看。孤还想在上面插上一面东夏的旗帜。”借着这个引子,他又说:“所以,孤想提前告诉你一声,孤想让克罗子部并入东夏。是的。这个不瞒你。所以,这一次,孤救助你阿爸他们,就要提出相应的条件,希望你不要意外。你也要清楚,克罗子部也是十数万人的大部,孤要救助,花费的代价会有多大,举全国之力都未必,已经不是个人的事,希望你能够谅解孤呀。再说了,孤是要北上的,趁此机会限制住阿爸,瓦解他们,将来就不会给他们打仗。而他们,也会因为在孤身边而驰骋到一个更大的舞台上。这个舞台北起冰原,南到海洋……”

  也留桦叹息说:“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得到东夏,野心就变得更大,北起冰原,南到海洋,阿鸟,你不觉得?我只希望……算了。你们男人的事,我不管……只求长生天保佑阿爸,阿妈,让他们不要有事。”

  狄阿鸟说:“北起冰原,南至海洋,只是一个痴人在说梦,没错,是在说梦,孤就是一个痴人。不得不痴,但也痴不到认为自己可以轻易地北起冰原,南至海洋,任意由我驰骋。但是,孤只能这么说,你明白吗?对于你阿爸,坐拥一部,哪怕是在刀尖上行走,他也会认为是他的功业,一旦想让他并附过来,除了厚待他之外,就是拿更大的舞台利诱他,是的,孤不知道他吃不吃这套,但是孤吃。也留桦,你知道吗?孤曾经沦落中原,当时用几百人攻破了土匪的山寨,就自己守上山头,做了土匪,吕宫的父亲出面招降孤,你不认识他,但真的是一个十分睿智的人,他就看出了孤的弱点,他招降孤时就利诱孤说,看起来你是成功的,有了一个山寨,但是你是要在这样一个小地方称王称霸呢,还是果断地放弃,举孝廉,去长月太学,然后走出来,出仕为官,走到更大的舞台上?看起来是你失去做大王的机会,却也得到,士大夫相信你,百姓们敬仰你……人世间传扬你的美名,而你,在一个更大的地方施展手脚,治国平天下。”

  也留桦愣一下说:“那肯定不行呀,我听说靖康的官只是替皇帝管理地方,难道你傻乎乎地答应他了?”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孤没有答应,不是孤不愿意,而是孤带了一些部众,而且做了相当过分的事,不敢相信朝廷。孤心里其实是特别受利诱的。”他轻轻地说:“看起来,你阿爸不再是十万人的首领,可是走出来,纵横天下,孤给他一个州治理,他管辖的何止百万呀?像纳兰山雄一样,孤给他个丞相呢?”

  也留桦淡淡道:“我只是个女人,你是我男人,你说什么,我信什么,可阿爸不是我呀。”

  狄阿鸟这又说:“克罗子部也不是你阿爸一个人的,是各个族伯共掌,只是他们推举了你阿爸而已,如此一来,还不如孤那个土匪大王。”

  也留桦轻轻哼了一声说:“都是你在说。”

  狄阿鸟讪讪地说:“孤是先说给你听呀,你得先不认为是坏事。”他清一下喉咙又说:“你觉得克罗子部的百姓都过得好吗?你阿爸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吗?他不能。脑袋别在裤腰上,吃不好睡不好,也没给百姓谋来福利,投靠了东夏却不一样,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孤可以解决,只要他不自私自利,这是一个好选择。”

  也留桦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你不自私自利?想着吞并克罗子部?”

  狄阿鸟叫冤说:“孤没这么想好吧,可是你看,眼下孤是一个国家的国王,从众人牙缝里抠吃的来救济克罗子部,抠完了,孤不也要给民众一个交代吗?难道给他们说,孤抠也白抠,孤就是爱做老好人,自己没衣裳,到处给人衣裳穿,自己没吃的,到处给人吃的,爱妻你想,他们不造孤的反吗?”

