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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竹琅轩”静寂依旧,只有偶尔的几声蝉鸣点缀着这更深露重的残夜。清风荡漾,撩拨着素色白纱,也撩拨着他的心
朱祁钰小心翼翼地将白娟包裹的那架“长相思”放置到桌上。昨日那断了弦的丝桐仍放置在原处,若非琴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他或许会以为昨夜的邂逅只是梦境一场。
已是子时了,她为什幺还不出现?
莫非,因他昨晚的误闯,她已经离开了?
他难掩心底的失望,却不愿就此离去,借着如豆的烛火,仍是不死心的四处搜寻。
良久,整座竹楼除他之外,仍是空无一人。他静静坐在桌前,支着手肘靠着桌子,沐浴着凉凉的夜风,没多久,竟是难抵疲惫,睡眼惺忪起来。
朦胧睡意中,悠扬的琴音似半绕屏山的余香,肆虐着他的意识,轻盈如同梦中一般……等等,琴声?!
朱祁钰惊讶地睁开眼,欣喜地发现琴架边多了一个身影。那抚琴的白衣女子不是她又是谁呢?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待话语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竟是如此迫切地想再见到她,心底的雀跃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浓烈炽热地连他自己也深感不可思议。
尹素衣头也没有回,只是轻拢慢捻的拨着琴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答非所问的应了一句。“这是一把好琴。”她所弹的正是“长相思”。此琴出自上古巧匠之手,面板桐木,背板梓木,通体髹漆,与她所使用的面底均为桐木的阴阳琴不同,长三尺六寸六分,广六寸,上张七弦,皆以天山冰蚕丝而成,一端系于琴轸,一端缠于雁足,因白居易的《长相思》而得名。
“你喜欢?”她的无心之应令他心中涌起莫名的欣喜。名琴配才女,这才是举世无双的妙处。“那就送给你吧!”他装做极大方的模样,趁机将这精心准备的礼物奉上,为博佳人一笑。
原本清幽的琴韵突然似裂帛般骤止。她站起来,缓缓转过头,脸上依旧覆着白巾。“无功不受禄。”语气平静得不象话,那淡然眼眸中的达观知命是他从未见过的。“素衣惟嗜清贫,用不惯这名贵之物。”即使是毫无商酌余地的拒绝,也不见她脸色有半分稍变。
这个女人,存心和他过不去!初见她时的欣喜如今已被她的不识好歹给消磨了大半,包括心扉间弦丝的颤动。朱祁钰目光一凛,冷冷地开口:“尹素衣,不要自恃你是名满天下的先知,就可以在朕面前随心所欲!”他完全有理由生气的,不是吗?骄傲如他,从未在女子身上花过心思,惟独她。但可恶的她,竟是无动于衷。可奇怪的是,他却依旧能够容忍她的出言不逊。也只有这个女子,敢忤逆他顶撞他,甚至拒绝他的一番好意。“朕还没追究你擅闯大内禁地之罪呢!”
“是吗?”她直视他的眼,清冷的眸子水一般无涟无漪,对他的隐忍的怒意也仿似视而不见。“佛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谁又能真的随心所欲?”她的话听似无关紧要,实则暗藏玄机,不知是刻意而言,还是无心之语。
朱祁钰满脸抑郁,却是无从反驳。是呀,谁又能随心所欲?就连他这个掌握着天下所有人生杀大权的明朝天子,不是也一样有颇多无可奈何吗?“好!”他突兀地朗声大笑,笑得极为放肆,如同要从那狂笑中强挤出泪一般:“一曲破玄机的‘澄心先生’果然非同凡想!朕服了!”那狂放不羁的笑声在寂静黑夜中随风传得极远,回声渐渐。
尹素衣凝睥着他的笑,那笑声掩饰着他不愿暴露人前的脆弱与愁苦。她知道,坐拥江山非他所愿,可为了天下,谁又能将责任轻易推脱?她默默叹了口气。
终于,他的笑声止住了,望向她的眼神多了漠然,但兴趣仍在。“你没把我当成皇帝,那我也没必要在你面前把自己当成皇帝了。”他好似很轻松地省去了那尊贵的自称:“这样最好!在你面前,朱祁钰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尹素衣默不作声,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有话却不知该怎样说。她就这样望着他的脸,看他脸上企图努力掩饰的复杂表情。良久,她终是开了口,语气淡得如同看破红尘的出家人。“朱祁钰。”她叫他的名,不带一丝情感:“我已经等你很久了,自你登基即位那日伊始。”
她的话语让朱祁钰很是吃了一惊,甚至不明就里的喃喃重复。“你在说什幺?”他疑惑不解,脑子里乱得象一团麻线。昨夜,他偶然寻琴声邂逅了女先知尹素衣,而今夜,她竟告诉他,她自他登基开始就一直在等他……等等,她为什幺要等她?这到底是什幺意思?难道她昨夜的琴声真的是为了诱他前来?否则,他为什幺之前从未有所耳闻呢?“把话说清楚。”他眉头深蹙。
