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天内，他们始终如同行军游行一样，跟在德川家康右路军后面，寄希望把德川家康赶到中州城下与新军血拼！”
“他们没有真正作战的准备，士兵被将领影响，都认为德川家康在后路被断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反击!”
“而德川家康恰恰反其道而行，将刀锋对准了他们！”“失败是因为杨镐等人，从开始之初，就把这场战争当做了权术，而非军事！”
朝鲜重臣们还在惊讶于国主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军事素养。
不过等听闻李昭最后这话的时候，他们就恍然大悟了。
国主的分析，也从来不是站在军事角度分析的。
而是站在权术角度！
此恰恰是国主最擅长的！
将战争当做权术来操弄，焉有不败之理！
李昖看了眼陷入沉思的群臣，开口叮嘱道：“接下来，整个朝鲜就是副经略，指挥使朱泺的棋局！”
“朱指挥使想在朝鲜做什么就做什么，谁都不准多生是非!”
群臣神色凛冽。
他们聚在这里，是向国主声讨朱泺在忠州擅自给贱民分粮的事情。
那些粮食绝大多数可都是他们，以及他们背后，整个朝鲜贵族们的。
贱民百姓们手中能够多少钱粮，他们勉强能够就着野菜糠皮活命就不错了。
现在朱泺直接把他们的东西分给了贱民们，支持他们的地方士绅贵族们十分不满。
而现在，能够决定朝鲜未来的只有朱泺了。
辽东军的战败，他们甚至连要挟朱泺的筹码都没有了。
所以国主才警告他们，不要招惹朱泺！
“传令李舜臣，吩咐李舜臣去见副经略，告诉指挥使，接下来的战争中，朝鲜上下唯指挥使之命是从！”李昭不理会臣子们肉疼的脸色，咬牙又加了一条。
群臣震惊色变，抬头看着李昖。
这道命令就等同于，接下来朝鲜境内，凡是交战区域，被倭寇占领区域，所有的军政都交付给朱泺了。
朱泺拥有对上述区域地方官员、士绅贵族的生杀大权！
甚至任命大权！
李昖丝毫不理会震惊的群臣，冷冷道：“马上去办！”话罢，李昖甩手离开。
与此同时。
闻庆城外。
朱泺被城外的情况惊动，登上城楼。
等他到了的时候，戚金等人已经来了。
朱泺看着狼狈不堪的辽东军，不由微微皱眉，询问道：“前辈，祖大寿此人如何，辽东军大败，他们为什么会从这个方向逃到忠州?”
“有没有可能，此人已经在战败后，投靠了德川家康?”
在来的路上，朱泺就从熊廷弼口中得知辽东军战败的消息。
他也十分震惊。
但是他现在更加关心，祖大寿是否已经投诚倭寇，现在是倭寇诈开城门，或者潜伏到城内，准备里应外合的奸细。
戚金略微沉吟，郑重说道：“祖大寿这个人有些毛病，但是绝对不可能投诚倭寇的，贤侄不要忘记了，他的家人都还在辽东！”
戚金的分析倒让朱泺心中放松了不少。
他之所以对这方面十分紧张。
就是因为他知道，在大明的末期，很多的大明将领投到了清廷一边，利用他们对大明的熟悉，成为了女真人打击大明最锋利的武器。
“开城门!”
旋即，朱常洛不再犹豫，下达命令。
幸存的辽东兵在祖大寿的率领下，耷拉着脑袋，在新军将士的注视下进入闻庆城。
很快，祖大寿、吴襄等人亲自登上城门拜见朱常洛。
“卑职见过副经略。”
朱常洛等祖大寿等人行礼之后，才伸手扶起祖大寿，面色凝重，语气却较为温和的安抚道：“祖将军放心，到了中州城，你们暂时是安全的。”
“我已经命令兄弟们准备热水以及吃食，我让熊廷弼、海中砥率领他们去好好吃顿爱心饭，祖将军以为如何?”