  也留桦反驳说:“那你借嘛。”

  狄阿鸟反问:“你阿爸能还得起?就算他还得起,他还吗?他借孤的东西还没还呢,孤看他还不还吧?也算给自己相信他是借了就还的人找依据。”

  也留桦叹息说:“阿鸟。你在说什么呀。要是别的女人听你这么说,早与你闹翻了,那是她的阿爸,阿妈,兄弟姐妹。我只是不想和你争论,也知道你的难处,但你不要把你的野心不掩饰地告诉我好不好?你想让我不讲理地只一味地闹着让你随我吗?我多么希望,无论你能够为了我,放弃这些野心呀。”

  狄阿鸟不再说话。

  他知道,也留桦已经是相当有理智的了,只是情感上接受不了。

  这是一个好女人。

  只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事儿,是混蛋干的呀。

  牛六斤拦截克罗子部部众、扣押使者,克罗子部不知东夏居心,果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不停收容人众,聚集军队,并向他们的附庸们发号施令。处于非常时期,是谁也指望不住,别人还不趁火打劫,洗掠财物,并试图摆脱他们的控制?谁能大冬天无视齐膝的积雪,冻死的牛羊,聚集起来兵力支援他?几个附庸只出于试探克罗子部的虚实,每家派了区区几百人。

  克罗子部实力还在,什么财物都丢了,部众一齐聚,就直接成了夹杂妇孺的军队。

  眼看这支军队聚集。

  牛六斤警惕了。

  狄阿鸟前往柳城的路上,牛六斤也没闲着。他听说也速录也受了伤,干脆虚晃一枪,遣人带克罗部的使者前去渔阳,而自己往克罗子部派人告知这一点,并邀请也速录到柳城养伤。

  这个人去的正是时候。

  克罗子部已经在讨论要不要对将之拒之门外的柳城下手。在汇集大量军队之后,人会有所依凭,有所依凭之后,就心壮胆肥,而为什么他们不去想夺回湟水上游,而是交付讨论要不要占领柳城,这个道理也速录最懂。湟水上游还残留着什么?夺回来靠它来过冬?太不现实了。所以,回头朝高显打回去,那是有仇报仇了,可眼下怎么生存?生存更紧迫,打下柳城,想要的那是坐地而来,虽然是有风险,面临道义的谴责,面临东夏的反扑,但是讨论它比讨论夺回湟水上游更有意义。

  道义谴责的约束力为零。

  真正要讨论的是能不能夺下柳城,以及夺下柳城,能不都战胜东夏。

  要知道,狄阿鸟可是从一无所有中战胜一个又一个强敌的,如果说之前他在吹牛,现如今却是确确实实的带甲十万,而且最要紧的是一起出兵高显,主战一方可是他狄阿鸟,他把高显打赢了。现在,高显却又把自己一方打赢了,要是这么推断,克罗子部是打不赢东夏的。

  不过,东夏将数万部众拒之门外,不顾之前的交情,那是最容易聚集起义愤的,激怒起来的军队总不是那么好战胜吧?

  他的肩膀被龙血射伤,大冬天的为了止血,捂的全是冰雪,而如今一养,虽然火热火热的,但整个肩膀臂肌都乌青胖肿,像鬼魅的孩脸。对于这一箭,他有点幸庆,要不是本能用肩肉接住,上错几分会给射到肩胛脖子里去,下错几分就射到肋骨中,如今只是皮肉之伤,亦不能不说是上天保佑。

