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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正统十四年
黄山·浴云谷·竹琅轩
轻烟一袭,翩翩素衣,似梦还真。
信手低眉,铮铮绿绮,绕梁余音。
紫檀香炉里所点的应该是极少见的“白玉蓬莱香”,清香在鼻端悠悠萦绕,仿若置身梦境,三魂七魄好象也随着那抹烟雾飞升了。薄纱织锦,婉转清幽,七弦收拨,双耳暂明,音韵幽眇低回却又孤高傲然,令人心弛神漾,几乎忘记此行的本意。
“不可能······”藏于暗处的他无意识地自言自语。竹帘之后,抚琴的身影依稀窈窕。
万没有料到,名满天下的先知——一曲破玄机的“澄心先生”,竟是一名女子?
黄河水患,陕西旱灾,镇江雨涝,对天灾,她了若指掌;流寇作乱,日倭强犯,瓦剌进逼,就人祸,她亦明然于胸;甚至,在奸臣王振唆使英宗皇帝大军亲征大同之前,她就修书预言此行必有大劫!究竟,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琴声戛然而止。清婉而温文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于大人,恭候多时了。”
竹帘骤卷,白纱掩面的女子起身,自那方上好的丝桐阴阳琴上收回青葱玉指。一旁石桌上,两只云杯余热正温。
于廷益心中一惊!
好一个未卜先知的女子,未闻人声,未见人影,便早已得知他将求访!既然如此,他若再藏头露尾,未免就有失礼数了。
于廷益朗声大笑,快步上前。
“先知,廷益久仰大名,今日求访,果然非同凡响!”他此行目的正是要求教这位名满天下的先知。
素手纤纤捧起一只云杯奉上,淡雅茶香扑鼻而至,与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混合,让人心神俱醉,这是茶中极品“龙团胜雪”。
“先知二字愧不敢当。倒是大人清名世人皆知。”语气淡然,不卑不亢。“小女子尹素衣。大人请上坐。”
尹素衣?果真无愧“一曲破玄机”的名号!实在是人如其名!“先知琴音妙曼,若蔡琰在世,想必也不过如此吧!?”
“于大人见笑了,一曲《碣石调幽兰》,此中意境又岂是素衣能够参透的?”
尹素衣面纱下的脸庞声色不动,眼波流转,温婉却也冷凝。“于大人此行应该不是专程来听素衣弹琴的吧?”
真乃一曲破玄机,岂只神机妙算?一缕白玉蓬莱香,一曲碣石调幽兰,一杯龙团胜雪,已全然参透他此行的目的,如此蕙质兰心,不得不让他另眼相看。看来,他找对人了!
“皇上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瓦剌之前,有人曾修书告知廷益,预言皇上此行必有大劫,恳请先知告知修书之人今在何处?”于廷益自怀中摸出一封信函,娟秀字迹若行云流水。
“修书者正是素衣。”尹素衣抬起头,微微挑眉看向于廷益。“原以为大人能全力阻止朱祁镇亲征,可惜,王振之流却抢占了先机。”她微笑着摇头:“大明朝的劫数呀,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她的低语未落,于廷益的额上已冒出了冷汗。
“先知!”他几近痛苦地开口:“身为臣子,明知皇上毫无行军打仗的经验,此次贸然离京亲征确是不智之举,却没有多加阻拦,没想到,瓦剌贼首也先真的将皇上生擒,大错已经铸成了!”凄凉的长叹,多少酸甜苦辣充溢心间。“而今,也先这贼首竟将皇上视为奇货可居的人质,不断勒索。宫中一片愁云惨雾,满朝文武束手无策!朝廷无主,军心动摇,城防空虚,边害为患,再加上天灾人祸,百姓弃子卖妻,流离失所,我大明朝岌岌可危,前途堪忧!万望先知指点廷益,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他激动得往地上一跪,频频磕头!“保我大明朝千秋万代基业!”
