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怀六甲却孤身一人的女子在异乡漂泊,心灰意冷,何其艰难。
N城是个江南的水乡,那里的人们宁静淳朴,无论男女,都如同五月的河水般柔软。程青山是N城边缘上一个小镇里的木匠,因为太过老实和木讷,到了适婚年龄也一直未曾娶妻。
那日,他跟过往的每一天一样,坐在镇子口东边的大榕树下坐做木活,树荫遮天蔽日挡住了炎炎酷暑。树叶婆娑,蝉鸣不断。
在蒸腾的热气中,程青山看见了一双明亮却忧伤的眼睛。从此,便再也没有忘记。
命中注定,程青山遇到了童雅兰。
刻骨铭心的爱情,可遇而不可求。有的人穷其一生都遇不到,有的人,遇到过一次,便覆水难收。如果说,段天霖是童雅兰的曾经沧海,那么,在历经沧海之后,程青山就成了童雅兰的相濡以沫。
那不是爱。
童雅兰总是对程青山说,那并不是爱。她不能欺骗一个对她满怀善意的人,因为爱是不能假装的情感,即使是善意的谎言。
男人闻言后只是挠着头,憨笑着,一脸傻气。他说,没关系,那我们就过日子,我会照顾你跟孩子。
童雅兰妥协了,她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她不愿意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再一次受到世人的白眼。她不再相信爱情,但她想有个安稳的庇护。
这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男人,这是一个不够细心却满怀真心的男人。程青山的世界里没有风花雪月,她也永远都学不会甜言蜜语。
与其说他们是夫妻,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在一个屋檐下搭伙过日子的伙伴。程家老宅并不大,家里除了程青山外,一个人都没有。每到雨天,屋子里就会弥漫着陈年腐败的味道,破旧不堪的屋檐和门板会在每一个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吱嘎作响。
可那却是一个家。
他们一个住东屋,一个住西屋,各自安好。相敬如宾,是程青山对童雅兰的承诺。
早晨出活前的亲手熬煮的热粥,偶尔下工时带回来的热腾腾的烧饼、喷香的酥肉,亲手打磨的首饰盒,病中时候床榻前的寸步不离,偶尔落泪时为她擦拭的粗糙指腹……还有很多她记不清的小事。
这些,都是程青山给予她的,细微到不值一提却无法忽视的温柔。
童雅兰时常会想,为什么程青山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倾囊相付,为什么那个人会是她。她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隔壁的王婶跟她唠嗑时说了一番话,才让她知晓了一切。
程青山父亲早逝,母亲也在他儿时改嫁到远方,他没有亲人,没有兄弟。二十多年来,只有父亲死后留下的这座孤零零的老宅陪伴他。他的童年,青年,壮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孤独是会让人渐渐习惯的毒药,积郁越久,就越浓重。可即使习惯了,依旧也会渴望,就像在黑暗中浸淫多年的人,仍然会渴望阳光一样。
程青山想要一个家人。
那么,两个同样无依无靠的相互依靠,或许就会是长久而不被轻易击碎的温暖吧。
程小桥出生的时候是在秋天。
一阵婴儿洪亮的啼哭声打破了小镇的宁静的午后。医院里的枫树热情如火,那是个很好的日子,阳光明媚得正好,一切都正好。
病房的窗口望下去就能看到一座石桥,桥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好像上天恩赐下来的宝石。童雅兰说,那就叫小桥吧。听着唤着不娇贵,好养活。
程青山显然还沉浸在得女的欢喜中,愣了愣,犹豫着问,姓什么?