  也演丁把能够找到的马粪陆陆续续全用到他帐篷里,但他还觉得冷,这说明身体起热了。

  外伤起热对于克罗子部人来说,那是半条命都在悬着,好在起热起得并不是很厉害。

  很多人都来打搅,连日商议,再加上这伤势,他格外烦躁,但是牛六斤派人来到,他却是迫不及待地接见。

  也演丁也盘腿坐在帐篷里。

  也埚却在也庆阿那儿,谁也没想到之前病得不行的也庆阿竟给活了回来,竟能悄无声息地活回来,他移帐别居,在气候极差的环境下悄无声息,部众常常被别人抢走,也无甚消息,甚至也不给他母亲消息,等突然发生这样的战事,众人突然发现他好了。也速录却知道他会好,他不会无缘无故搬出去,搬到荒凉之地,那是有意为之。尽管族伯们觉得这是他的一大助力,甚至认为这时候挑衅也速录的权力,会要为此多考虑,但是,也速录没有表现出太多热情,甚至见都没见。

  也埚为此忿忿。

  在也埚看来,正是也庆阿和自己一起阻止了高显人的追击。

  而且他往也庆阿身边凑,不仅仅再是幼弟对长兄的依赖,而且也是想问计也庆阿,一心想让这个当年叱咤的大哥站在部族的角度上说出一个打算。

  这个时候,也埚并不知道东夏来人了。

  也速录也不愿意掀起多大的波澜,他要先弄清楚是喜鹊是乌鸦再说。

  牛六斤派来的是个文人。

  他虽然被皮裘包着,胆色俱全,却还是个文人,极是客气,进来备礼周道,忙于去问也速录的伤势。

  也速录却有另一番理解,问我死了没有,会不会死,没死,东夏会是一种打算,死了会是另外一种打算。

  为了应对,他五十来岁的人了,硬是脱光膀子,在帐篷里蜷起臂肌,扎着威武的架势给来人看,哪怕伤口抽得他肺疼。

  来人看了却说:“汗爷这伤怕是起热了,才肿得厉害。将军派我来,就是怕你这条件不好,不利于养伤。想着让我们把你接进城去疗伤。”

  也速录猜不透,只是客气说:“这点小伤?!”

  来人却像是得悉了他的内心,轻声说:“汗爷是不放心吧?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东夏不说怎么救援克罗子部,只接您一个去养伤?还要拦截你们的部众,不许他们靠近柳城?其实你误会我们将军了。我们将军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您,为了克罗子部考虑呀。首先,克罗子部十数万人生死的大事,他难以施加援手,只能先报至渔阳,您算算时间,往渔阳那边才不过一个来回;其次,他接您去养伤,那是刚刚知道您受了伤,您是我们大王的养父,也是我们大王的岳父,将军担心您的伤势,也有借口接您进城;为什么说有借口接您进城呢,这和阻拦你们部众靠近是一个道理,汗爷见过雪地上跑散的羊吗?一头扎到别人的羊圈里,您还能牵得回来吗?我们将军之所以拦截他们,不许他们自发乱闯,那是在为汗爷在看羊呀。只能说渔阳方面给了救援的方案,汗爷也汇集了部众,我们将军他才好安排,给你们规划安置的地方,避免违背大王的本意,本是救援,却有藏匿您部众之嫌。”

  也速录大吃一惊,连忙请来人上座。

  而之前,他根本没想过过问来人姓名,对方报了他也没听清,现在不管东夏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样,牛六斤是不是出于这些考虑,这种纵横之能,他根本没见过,这会儿印象极深,连忙问:“巴特尔何名?在东夏身居何职?快快上坐。”

  来人这就说:“区区一参事,无阻挂齿,这都是我们将军的意思,让我传达到。我可万万不敢上座,您可是一国之汗,更是我们大王的长辈。”

  来人走了。

  也速录才发现也演丁正在发愣。

  他坐下来,叹了一口气问:“也演丁。我要假进城夺取柳城,你说会有多大把握?”