尹素衣扶起于廷益,虽然看不见她面纱后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已不若先前的淡漠:“天理循环,无法化解之劫数,大人又何必执着?”
“那先知为何要修书以告呢?”于廷益的话语中不无犀利:“既是无法化解,先知就该冷然旁观,何必要淌这昏水!?”这是背水一战,他明白。这天劫能否化解,大明朝的基业能否继续延续,一切就看今日能否说服这个女子了!
她转过身,背对于廷益,良久,幽幽的声音自她唇中倾吐,言语中充斥着的为难之意。“并非我不愿化解,只是,此乃天劫,我并无把握,更何况,此事身系于大人的安危,稍有闪失,大明就少了一个敢为民请愿的好官。我,不愿见。”是呀,世事又岂是她可以做主的?
“先知!”于廷益再一次跪倒在地。这一生,他的双膝只跪过上天,父母与皇帝,而今,他却两次向这个神秘的女子下跪。没关系,只要她肯救百姓,救大明,哪怕要他即刻人头落地,也绝无怨言!“请先知看在百姓的份上,施以援手,挽救我大明基业!”
有那么一刻,空气中充满了窒息感。
“于大人如此执着于挽救大明,即使倾你所有?”尹素衣兀自转过身,直视于谦的双眼。那眼神,绝非常人!
“廷益愿以命相搏!”于廷益毫不犹豫的一点头,换来她悠然的长叹。
“办法不是没有。”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开了口,表情极为复杂,从那紧锁的双眉便可窥之一二。“首先,国不可一日无君——”
“先知的意思是要我大明另立新君?”于廷益大吃一惊。“此事非同小可!”不管怎么说,皇上还在也先的手里,若此时贸然另立新君,难保也先不会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尹素衣如同可以看清他的思绪般,执起石桌上的另一只云杯:“于大人放心,也先挟持朱祁镇也不过是想以他为人质,妄图继续进犯。如今之计只有另立新君,才能稳定民心,以绝瓦剌妄念。”纤纤柔荑沿着杯沿划出曲线优美的弧度。“若要另立新君,必然会有不知变通的腐朽老臣妄加阻扰,此事成与不成就看太后孙氏支持与否了。”
“先知此言恐怕欠虑!”于廷益紧紧皱眉,对她另立新君的提议不敢苟同:“皇上乃是皇太后之子,另立新君之事她恐怕是第一个不答应!”
尹素衣但笑不语,手中的云杯置于桌上,动作轻柔,杯中琼液颤出光纹数圈。“如果我说你们的皇上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子,那她又该作何打算呢?”她注视着大惊失色的于廷益,眼神里满是戏谑。“她恐怕也正急着打算尽快找个可以依靠的后台吧。”
“先知此话当真?!”他吃惊之余亦是半信半疑,此等宫闺秘事怎可儿戏?
“你目前应该关心的并非此事的真实,而是大明的命运。”她淡淡地纠正他的好奇心。“一国无君如一军无将,群臣无首必然人心大乱。大明,必亡。”
“先知所言甚是。”一切听来皆在情理当中,如果先知所言为实,那么,另立新君要得到孙太后支持应该也绝非难事。“那,谁是合适的人选?”于廷益在心底暗自嗟讶,谈古论今,先知之名舍她其谁?恐怕连前朝帝师伯温公也会自叹弗如吧。
“郕王朱祁钰。”她字字珠玑,一语道破天机。
一时间,黄沙漫漫,长河烽烟,罗帐灯昏,铁马金戈,成殇的血泪竟在一念间纷纷磨蚀,化为无形,皆因慈悲作祟。
佛陀曾发誓度一切众生,却无法度尽所有众生。师父亦曾无数次点化她,天劫,业因,皆乃宿命,必然受报,人力又岂可轻易化解?
人何时争过了天?
纵然如此,无论结果如何,为天下苍生,总要一试。
蓦然回首,清风一阵,竹叶飘零,不觉已是秋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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