尹素衣仿若没有听见一般,缓缓走向窗边。孤照的远星看起来竟是那般幽冷而凄楚,她甚至已经能预想到他日后的处境了。“紫薇帝王星,你知道吗?你近日将有大劫!”压低声音,似有无限感慨。六年前,为了天下,她的一时心软已注定会被卷入这个命运的旋涡,而今,更是不容逃避了。她等这个劫难已经等了整整六年了,自她泄露天机之时起。这不仅是他的劫难,更是她的劫难。他的大劫因她而起,无论如何,她也一定要想办法化解,否则,被牵连的不止他们两人,无数人的命盘都将被改变,届时,天下必将大乱。血雨腥风,徒增杀孽——这是她最不乐见的。她身上已满是罪孽了——泄露天机,私改命盘,执迷不悟!她一定会下地狱的,她知道。
虽然没有直呼其名,但朱祁钰知道,她口中的“紫微帝星”必是指他。“我有大劫难?”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自小,他就对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极度反感,在他看来,一切都是由自己掌握的,别人的心事可以通过察言观色加以了解,但所谓命运或是神怪,他一律不予理会。她这所谓“先知”也只不过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吧,若真要说什幺未卜先知,只怕是民间过分的渲染,徒有虚名而已!“那你倒告诉我,那是个什幺大劫难?”他颇不以为意,对他而言,没有什幺事比用自由交换这无用的帝王之位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了。
“我不知道。”尹素衣诚实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坦诚引来朱祁钰的讪笑。“你不是众人口中神机妙算的女先知吗?”他刻意挖苦她,以报之前她拒绝他所带来的难堪。虽然知道这是小孩子的脾性,可他就是无法容忍。“真是希奇!你竟也会有不知道的时候?”
她的神情似乎随着他的讪笑挖苦恍惚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发觉到。“是呀,我居然也会有不知道的时候。我也不过是一个人呵。”这感慨竟是如此充满无奈,她能够洞察先机,但,也始终是个人,而非神,她亦有诸多无能为力呀。不过,很快的,她又恢复了原本的心静如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为你化解这劫难。”她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样,接着,将视线转到了窗外。
事情绝对没有想象中那幺简单!尹素衣——谜一般突然出现,满嘴谜题般的言语,甚至连想法也如谜一般让人猜不透。这个浑身谜团的女子,越发让他迷惑了。每一个接近他的女人都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企图,她会例外吗?“为什幺?你为什幺要为我化解你所说的大劫难?”他的眼中掠过惊诧与疑虑,心弦凄紧地悄悄搏动。他应该相信她吗?这个目的不明,行踪成谜的女子。
尹素衣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给出他想要的答案:“天下。”
天下?!他不解地在心底玩味这两个看似无害,但实质却极其沉重的字眼。
先秦游侠不弑始皇,为的是天下;大唐好汉归附李家,为的是天下;而她——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神情淡然的女子,为的竟也是天下?!始皇、太宗皆是天命所归,而他呢?若非他那无用的兄长受缚于敌军之手,天下又哪轮得到他这出身卑贱的罪妇之子?这天下毕竟不是靠自己双手得来的,即使坐拥也不过是侮辱尊严罢了!而她,竟为了天下而化解他那莫须有的“大劫”,怎能教他不侧目?“我不明白!”他的表情不甚迷惘,极为困惑。
她没有作声。素白的衣裙裹着高挑瘦削的身影,在无垠的月华之下轻盈飘渺得不似真人。他静静走向她,希望她能给出一个能令他信服的答案。
她身上有一股极淡的幽香,初闻只觉得幽香醉人,使人心静,但很快,他便意识到那香味极为诡异,好似不是从呼吸而入,是从身体发肤而入,应该是“干陀罗安息香”。他记得曾在《宝楼阁经》中见过这幺一段记载:“干陀罗树香配以白芥子油,可将龙降伏。”在心里暗暗叫了声糟,他想以体内真气抵御香味的侵蚀,却已是来不及了。“尹素衣!”他愤怒地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肩,但终因体力不支而颓然倒地。“你竟然……”他怎幺能相信,她竟对他使迷香,而且使的是这般无可抗拒的迷香!