  也演丁摇了摇头。

  他抬头看了也速录一眼,黯然道:“阿爸。如果没有这个人来,说这么一番话,我也一定考虑攻进柳城。但有了这一番话……”

  也速录似笑非笑,抢过来问:“你是不是相信他们真的在替咱们父子看羊?”也演丁否认说:“怎么可能?谁不愿意羊进自己的羊圈?不管怎么样?这个牛六斤,不愧是跟狄阿鸟一起起兵的人,滴水不漏,这样的将领,就是我们完好筹备,亦无十足把握,怎么能靠假进城,他不防备夺柳城呢?柳城虽小,但是攻城,只怕在走巴依乌孙的老路。”

  也速录冷下笑意,这才焦躁地跺了跺脚。

  也演丁又说:“人家不但有备而来,而且有礼有节。要是让部族百姓来看,人家除了还没有救援我们外,其它的都有让人指责的地方。”他提出建议说:“父汗。你还是进城吧,一来你的伤要养,二来,正像咱们对东夏充满戒心一样,东夏也对我们充满戒心,你要是没有推脱的理由,进了城,才能告诉他们,咱们不是来吃他们的野兽。”

  也速录眼神转为凶恶,阴沉沉地说:“身为儿子,你该不是不顾阿爸的命吧?”

  也演丁大吃一惊,他看看也速录,发现也速录两眼透着红光,连忙翻身起来,紧张地说:“阿爸。你的伤要紧呀。眼下是起热了。”

  也速录狞笑道:“希望你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还真的打算进城,我要带五百人,如果牛六斤的军队孱弱不堪,我就攻进去,如果他不是,那就见机行事,说服他们救援我们。他狄阿鸟都敢跑到我的帐前引诱我一起与他攻打高显,我会不敢到他那里去?也留桦再不孝顺,也是我的女儿。”

  换一个人,听着狄阿鸟见也速录称为也速录阿爸,一定误会他们的亲密程度,从而松懈,但牛六斤不会。当年狄阿鸟远上漠北,怎么去怎么回来都曾在他面前炫耀过,他作为知情人多少清楚里面的内幕,知道两者貌似亲密的称呼背后是利益的冲突,之间还曾发生过未遂的谋杀。他压根就没指望也速录真进城,说接也速录进城养伤,不过是一种缓和,等于告诉说:“别等不及。其实我们东夏没有说不管你们……挺在意你这个亲戚,挺在意你的伤势的。”

  倘若也速录真进了城,那更好,祸患消弭于未然。

  但他万万没想到,也速录带了好几百人的卫队。这是要干什么?当真来养伤。你就是带几百个女奴也不奇怪。带了几百人的卫队,骑着马,全副武装,是保卫自己,还是别有所图?

  接到消息,牛六斤一下就被惊动。

  不过来总比不来好。

  牛六斤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不得不摆一回鸿门宴,威震一下敌胆,亲自率了上千精锐牙兵。

  关墙已经残破,城门新修,大红朱漆,镶着一排一排的红铜泡子,被绞起大半,牛六斤也没先登关看上一看,直接率人出来,上千牙兵波浪一样分开,头顶红雉白雉欢动,脖子里护耳耷拉带着惊人的弹力,他们分成两列,一人牵上一马,排到数百步开外,任冰雪扑面,均巍然不动。

  牛六斤带着几名将士从他们中间穿过,打马走向乌黑一片的克罗子部骑兵。也速录也带着几名威武的养子,敲马走了出来。不得不说,裹着一身庞大的皮毛,会让人的身躯变得更加雄奇,加上野兽身上的自然毛花,比身穿盔甲更显得野蛮威武。牛六斤不敢小视,冲一身黑貂皮裘的也速录抱起双拳,眯起眼睛端详着,爽朗地笑了一声:“汗爷能屈尊入柳城养伤,可是小将的荣幸呀。”