祖大寿怔怔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对方羞辱的准备了，没想到对方丝毫不提，而且想的这么周到。
怪不得，怪不得输的这么惨！
祖大寿心中苦涩暗道，眼眶却忍不住有些湿润，连忙抱拳躬腰：“谢副经略使！一切都听副经略使的安排。”
朱常洛给海中砥二人使了一个眼色后，二人在祖大寿麾下一个将领的配合下，带着惊魂不定的辽东溃兵离开。
“祖将军，诸位辽东出身的将军，我们先回州府府衙，其实有很多的事情，我也弄清楚。”
“一切听经略使吩咐。”
回到府衙后，祖大寿等人先洗漱休息了片刻，才在新军兄弟的带领下来到府衙大堂。
大堂内。
朱泺坐在主位上，两边右边一列，戚金率领着戚家军、新军将领正襟危坐在各自面前的小桌后。
左侧的位置是空着的。
祖大寿明白，这是给他们准备的。
想想几天前面前这位年轻副经略回汉成，辽东军内部，以及杨镐在座位上的那点小动作。
与现在一对比。
祖大寿只觉得脸皮发烫。
他们仿佛就是街面上的下九流一样，登不上台面！
“祖将军，诸位将军请坐。”朱泺做请的手势，温和说道：“我知道，大家恐怕很久没有好好坐下来饱餐一顿了。”
“我们边吃边聊。”
“谢经略使！”
众人落座后，几杯酒入肚，祖大寿等人不再拘束，端起面前冒着热气，晶莹如同羊脂的米饭，拿着筷子就不顾仪态的往嘴里扒拉。
同时埋头不停夹着自己面前小桌的菜肴。
一碗米饭入肚之际，不知何时，他们桌面上又摆放了一碗。
连吃好几碗后，祖大寿才意识到什么。
抬头看着对面。
只见戚金等人正在与身边的将领相互低声交谈，并且不时的小酌一杯。
再看朱泺，只见朱泺也只是低着头，自顾自一个人吃东西。
丝毫没有关注他们。
既没有表现出对他们如此狼狈模样的嘲讽，也没有过分的惊讶关注，气氛十分的自然，令人心中舒服。
祖大寿心中五味杂陈。
他很清楚，眼前这一幕，是人家照顾他们的面子，刻意维护他们的颜面。
想一想他们的所作所为，高下立判！
杨镐输的不冤！总兵输的也不冤！
辽东集团输的不冤！
“经略……”
祖大寿犹豫一下开口，朱常洛笑着抬头，放下手中筷子：“祖将军。”
祖大寿郑重抱拳，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拜道：“卑职酒足饭饱了，经略有什么想要问的，卑职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常洛笑着压了压手：“祖将军不必如此，坐下来说。”
“我想知道，你们战败的整个过程，这关乎着接下来，我们在面对德川家康的时候，如何才能守住闻庆城，挡住德川家康南下的道路。”
“卑职明白。”
祖大寿当即开始详细阐述经过。
吴襄在祖大寿话落坐下的时候，连忙起身补充道：“指挥使，我们就是太急着想要把德川家康困死在北部的山区，要是我们能够再谨慎一下，就不会如此，辽东军此番惨败，就是败在了太想尽快完成指挥使的战略构想，当然，卑职绝对没有针对指挥使的意思，卑职……卑职就是……”
“我知道！”朱常洛看着吴襄慌张解释，起身从案桌后面绕出来，面色严肃道：“现在这种处境下，你也不敢针对我，你只是想要掩饰，你们是把战争当做了权术，你们不是在进行一场战争，你们是在操弄权术！”
吴襄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对，他就是想要掩饰朱泺说的这些。
这也是大舅子祖大寿不愿说的。
但吴襄却不想让这个把柄落到朱泺手中！
祖大寿狠狠的瞪了眼吴襄。
心中恼火极了。
吴襄这就是自取其辱！
朱常洛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吴襄，放过在场面露不服，愤怒的辽东将领。
他从吴襄面前走过，踱步走到中间的空地，一边踱步，一边平静的述说着：“在许多辽东军将领的眼中，这不仅仅只是一场国战。”
“在辽东的李伯爷父子将国家之军队，变成李氏父子一家之军队开始，辽东的将领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武将！”
“在军队蜕变的过程中，身为将领的你们，从李伯爷父子身上学到了一样东西，其实战争就是操弄权术！”
“操弄权术的目的就是为自己谋求利益！”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朱泺。
谁都没有想到，朱泺竟然敢直接点名李氏父子。
但朱泺这番话，有人在场许多人，尤其是戚家军的将领们脸上露出了沉思之色。
朱常洛仿佛没有看到一般，继续说道：“就拿你们进入朝鲜之后劫掠朝鲜百姓之事说吧。”
“这场战争，在你们看来，很简单。”
“打胜仗，向朝廷索要更高的官职，入朝作战，也不能白白跑一遭，总是要捞点好处的。”
“捞好处我不反对，不怕告诉你们，在出兵朝鲜之前，我曾亲自给陛下上了一道折子，直言我本人反对援 chao!”