眼中的身影极缓慢地转过身,眼神坚定的凝视着即将陷入昏迷的他。在意识陷入黑暗前,传入他耳中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淡淡的承诺:“朱祁钰,你放心吧,我尹素衣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你半分。”
他晕过去了。尹素衣蹲下身子,细细地看他的眉眼。这就是紫微帝星啊,被她擅自篡改命盘的人,也是唯一可以扭转大明未来的人。其实,大明的存亡与否倒是和她没有太大关系,可是,改朝换代总是难免血流成河,深受其苦的总是无辜百姓,与其如此,倒不如扭转未来,改变大明即将倾颓的命运,让明君治天下,造福万民。
“你也该好好休息了。”她对已昏迷的他说出轻柔的话语。如此疲惫的身体又如何面对将至的大劫呢?
自降生那一瞬,命盘便已开始转动,命便是自此定了。任凭挣扎,贫富名利也终究逃脱不了命盘的引力;命运难改,人生难料,强出头也是枉然,世间险恶,上天不公,硬要争也是痛苦。她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她是撑不了多久的,自向于廷益泄露了天机之后,她那未卜先知的能力已在日渐消退,为了尽力拖延不至于让自身异能过早消失而身处被动,她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内力在拼力保护残余的异能。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吧。纵然她夜观星象预料他将有大劫,但却无法洞悉这劫难的来龙去脉。他应该怪她,如若不是她私自改了他的命盘,今日的朱祁钰会是一个自由而平凡的逍遥客。她长年研读佛经,受的是大爱之教,可她的大爱仍是带着私心,私心天下安定,私心百姓安宁,只是,为了她的私心便牺牲了这个无辜者的一生,她又何其忍心?她宁愿以自己所积的福泽,自己所修的功德,尽力补偿对他的亏欠,以此来换得天下的太平。
一切皆是孽因呀!
她和他的牵扯,这一生,怕是注定纠缠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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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吧,我尹素衣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你半分。”
不知为什幺,梦中一直有人对他重复这句话,或许是因为安心吧,朱祁钰竟是从未有过的一夜好眠。待睁开眼时,映如眼帘的是镶着白玉的紫檀木顶帐,窗棂缝隙处不经意照射进的几缕阳光令他微眯着眼。
“该死!”他以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紧紧皱眉。
怎幺会睡得如此熟?不知不觉已是日上三竿,照此情形,他已经错过了早朝。不过,自打他即位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酣眠了。
空气中满是淡淡的檀香味,让他一片混沌的脑子稍微清晰了些。不对劲,他昨夜明明因尹素衣施放的迷香而昏倒在“竹琅轩”,今早醒来,怎幺会安然地睡在干清宫之中?是她将他送回来的吗?可她又为什幺要施放“干陀罗安息香”将他迷晕呢?她到底目的何在呢?
这其中必有蹊跷!
“清歌!”他胸口一窒,开口大喝随侍的小太监。
等在门外的清歌立刻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服侍他漱洗梳理的宫女。“皇上好眠,奴婢们马上侍奉您更衣!”清歌笑盈盈地应道。
“现在是什幺时辰了?”他淡淡地问。或许是休息得当的原因,他觉得精力充沛,连日忙于政事的疲惫也已经一扫而空。
宫女们扶他起身,为他更衣。“回皇上的话,现在已经是辰时了。”清歌跪在地上,为他掸尽鞋子上的尘土。
“已经辰时了吗?”他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果然是错过早朝了。”
“皇上忘了吗?”清歌诧异地抬起头,从腰见取出一张纸,呈了上来:“今早奴婢准备请皇上更衣早朝,发现皇上留了一纸口谕贴在门外,上书‘今日不早朝,若有要事明日再奏。’于是,奴婢就向众大臣通报了皇上的口谕,大家也都纷纷回去了。”
“哦?”他挑高眉,接过那纸“口谕”,细细看了看,黑眸深处流转着惊疑,不过却是稍纵即逝。“朕一时忘了。”他将口谕递给清歌,心里满是困惑。那字迹的确是难辩真假,若非从未留过这口谕,恐怕连他自己也要怀疑这字是出自他手了。他一向酷爱刚劲多姿的颜体行草,字迹也是极少有人能够临摹的。可他今日却敢保证,留书门外的人必定是昨夜那将他迷晕的女子。能够将他的字迹临摹得几可乱真,实在是不简单。可她为什幺要在门上留书?莫非是为了让他可以好好地休息?可能吗?她不仅将昏迷的他送回寝宫,还体贴地为他更了衣!呵,实在有趣得很!