  也速录拂了一下浓厚的撇须,也不停打量牛六斤。

  他位置站得好,没有风雪扑面,视线丝毫不受阻挡,眼前的牛六斤,也就在眼神中慢慢放大。

  这是一个毫无出奇的年轻人。

  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

  二十出头的模样。

  胡须还不显眼。

  头大,腿短,弯曲的双腿死死攀在马腹上。

  双目清澈,眉上沾了几夺雪花,但神情甚是自若。

  这不对吧?虽然不太清楚牛六斤有何战功,但在也速录对名字的拆解中,牛六斤起码应该是条虎躯大汉,有股野牛般的劲头,何况他统帅数万大军,镇守柳城,势压湟水,怎么能显得有些儿柔弱?他不凶狠,别人如何畏他惧他呢。最要紧的是,这么一个毫无奇特之处的年轻人,怎么能镇定自若地来到自己面前,好不避视呢?带着进一步试探的想法,他翻身下马,展开双臂。

  牛六斤也连忙翻身下马,迎了过去。牛六斤问过他伤口的位置,本想着象征性地拥抱一下,来表现克罗子部的友谊,却想不到也速录不作罢休,就与他换着姿势拥抱。紧紧拥抱几下,也速录开始相信,这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确实是一名武士,身体内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柔弱,最让人意外的是,他身上竟然有一种让也速录感到好闻的气味,没有膻气,也没有狐臭。

  牛六斤邀请说:“郎中已经在候着了,汗爷还是快快进城吧。”

  他征求意见说:“我可是没想到您的卫队能有这么多人,看来光是腾出馆驿和府邸还不行,还要重新给他们划分营区。这样,您带十来个人和我一道,其它人吃住交给手下们去安排吧。”

  也速录的眼神顿时透出两点凶光。

  一个冒险的想法在脑袋里闪了一下,就地格杀牛六斤,然后杀进去,举火告知也演丁接应。

  他发现自己越发抑制不住这股冲动,手便不觉地移向自己的弯刀。然而一抬头,心里便猛地一震,牛六斤身边带着的几个将士却都有着刀刻一样面庞,一人略微靠前,卡在自己和养子之间,其余几个个个都目不斜视。而扭头回来,牛六斤带来的将士已经被雪面洒满,每个人都现出两条雪眉,那双插在新发暖套里的双手,一手执盾,一手却稳稳当当地斜扶长兵,而身形峭拔巍峨,站立成两条不打弯的直线。

  两条直线的尽头,有个小小的马阵,箭筒士背着巨大的弓箭骑在马上,虽然看不清楚,却透着一股让人发冷的森严。

  牛六斤已经侧过身来,挽过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指斥两侧:“汗爷觉得小将麾下的将士如何?不妨检阅一番。小将绝非自夸,一声令下,枪林箭雨,奋勇当先。”也速录不自觉地眯起眼睛。狄阿鸟上次去他那儿,军队带了一些,他见过,却没见这般气象,一时之间,便摁住冲动,大喝一声:“吩咐下去,进城。”

  两人最终牵起马向前走,身后这些执兵将士就收起盾牌,挂于马腹,翻身上马,像是不断收敛的蝴蝶。

  像是一股无形的压抑,也速录总觉得不自在,总左右张望。

  事实上,牛六斤失算了,他原以为用这种方式展现将士的训练有素,军纪森严,放到任何一名军队将领跟前,都是一种炫耀,偏偏是也速录这个克罗子部首领体会不到的,他从来也想过这样去做,也不会清楚这样会有什么难度,只是觉得这样的场面压抑,只是直觉认为这支军队似乎不简单。

  渐渐的,他越发觉得这些人古怪,连战马,似乎都迈着一样的步子,声音整齐,衣甲撞击,撞击的好像还是同样的位置,发出的声响也不嫌混乱。

  他还是在惦念夺城,四处观察,看看这关隘,发现上面站着士卒俯瞰,背后却还不是柳城,不由有些失望。

  马队逐渐走快,到了真正的柳城根子下面,竖立着数十面暗红的军旗,城墙未经修复,箭楼填补上来,上面都站着士卒,有的监测着这支马队,等马队通过关卡,便在上面打旗语。本来紧闭的城门收到旗语,就咂咂放下吊桥,重新敞开。