童雅兰看着他笑容还未收敛的傻样,说,当然姓程。
程青山这才放下心,彻底地开怀了。没错,当然姓程,这就是他的女儿。
那几乎是童雅兰这辈子最平淡却最安宁的时光,也是程青山最幸福的时光。
……
可如果以为故事的最终会是一家三口平静快乐地生活,未免太过天真。幸福的背后往往会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再窥探,像一条蛇,在你最松懈地时候咬住你的咽喉。
段天霖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一切。
当年童雅兰突然的不告而别让向来无往不利的段天霖感到了不安,这么多年,他一直未曾放弃对于她的寻找。说不清楚是因为不能忘情,还是因为不甘。
一次机缘巧合,段天霖得知了童雅兰的行踪,他几乎是欣喜若狂地赶到了小镇,收获地却是她已经结婚、并早已生有一女的消息。
在段天霖看来,那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要钱没钱,要貌没貌,甚至家徒四壁。可就是这样一个连他指甲尖都不如的男人,却让童雅兰的眼睛里有了真实的快乐。
段天霖看着他们相携着手在小桥流水边慢步,女子已经褪去了昔日少女青涩的美丽,变得更加温润,她偎在平凡的男人身边,不多亲昵的姿势,却满是细水长流的平和。
他们或许并不般配,却让段天霖觉得无懈可击。他觉得自己站在他们的世界之外,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久别后的再一次见面是在小镇的一个茶馆里。茶馆很简陋,桌上,椅子上到处都是让人皱眉的污渍,就连茶,都是满是茶渣入口生涩的低等货。
段天霖修养依旧,尽管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但不得不承认,时光将他打磨成更加出色成熟的男人。
正因如此,也就更加体现出他与周遭的窘迫的环境是如此格格不入。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只要够久,终有一天它会磨平所有你以为不能改变不能忘记的东西。然后再回头看,那些所谓的刻骨铭心,在岁月的变迁面前是如此渺小而不堪一击。
就像疤痕,哪怕不能全然消除,印记也只会越来越淡。
原来曾经那么深爱过,非他不可的一个人。现在看来,其实也只是一个比别人优秀一点的普通人而已。
听闻段天霖发妻因病过世,如今他不过孤家寡人。童雅兰只是唏嘘,暗叹物是人非,却毅然拒绝段天霖希望二人能够再复合的邀约。有些东西,过了就过了,变了就变了,不是愿不愿意重蹈覆辙的问题,而是,如果人生已经有了别的更重要的意义,谁又会傻到再去多走弯路。
起码,童雅兰不会。
她的日子过得惬意而自在,尽管清贫,可那些柴米油盐却让她觉得快乐。
她的丈夫是个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平凡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可他却是个好人。童雅兰一辈子见过得人不多,愿意真心实意对她却不求回报的人更少,程青山是一个。
童雅兰对段天霖说,这样的人不用多,有一个就够了。她不能负他。
听她这么说段天霖是真的气急了。他的人生一路顺风顺水,想要什么只要勾勾手指就能得到。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带给他这样的挫败感。
段天霖开始口不择言,他们都未曾想到,这么有修养的一个人却卑鄙到用自己女儿的性命去要挟他爱着的女人。
锦玺的病经过几次手术后也一直未好,大家都活得战战兢兢,不知道上帝什么时候就会收回她的性命。段家财力雄厚,昂贵的药物堪堪能够吊住她的命,却不能彻底医好她。连最优秀的医生都说,锦玺活不过十八岁。
话说出口的瞬间,其实段天霖就后悔了。锦玺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
在童雅兰错愕、甚至鄙夷的目光中,段天霖落荒而逃。他承认是嫉妒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承认,不能接受的不是那个男人……而是失败。
如果这辈子有什么是他不能战胜的,也许就只有“情”这个字。以前他未参透,现在……悔时晚矣。
可最终童雅兰还是来不及去看锦玺最后一面。一次突然的病发,锦玺的生命在十五岁那年彻底画上了句点。
那是一个很出色的孩子,温和有礼,对谁都是一张笑脸,没有人不喜欢她。会弹肖邦和李斯特,会用俄语念普希金的爱情诗,会笑靥如花的说她的梦想是能多活一年,多看看这个世界。
那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让人不能拒绝的孩子。
……
“段从,别忘了是你亲手打碎了我的妄想。是你告诉我,原来这些年我自以为得到的一切其实都是假的。锦玺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们都喜欢她,都忘不了她……于是多年之后,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就都恩惠给了我……你的爱,段天霖的亏欠,整个段家的恻隐之心,这些都不是我的……而我,就像一个可耻的小偷,偷走了属于锦玺的一切,还洋洋得意……”程今夕红着眼看他,看着他一点点颓然的身影,只觉得越说越痛,却没有一丝快意。
不知道眼泪积郁在眼睛里久了流不出来,是不是就会变成石头。
程今夕想起了那些年一直放在她卧室门口的三角钢琴,想起了无意中从段从柜子中翻出的白色连衣裙,想起了他透过她的脸不知道看向何处、看向何人的目光……
她觉得很疼,疼那些一直被所有人欺骗的岁月,疼她其实什么都不算什么都不是的人生……疼她眼前的这个男人。
段从又做错了什么呢。那是上一辈纠葛出的恩怨,他与她一样,都是恩怨下的牺牲品。
懵懂无知总是好过孤立无援,比起从一开始就被欺骗的自己,从来都知晓自己身世的他,是不是比所有人都活得辛苦?
程今夕并不记恨他,她甚至觉得,最可怜的人其实就是他。
他从小就清楚自己竭力要去守护着的段家不是他的,他清楚将来这一切光辉上面都不会有他的名字,他清楚自己只是一个父不详的工具……
他甚至清楚,他不是段家引以为傲的继承者,而是段家最大的污点……
就连最爱的人都失去了。他们有过那么美好的岁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把人生中最初的萌动和忠诚都献给彼此。
他
而如今,他却只能日日年年地对着那个以她名字命名的公司,一个跟她有着相似面孔的女人……以此缅怀。
然后提醒自己,她永远都活不过来了。他——失去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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