这个女子的举止,真是让人无法猜度呀!
“皇上别怪奴婢多嘴,您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奴婢看着实在是心疼呀!”可惜一旁的清歌完全不了解他的心事,还在没完没了地继续唠叨着:“皇上,无论如何,您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俗话说的得好……”说实话,皇上经常深夜仍在御书房批奏折,夜一深,便摒退随侍的奴婢们,不愿大伙儿陪他受罪;有时累了,索性便在御书房留宿,让他这个做奴婢的心里酸酸的。皇上真是个难得的好君王,也难怪岌岌可危的大明江山在他的统治下已渐渐国泰民安了。
“今日好不容易逃脱大殿上那些老臣的絮絮叨叨,还以为可得一日清净,谁知——”他失笑着打断清歌的话。“却疏忽了你,将朕唠叨得头昏眼花了。”
清歌立刻识趣地噤口,不好意思的喃喃自语。“皇上真是,又取笑奴婢!”
清歌那郁卒的表情将朱祁钰逗得哈哈大笑,连一旁的宫女也是忍俊不禁。“清歌。”好不容易将笑意平复了,他正色道:“昨夜是谁在朕的寝宫外当值?”
“回皇上,是大内侍卫统领沈莫言。”清歌乖巧地答道,不再多嘴。
“宣他到御书房见朕!”他看似随意地挥挥手,但眼底却是满溢的坚决。尹素衣,不管你打的是什幺主意,朕都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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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叩见皇上!”
朱祁钰到御书房还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他召见的大内侍卫统领沈莫言便已来觐见了。沈莫言,此人人如其名,为人沉默少语,不苟言笑,是他当日从郕王府带进宫的两大护卫之一,直接受命于他,负责他日常以及出行的安全。这皇宫之中,到处布满了太后等人的眼线,又有几个是值得全然信任的?
“莫言,昨夜你可曾目睹何人护送朕于何时回干清宫?”他漫不经心地舞动着手中的狼毫,在上好的青檀宣纸上留下墨宝。
沈莫言惯于严肃的脸上竟染上了一层尴尬的微红,“启禀皇上,微臣——不知!”他厚着脸皮道出自己的一无所知。实在是汗颜呀!昨夜是他当值,他也确定自己一直精神奕奕,绝对没有偷懒,整个干清宫也没有半点风吹草动,可他不明白,在他如此严密的保护之下,照理应是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的呀,可皇上又是几时回寝宫的呢?如果皇上回来,他不可能没发现呀!这事真是奇了!幸好皇上安全无恙,若皇上在他的眼皮底下出了什幺问题,他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够赎罪呀!
“哦?”朱祁钰没有抬头:“你的武功在当今江湖上排名如何?”他悠哉的询问着似乎与主题无关的事。
“回皇上,应是排名十五之内。”沈莫言的额角不觉流下丝丝冷汗,不明白他问这句话的意图。
哦?他写字的手不自觉地顿了一顿。没想到“她”的武功修为竟高到这种程度,居然完全不将排名天下十五大高手之列的沈莫言放在眼中,在其眼皮底下来去自如,而对方竟一点也没有察觉。这个女子,她所谓的要保护他的承诺,看来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只不过……他若无其事地一笑,转眼看向紧张的沈莫言。“天气很热吗?你怎幺一直在流汗?”狭长的凤眸闪过一抹促狭。
“请皇上赐微臣死罪!”他不“关心”还好,话一出口,惊得沈莫言干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求死个痛快。
“死罪?”朱祁钰故意装出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你何罪之有?”
“失职之罪!”沈莫言一咬牙,低着头,不敢看向他。
“那你于何时失职?”他慢吞吞地放下手重的狼毫,绕有兴致地注视着他这个腼腆而沉默的侍卫,笑得极为迷人。
“这——”说老实话,这还真把沈莫言给问倒了。他于何时失职呢?可怜的他根本连发生了什幺事情都还不知道,只是隐约从清歌口中得知皇上今日甚是反常,不仅留书未上早朝,并且破天荒地睡到辰时才起身。可他还是想不明白,皇上昨夜是何时回寝宫的呢?为什幺他没发现呢……
莫非——皇上是故意逗他的?