  这些本来就是日常警戒要求,今天被牛六斤拿来当成鸿门宴的一部分。也速录已记不清多少布防情况了,只硬着头皮跟着,但他的卫队却被喝停在外边。柳城再小,也不会驻不下几百军队,但牛六斤就是让人喝停,他深知一个深刻的道理,中原朝廷对外领兵的大将回来,除了少数卫队,除了献俘等少数情况,无论该将领多得恩宠,他的军队也是不许进京城的。

  他问过狄阿鸟,狄阿鸟说这是为了保持武力不影响朝堂的原则,外兵入京不祥,并向他讲过长月之乱。

  而牛六斤也不是第一次领兵。

  他平日也习惯关注自己手下军队的不正常调动,又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而且这也是鸿门宴内容的一部分。

  让人在几百人的保护下,还吃什么鸿门宴?

  也速录吃不住,不走了,怒喝一声:“牛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牛六斤事情做得很绝,但是态度极好,堆满笑容说:“汗爷。这是要给他们在外面安排驻地。在我们东夏,除了日常驻守内城的军队,是不允许成建制的军队随便进城的,并非有意。”

  也速录突然怕了。

  带了十来个人进城,城里全是他们的人,开什么玩笑?他嘿然道:“不让他们进城,那我也不进了。”

  牛六斤丝毫不给通融的余地,笑着说:“汗爷不会怕小将会对您不利吧?”

  也速录怎好承认,却也知道谁进他的大帐,他也不允许谁在外面布满自己的兵,情知是一回事,却冷笑道:“你要没有别的意思,就让他们和我一道。说吧,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牛六斤的手下忍不住说:“这是军法定下的,绝不可能例外。”

  牛六斤呵斥一声:“有你插嘴的份?!”

  但他本人却还是说:“汗爷。别说是您,除了大王的卫队,在东夏,不会有任何人例外。虽然我是担心您的伤,接您进城的,但万万不会破坏东夏的军律。”他生怕也速录像诸多草原人一样,警惕心太强,说翻脸就翻脸,干脆先下手为强,颜色一厉:“汗爷伤势要紧,你们还等什么?给我动强。”

  他一磕马,退出圈外,就有人围了上来。

  也速录万万想不到一个外表柔弱的人竟说下手就下手,第一时间竟不是去反抗,而是喝道:“你这是想圈杀我吗?”

  牛六斤却站在圈外,笑着说:“怎么会?生怕汗爷不顾惜自己的伤情,只好以汗爷身体为重,过后再向汗爷敬酒赔罪。”他看也速录把手移到刀柄上,就又说:“汗爷。我不会害你。我若想害你。你抽出宝刀,亦无奈何……不妨一起进去,我也不让他们动强了,看看我是不是对您别有用心。哎。你们都是汗爷的人,都不劝劝汗爷吗?听他们说,汗爷的伤都起热了,只有在柳城,有能治病的郎中……你们当真要和汗爷一起退走吗?你们不为汗爷作想,那汗爷可要你们没用,我可就为他代劳啦。”

  里外几层包围着,身后的五百人又被隔开,听牛六斤的威胁,是要以自己不为也速录考虑的借口除掉自己。

  一群养子心胆俱裂,相互环顾。

  终于有人顶不住:“阿爸。你进城吧。”十来个养子个个附和:“阿爸。你还是进城吧。有也留桦在,他们不敢拿咱们怎么样?”

