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微沉，斜阳缓缓西下，夜幕微廉，落日染红半边天际。官道两旁杂草丛生，除了几只昏鸦扑腾着翅膀停歇在树梢，四周静得连风声也听不见，就连原本扑棱棱的白字蓝旗也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般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福来客栈的老板柯不平懒洋洋地用抹布擦拭着陈旧的桌椅，随着手上的动作不断地打着哈欠。
这光线昏暗的乡野小客栈，平日仗着来往频繁的过客，生意还算过得去，而今日却是例外，除了老板和老板娘，连个歇脚的人也没有。
不抱任何希望的柯老板随意望了望门外，揉揉饥肠辘辘的肚子，有气无力地朝厨房方向喊道：“我说婆子，该吃晚饭了吧？”
“吃饭？吃死你！”原本寂静无声的厨房里突然传来怒气冲冲的河东狮吼，锅碗瓢盆泄愤使似的被摔出巨响：“你每天就盼着天黑、打烊、吃饭、挺尸！你开的这什么狗屁客栈，已经半个月没有客人上门了，再这样下去，别说吃饭，直接躺棺材得啦！”
“嘿！客人不上门难道是我的错？那是老天降的灾祸！你懂吗？你这悍婆子，没事就咒我死？我死了你可就是寡妇了！”柯不平把黑不拉叽的抹布往桌上一扔，嗓门提得老高：“闹！闹！闹！你就知道闹！财运没带来，倒把瘟神给闹来了！”
一说到这，柯不平心里就堵得慌。近来河南旱灾严重，官府四处发放余粮赈灾。虽然外出逃难的灾民不多，但平日经由此处去河南方向经商的生意人却是明显的少了。连带的，小客栈的生意也越来越清淡，之前还能陆续看见几个歇脚投栈的路人，这半个月来，即使有那么两三个人稀稀拉拉打门口路过，也没有半点吃饭投栈的打算！
“你这死鬼！把话给老娘说清楚！”厨房里冲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青底白花的头巾裹着胡乱挽起的发髻，左手叉腰做茶壶状，右手挥舞着明晃晃的菜刀，瞪圆的杏黑核儿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老娘每日围着灶头转来转去，做牛做马，你居然说瘟神是被老娘给闹来的？好！那你倒说说，老娘给你闹来了什么瘟神？！”
柯不平被她的燥脾气吓得连连缩脖子，生怕那挥舞的菜刀下一刻就朝他那粗短的脖子飞过来。“你看，你又闹了不是？半个月前那伙投栈的商人难道不是被你给闹走的？人家正在吃饭，你却嚷嚷什么正在拉肚子痢疾之类的！也不知道你是发了什么癫，好好的把财神全都给闹走了！哼！我看你是中邪了！”
“你懂个屁！”柯大娘唾了他一口：“那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商人，分明是十足十的瘟神！也只有你那狗眼睛才看不出来端倪来！”
“呵，你看出来了？！”柯不平不屑地用抹布拍拍身上的灰尘：“那你说说，他们是做什么营生的？”
柯大娘将菜刀剁在桌缘上，四下里瞟了瞟，这才神神秘秘地开口：“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是东厂的差爷……”
“你要死啦，这么大声！”柯不平吓得不轻，立刻咬牙切齿喝令她闭嘴！“你是活腻了？这些话是由得你乱说的么？”
“我说的是真的！”柯大娘急了：“我到屋后去抱柴火，亲耳听到其中有两个人在茅厕旁边咬耳朵，说什么厂番千户，一见我就马上走开了，不是东厂的差爷是什么？！虽然我们没有买过私盐，但难保没有其他事歪打正着，我要是不借个机会让他们走，说不定现在我们两口子已经到大牢里蹲着去了！”
柯不平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别胡说！小心惹祸上身！”
他的告戒并没有引起柯大娘的警惕：“没事，反正店里也没外人！他们是往河南方向去的，依我看啊，八成是河南那边有什么乱子……”
“再有乱子那也是官府的事，和咱们这些平头小百姓没关系！”柯不平打断她的话，把抹布望肩膀上一搭：“只要这柴米油盐有得卖就成了，管那么多闲事干吗？再怎么着，这日子也是得过的！”
“你说得倒轻松！”柯大娘仍然不依不饶：“今天我去市集，米价涨了一文钱，官盐更离谱，涨了三文钱！再这样下去，还要不要人活？你这死鬼每天就只知道守着这巴掌大的破蓝客栈要死不活的！我当年怎么就瞎了眼，居然嫁给你这没用的东西？”
“你以为你是王母娘娘，要嫁给天皇老子？！”柯不平不清不楚地咕哝了一句，无意中望了一眼门外，暮色中，几个不断接近客栈的黑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几个黑影越来越近，马蹄声也渐渐模糊可闻。
“别闹了！别闹了！”柯不平急匆匆地把柯大娘望厨房里推：“天皇老子上门了！你快进去准备准备！”
“什么天皇老子？”柯大娘一头雾水，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
“给钱的财神就是天皇老子！”柯不平斥了她一声，拔起桌缘上的菜刀扔到砧板上：“快把馒头屉子给打开，再炒两个小菜，这些人一定是又累又饿，一闻到饭菜的香味准会进来吃饭！只要他们一进来，就甭放他们出去，非留他们住一宿不可！”
柯大娘点点头，立刻开始着手准备“诱敌之物”，一边忙一边还不忘提醒外当家：“你可得仔细点儿，别把财神给放跑了！”