祖大寿原本低着头默默听着，此刻忍不住惊愕抬头。
看了眼朱常洛。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朱泺竟然在出兵朝鲜之前，敢给皇帝上折子反对出兵！
“我为什么反对呢?就是因为这场战争对我们大明来说，除了面子，几乎没有任何的利益可言！”
“我们付出钱粮，士兵宝贵的生命，在为朝鲜打仗！就因为我们与朝鲜的宗属关系，我们就要当这个冤大头是吗?”
“不!”
“不过既然朝廷决定了要出兵，作为军人的我们，服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
“但是身为大明的将领，拿着朝廷的俸禄，享受着特殊的权利，大明的百姓供养着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更长远的目光，更广阔的心胸，在出兵的情况下，主动的为大明争取更多的利益呢?”
“入朝之后，辽东军的所作所为我也有所耳闻。”
“劫掠朝鲜百姓，正如我说的，我反对没有任何利益回报的出兵，但你们的劫掠，只是满足你们个人的私欲!”
“你们劫掠来的那点蝇头小利，满足了自己的贪欲。”
“却让朝廷出兵失去了正义性！”
“在那些被你们劫掠的百姓眼中，我们大明与倭寇没有任何的不同，我们来了，他们的日子一样不好过！”
“这或许也恰是朝鲜君臣想要看到的！”
“他们心中或许也害怕，朝鲜的百姓心向我们大明！”
有辽东的将领忍不住了，起身说道：“指挥使，咱佩服你，但你敢拍着胸脯说一说，你没有做这些事情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比我们弄得东西都多！”
“朝鲜王室的三百万两雪花银去了哪里?真的被朝鲜地痞抢走了?”
“还有闻庆城的缴获，听说指挥使给朝鲜百姓派粮，卑职不相信，指挥使缴获的只有一些粮食没有银货！”
“闭嘴！”祖大寿转头瞪着眼睛怒叱起身驳斥朱泺的将领：“你懂个屁！副经略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我们大明要争取的是朝鲜百姓的人心！连副经略的宏伟目标你都看不清楚，瞎咧咧什么，滚出去！”
此刻，祖大寿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海浪！
争取民心。
朱泺的野心是什么?
吞并朝鲜!
这分明就是在为吞并朝鲜做准备！
同样作为武将，祖大寿心中自惭形秽。
武将于一个国家，进则要开疆拓土，退则要保家卫国！
而正如朱泺所言，他们这些人，想的都是自己蝇营狗苟的私利，何曾想过这些更远大的目的！
朱常洛看了眼祖大寿，对其人的感观更加好了几分，他笑着说道：“滚出去就不用了，只要愿意听我这些不好听的话，去留全凭自愿。”
朱常洛不理会那名悻悻坐下的辽东将领，踱步走到吴襄面前。
吴襄只觉得十分憋闷压抑。
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眼神飘忽不敢与朱泺对视。
“吴将军，你们在追击德川家康的时候，心中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想着，只要把德川家康赶到忠州，让倭寇与我部血拼，把我部埋葬在朝鲜。”
“你们不但可以渔翁得利，还能够重新夺回朝鲜的主导权!”
“你们之所以惨败，就是因为你们这种把军事，当做了权术来操弄导致的！”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蝇营狗苟，葬送了辽东军那么多兄弟的性命！就是因为你们的不纯粹，让辽东军这支精锐，逐步蜕化，最终失去了一支强军的灵魂！”
“这些话好说不好听，你们在座的有些人心中十分愤怒，但我还是要说，因为你们的这种蜕变，如果不能及时改正，今日发生的惨败，还会在以后上演！”
“并且有可能是比今日更大的惨败！”
“甚至彻底葬送辽东军，葬送你们自己的身家性命！”
“在一支本应该纯粹的军队中玩弄权术，终究是要害人害己的！”
害人害己四子，朱泺咬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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