  也速录真想拔刀出来,连人带城墙砍个稀烂,但他还是有着理智的,只好狠狠地论起马鞭,往城内闯去。

  牛六斤松了一口气,暗道:“克罗子部无忧矣。”

  牛六斤先令郎中给也速录诊治,然后将之带入饭局。

  饭局巨大,几乎请遍了周围编领以上的将领。几百文武一分为二,皆让席地而坐,不让给娱乐,不让给酒食,一开始就有人询问,大将军怎么不给治乐,他人呢。他们问了,牛六斤安排的人就会故意回答:将军请克罗子部的汗爷入城养伤,要亲自迎接,他说了,害怕你们在外人面前失礼,被克罗子部看不起,一旦人家轻视,就会打过来;众人无不色变,吵吵一团:“大将军怎么能这么想?克罗子部也不是三头六臂,打赢他们的高显也不过是某家们的手下败将。”

  几个重要将领大声制止吵闹,咆哮说:“你们要喊找大将军喊去,既然在这儿,就不许给我喊叫。”

  将士无不腹诽。

  眼看饭点慢慢过去,仍无人上饭上菜,他们再去问,大将军害怕众人先用食,在外人面前显得无礼。

  紧接着,安排的肉戏又来。

  先是有人跑来透露小道消息:“大将军出城接到了也速录大汗,行的却是子侄辈礼,一口一个小将。”

  过一会儿,又有人来透露:“也速录大汗举止傲慢,大将军求着他入城养伤。”

  再过一会儿,第三个人又来:“大将军问也速录大汗他麾下将士如何,也速录大汗说不过尔尔。”

  愤恨顿时一浪盖过一浪。

  就有人怒了:“克罗子部首领何德何能?大将军要围着他转?他难道想背叛大王,要去给克罗子部做奴隶?”

  当场就有上司打了这人一个耳光,训道:“少胡说八道。大将军随大王打天下,披荆斩棘,倾注心血,就是怕你们不争气,才轻身向克罗子部低眉。以他的身份,乐于去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情?你们要是不忿,就做给克罗子部看……而不是在这里侮辱大将军,喷着白沫而无敢作为。”

  文文武武不再作声,但心里憋到炸。

  牛六斤带着也速录进来,那正是时候,也速录是被迫进城的,情绪还在脸上,牛六斤是有预谋的,越发恭谦、在众人眼里,可不是?

  将军满脸堆笑围着这生番,这生番都不给个好脸色。值戈的将士都忍不住一脸挑衅,牛六斤在带着也速录,他们无奈,但是对于后面也速录那些养子们,却是给他们一个刀斧门。他们训练有素,嘴角挂着狞笑,杀气腾腾,虽这些养子们身经百战,却终归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也不免战战兢兢。

  这一进去,也速录也吓了一跳。

  数百文武各分两侧,一致端坐,鸦雀无声,双目全盯过来……那是一波一波的怒。

  摆的是中军宴饮的布局,最上首只有主将的席位。牛六斤这就推却也速录去做。也速录自然也看得懂,这是恭请自己上座,想自己也当得,也不推迟,便移步过去,不料刚走了两步,猛然间有人站起来,大声喝道:“大将军。他有何德何能,是何地位,竟能当仁不让地上座?”

  也速录大吃一惊,侧过来看是谁,不料满厅都是声讨:“让他下来。让他下来。”

  牛六斤连摆双手,告诉说:“也速录汗爷是克罗子部的大汗,大王……都要让他三分,呼之阿父,让他坐这个位置有何不可?”

  众人一阵耻辱呀。

  有人为狄阿鸟粉饰,大声说:“大王是念旧情,客气呼之,他也当得起么?难道他当真要以我们大王阿父的身份自居?克罗子部胆敢这般傲慢,那是在自取灭亡,干脆灭了它算了。”

  ……

  也速录和诸养子一时失色。

  不过,他们也把这当成牛六斤性子柔弱,约束不住悍将,只是阴沉地盯住牛六斤。牛六斤宣布:“都给我住嘴。谁再胡言乱语,军法从事。”

  这就有人说:“这上座位置不定对,我们自是不答应。”