“知道了！”柯不平应了一声，立刻奔向门口，用追招牌的笑容迎接骋马而至的财神爷。
须臾，那一行五人果然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柯不平细细打量了一下他们——五个男人，除了一个瘦弱的老头，其他四人年纪都不大，衣着也很朴素。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络腮胡子，约莫三十岁，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缝着，脸上凝着淡淡的笑意。他骑在马上，虽是居高临下却没有半分傲慢嚣张之气。
自马背上一跃而下，他颀长的身形足足比柯不平高了一个头。“老板，还有空房吗？我们要住店。”他温和地开口，把手里的马缰交给了旁边一个神色肃穆的年轻男子。
“有！当然有！”柯不平心里了开了花，送走了瘟神，好不容易才盼来了财神，这下总该转运了！他一反刚才的颓丧相，生意人的精明立刻展露无疑，频频弯腰，谦恭无比：“几位大爷里面请，楼上的房间也是早就收拾好的，要不，我带您上去瞧瞧？！”
“不用了，我们先在楼下歇会就好！”络腮胡子转身望着还骑在马背上的老头，笑意更深了：“赶了一天的路，您老也该下来歇歇了！”
那老头看上去形容枯槁，神色憔悴，似乎身体不适。他没作声，单薄瘦弱的身体默默地从马背上滑下来，动作迟缓，那落腮胡子快步上前稳住他的身体，扶着他慢慢下马，似乎是怕他下地之后行动不便走不稳妥，一直不肯松手。
进了店，柯不平立刻点上油灯，昏暗的小店登时亮堂了不少。
“各位大爷先喝点清茶润润喉，小的马上就为各位准备饭食！”柯不平提着茶壶殷勤地想凑到落腮胡子跟前好好表现一下热络，不料，一个不留神却被旁边的黑衣男人给撞了一下，险些推倒了桌子。手里的茶壶也掉到地上，茶水撒了一地。
黑衣男人歉然一笑，扶起柯不平，沉稳的声音略带沙哑：“老板小心些，这里不够亮堂，我又是个粗人，一时没留神就撞到你，真是不好意思。”他一边说一边拣起茶壶，塞到柯不平手里。
“哪儿的话！是我自己不小心！”柯不平摇摇茶水撒尽的空茶壶，无意识地望了望那个落腮胡子，他与那病弱老头正坐在桌旁。黑衣男人所站的位置刚好挡住柯不平的路，让他没办法凑到落腮胡子跟前去。
“老板店里有什么拿手好菜吗？”落腮胡子虽然懒懒地问了一句，但似乎并不热心于饭食，只是时不时扫一眼那垂首沉默的老头，神情极其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柯不平总觉得落腮胡子不像个一般人，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眼睛，清浅而深邃，颇为与众不同。他身边的老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哑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一直保持着沉默。“各位大爷，实在对不住！”柯不平清清嗓子：堆起满脸的笑意：“这河南最近在闹灾，集市上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所以，饭食方面还请各位大爷将就将就！”
“哦，没关系。”落腮胡子淡淡回应，眉目间一片泰然：“听你这么说，河南的旱灾好象很严重……”
“各位大爷一看就知道是外地来的！”柯不平终于找到了热络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套近乎的功力？他扔下茶壶，手指稍稍一比划，立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河南的旱灾可严重着呢，您是没看到啊，归德和南阳一带旱得连老井都枯了，挖地三尺也见不到一丁点儿水，别说收成，那些田地碜裂的口子足能藏起一个大活人！真是不得了！听说官府一直在发放救济的粮食，嘿！那能管多少事儿？全靠那些粮食救济肯定不是长久之势，听说最近有的府衙已经发不出赈灾的粮食了，有的商贩就从周边各府低价收购粮食，运到怀庆一带高价售出，那买卖真是一本万利呀！照我看，河南今年不只是颗粒无收，指不定还会闹出点什么乱子来……”
他正吹得天花乱坠，柯大娘在厨房里突然高叫了一声“菜好了”，机灵的柯不平立刻意识到自己话似乎说得太多了。他陪笑着，回了句：“我去看看饭食有没有准备好。”便钻进了厨房。
落腮胡子与黑衣男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黑衣男人立刻恭敬地凑到落腮胡子面前，两人耳语几句之后，黑衣男人突然扬声高叫道：“老板，我们累了，想先上楼休息，至于饭食，就劳烦你就送到房里来吧！”
柯不平从厨房里里出来，手里多了一盏油灯。黑衣男人跟在他的后面上了楼，落腮胡子也扶着瘦弱老头站了起来，脚步缓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老旧的木板因为承受重量而吱吱嘎嘎地响着，那怪异的声音在暗夜里传得老远。
在最前头带路的柯不平并没有发现，落腮胡子自始至终紧紧握着病弱老头的手。
(https://www.biquya.cc/id18038/1003307.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