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容闻言僵立当场，呼吸沉重，半晌才道：“慕容家主别来无恙？请上坐。”
眼前这人虽然一般瘦弱憔悴，衣饰破敝，神情气质转瞬间由怯懦温柔转为明朗自信，就象拨开云雾之后的旭日，刹时光彩慑人，令林慧容不敢逼视。
慕容夜默不作声的落座，看情形似乎不打算解释什么，林慧容神色惶惑，急急唤人奉茶，又不许人进来，亲自在门口接了端给慕容夜。
她这般礼数混乱，想也知是心中过于震撼之故，最终还是慕容夜先开口，“将军为何不问在下的来意？”
林慧容生怕从他嘴里听出一句“慕容昼有难”来，苦笑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慕容家主微服潜入长安，大约不是来寻林某喝茶的吧？”
其实慕容夜于她曾有师徒之份，又有多次救命之恩，肝脑涂地似乎也不足以报答，可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对这个少年亲近不起来了，也不知是怕还是惧，因此对答不免僵冷。
“林十五确实安然无恙，现在沈思军中。”慕容夜也不瞧她，言语间自有家主的端凝气度，“长安战局如此险恶，以他的身手，潜入十分困难，偏沈大将军又急需一个得靠的人与齐王通传消息，就委了在下。”
林慧容悬心林十五的安危已久，乍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立时喜不自胜，抱拳笑道：“谢天谢地，慕容家主为长安百姓舍生忘死，林某敬服。”
“好说。”慕容夜抬眸看了她一眼，似烛光在他黝暗的瞳仁里跳跃了一下，转瞬却又不见，他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何况在下也是顺路。”
林慧容似乎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她缓缓道：“慕容家主想是还有要事？不知林某能效微劳否？”
慕容夜叹道：“不敢，林将军若是……万一见到在下的兄长慕容昼，可否劝他回江南一趟？我与阿蘅的婚期改在今年五月初八。”
林慧容怔了怔，方满脸堆上笑容，“恭喜恭喜。”她含笑问起阿蘅近况，又问候宝宝。慕容夜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必须要说的话他都已经表达清楚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还要在这险恶之地盘桓。
多聊宝宝一会，慕容夜的表情渐转柔和，话也渐渐多起来，林慧容知道凡与父母聊起儿女，那是再也说不完的话题，便暗自放心，忽然感慨笑道：“细想当年事，顿觉恍若隔世啊。”
慕容夜骇然难掩，锐利的眼神在她脸上搜不出半丝破绽，她向来有话直说，不会拐弯，难道真的是……他轻声问道：“将军是想起什么旧事了？”
林慧容不过是要喟叹那年八月十五，宝宝裹在襁褓里的小模样仿佛昨天的事，眨眼便已经是慕容夜口中倒背神农本草经的小神童。哪知慕容夜反应如此剧烈，那些多年沉堕深海的疑问又被勾起来，多少蛛丝马迹都指向了一个绝不可能的传说，然而她的记忆里，实在搜寻不到与之相关的刹那记忆。
“历历在目。”她毫不迟疑回望慕容夜，容色漠然。
慕容夜似乎受不了她这般大胆的直视，垂眸轻声问道：“可曾悔过？”
“从未后悔——只盼有机会弥补。”林慧容其实憋不住严肃的表情，唇角略微抽搐，她想慕容夜果然是知道些什么，然而那些传闻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就算自己万一抽了风，受不得美色的诱惑，可眼前这端谨自持的少年家主也绝不会容忍有那样不名誉的事情发生！
然而再坚定的信任也抵不过怀疑的侵蚀，而她有意无意中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
慕容夜直到发出声音，才知道自己的音色已经变成一种压抑苦涩的暗哑，他起身，掷下一句话离开，“太迟了。”
烛光摇曳，身后衣袂微响，他本来是能抢在她前面出门的，不知为什么迟了一步，被她拦在当路，“且慢……我听说亡羊补牢，时尤未晚——我虽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但是总不能一错再错。”
慕容夜有一些不太好的联想，他是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还曾经有一个威风八面的凤凰将军版本的，难道曾经属于他的林小胖，其实已经不在人间？
这个诡异的奇想使得他的脸色僵硬的有些狰狞，林慧容瑟缩一下，微笑凑近，“小夜，你以前不这样的。”
她瑟缩是为自己这句昵称的大胆突破表示害怕，然而念出口时流畅之极，比慕容家主什么的，也顺耳多了。
出乎意料的是慕容家主没有愕然，没有怒目相向，只是仿佛瞬间被人抽走了三魂六魄，眼前只是一具空壳。
真相看起来并不怎么有趣，但是也许此生再无这样的机会探究当年昆仑山上，自己到底与慕容夜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林慧容更近一点，轻声问道：“很惊讶？不对，这可不象慕容家主素日的风范啊。”
她今天不过是距离吴羽华近了点，那个豪迈不羁的汉子便狼狈不堪，可见这具肉身的美貌指标还是极具战斗力的，所幸被李瑛飞来一刀打断，否则她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演。这会虽然不是故意，可是距离近了，眼神细细逡巡慕容夜好看的唇瓣，似乎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叫嚣，近一点，再近一点。
然而只是瞬间，慕容夜的声音即转为刀锋般冰冷，“你从来都不管慕容昼的脸面吗？你与他既定白首之盟，又受过朝廷封诰，怎么还能如此轻浮？”
绮思邪念一扫而空，他瞬间变身为凛然不可轻侮的慕容家主，林慧容退了半步，端正微笑道：“我对他而言只是战利品，就算死也不会让他愁掉一根头发的。”
慕容夜苦笑，她还是没有、没有完全想起？那个误以为她死便去挑衅莫愁道人生生挨了一记重击坠下悬崖的慕容昼，怎么会是视她为战利品的陌生人？原来这几年他们之间的聚散，并非有人阻挠或者感情不合，而是她根本就不记得慕容昼曾经对她的好。
如今他已身在局外，偏偏她似乎想起了那些要命的不能回首的往事，而痴在局中的慕容昼……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知道，有人一直想和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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