  牛六斤“大怒”,当场下令,让人把此人拖出去打了十军棍,坚持让也速录上座,而后又说:“不要再惹笑话。”他又给也速录赔礼说:“汗爷切不要放在心上。儿郎们不知天高地厚,没有见识,以为上座位高可入,又不知汗爷身份贵重。”这又让人持刀而立,带着暗示宣布:“彼两部交宴,拼拼酒,听听歌舞,比试比试武艺无妨,再敢无理取闹,定斩之。”

  好吧。

  众人就琢磨上了拼拼酒,比试、比试武艺这个途径。

  酒席上来,那个被拖出去抡了十军棍的将领光着臂膀回来,背后一片红肿,他一回来,就拎了一大坛酒去找也速录喝酒赔罪,自然,在牛六斤的厉声之中,只是让也速录象征性地喝一点,真正拼酒,让他去找了也速录的养子……两条彪形大汉,一人抱着一个坛子,扬起来咕嘟、咕嘟喝个精光。

  也速录松了一口气,心说:“闹到头了。”

  没想到这将领定要把这十军棍找回来,拉着那个喝酒的也速录的养子起来,就要到外面检验酒力,走马穿刃帐。

  两人到外边玩了一场,也速录那养子就脸上带条疤瘌回来。

  这算比酒了。接着就比射箭,摔跤,击剑,连外出马战都在讨论中……也速录都吃惊于东夏人的好斗,超出最野蛮部族的好斗,尽管他的养子都是勇冠三军,对方还是十回九赢,更胜一筹。

  他那些养子更是如此,生怕有人来邀请自己,让自己脱层皮。

  牛六斤心里却不以为然,军队毕竟是军队,有最好的伙食,有最好的训练,有最标准的弓箭,更有最好的陪练,最好的总结,上来的又都是对自己某一项武艺有着绝对自信的将领,按照东夏即将启用的武士考核制度,都有可能达到黑鹰级,中规中矩的比较中斗不赢几个野路子的生番,那他就带兵的心就都没有了。

  也速录的心却沉了下去。

  这难道就是东夏展现出来的实力吗?

  五百人夺柳城,自己确实是痴人说梦了,也好吧,东夏越强,越会支持自己对付高显,那就接受他们招待,等着看他们给出多少援助。

  虽然这些援助肯定会有条件,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宴会结束,也速录倒是学会与牛六斤客气了,再没有先前的倨傲。

  牛六斤送他住下,又安慰了一番,这才回去,聚集一个小圈子开了一个会。会开完,眼看就要天黑了。

  心腹过来禀报:“克罗子部内部有人通过我们的暗衙求见将军,地点定在柳城大云关外。”

  牛六斤迟疑了一下:“暗衙?!”

  他顿时有了一个推测:克罗子部也速录来养伤了,内部矛盾重重,有人想跳过也速录来见自己,想通过利益交换,获取东夏的支持。

  心腹说:“暗衙的人就在外面。”

  牛六斤点了点头,沉声说:“叫进来吧。”

  来的是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呈上来的是暗衙青狼令……持这种令牌身份不算低,而且表示挑选自军中,又接受到训练。在牛六斤的询问下,他开始交代事情的经过:“大王去克罗子部的时候,暗中给大宝特也庆阿留了些人保护他。就是这些人突然联络我,说要求见将军大人。”

  牛六斤沉吟:“也庆阿。”

  心腹说:“也庆阿宝特与大王关系极好。他是也速录大汗的大儿子,前年生了病,是大王让李国师设法给他治好了的。后来他出面支持大王,还把女儿许配给嗒嗒儿虎宝特。他说想见到你,派人不行,必须是见到你本人。”

  有了这一层关系,看来值得一见。牛六斤想了片刻,说:“那好。相见时间、地点我决定,毕竟我是一军主帅,不可轻身冒险,我也会照顾到他的便利,就定在今夜,定在大云关,我会让人提前在关下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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