思及至此,沈莫言呐呐地答道:“微臣不知!”脸又不争气地红了个底朝天。
朱祁钰看他那窘迫的模样,故意板起面孔。“既然不知,那又为何急着认罪呢?”他实在难忍笑意。“莫言,你也跟了朕这幺多年了,难道还不清楚朕的脾气吗?”他刻意长叹一口气。
算一算,沈莫言也无怨无悔地跟了他十几年了。想当年,他朱祁钰只是个卑贱的郕王,而沈莫言也不过是个腼腆的青涩少年,两人名为主仆,实为兄弟。尤其是这七年来,沈莫言忠心耿耿地在宫中随侍左右,保护他的安危,称得上劳苦功高。而今,他已经是君临天下的一朝之主了,在这诡诈多疑,勾心斗角的宫廷中,要自保性命,要铲除异己,要安国平邦,还要攻城掠地,除了他自郕王府带进宫的沈莫言和晁天阕,其它,又能信任谁呢?咬牙说不累不烦只是因为自尊的不允许,他朱祁钰几时向何人何事低过头认过输?
“皇上……”沈莫言看他一脸落寞,实在不知该说什幺才好。他一向口拙,沉默寡言的目的是觉得少说少错,久而久之,就愈加地不善言谈了。
“莫言!”朱祁钰一挥手,打断他的为难,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狼毫上。“你先下去吧。”话语中带着令人费解的冷静,示意沈莫言可以离开了。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思考怎样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寻觅一处缝罅,用以安然生存。
沈莫言迟疑地躬身,似乎有什幺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怎幺说。半晌,他才如下定决心一般开口:“皇上,微臣还有要事启奏。”
朱祁钰挑高眉,没有作声,继续轻舒手中狼毫,示意他往下说。
“据天阕回报,近日徐元玉等人与兵部尚书于廷益频起摩擦,双方越来越针锋相对,而一向与于廷益修好的太后,对此事并未再插手,而是静观其变,大有坐收渔翁之利的企图,看来,于孙两派联盟应该已经破裂了吧。”沈莫言将最近的调查结果一一汇报。表面看来,君临天下的朱祁钰似乎没时间关心这些所谓“琐事”,但实际上,他却对这些朝中要臣的情况了若指掌。
“是吗?”朱祁钰极度难得地大笑出声。当年,痛失爱子的孙太后在即将天下大乱之际,为了要迅速扶植起一个可供操纵的傀儡,于是同意于廷益的另立新君之谏,虽然一些大臣颇有微词,认为朱祁钰为罪妇所出,难登大雅之堂,只恐坏了皇家血统,而孙太后也是充耳不闻,将他朱祁钰这个庶出的皇子扶上了当朝之君的宝座。在一场宫朝之争里,他登基为帝,支持于廷益保卫北京,击退了也先凌厉的攻势,总算保住了大明朝岌岌可危的江山。一年后,本以为接回了他那没用的兄长,他便可功成身退,继续过他的逍遥日子,孰料,迎回的英宗却称病,被孙太后安置于偏僻的南宫中。一切竟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他至今不明白,对这如今已被敬称为上圣皇太后的孙氏而言,比起他这个眼中钉来,英宗怎幺都显得更易于操控吧,可她仍坚持由他执掌江山,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幺药呢?她会是为大明天下着想吗?决不可能,这一切不会这幺简单。尤其是近来,他接连与这老女人针峰相对,恐怕更是让她恨得牙痒痒吧?只怕,这所谓的联盟破裂,是这老女人企图耍心机的前兆!好,那就让他撕掉她的老脸,看看她打的是什幺如意算盘。
“大约是吧……”对于皇上的大笑,沈莫言不太明白。这有什幺值得高兴的吗?
朱祁钰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只怕,上圣皇太后和于廷益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
这又是从何说起呢?沈莫言垂下头,细细咀嚼其间的涵义。“而且……”他有些忧心忡忡:“上圣皇太后最近时常出入西苑冷宫,不知与最近朝中大事有无关联。”
西苑冷宫?竹琅轩?尹素衣?上圣皇太后孙氏?
朱祁钰突然大力地将手中的狼毫掷到书案上,洒下一片狼藉的墨渍,极致突兀。“莫言!”他眼神瞬间有慵懒转为犀利,视线投注到窗外。
“属下听命!”沈莫言利落地听命。
“从今日起,严密监察西苑冷宫!”
“呃?!”沈莫言不解地抬头,此时此刻,不是正应该密切注意上圣皇太后等人的一举一动吗?皇上怎幺反而吩咐他监察西苑冷宫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朱祁钰似笑非笑:“西苑冷宫住着一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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