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镐看着沈叶二人，手臂哆嗦，颤颤巍巍抱拳拱手道：“两位阁老，顾大人已经确认了。”
“是，是长皇子……”顾宪成颤抖犹豫的声音响起，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轰隆！
沈一贯如遭雷击，极为失态的跌坐在殿内，失魂落魄，口中喃喃自语：“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殿内十分安静，沈一贯的声音虽然很低，却清晰可闻。
同样的话，不知在多少人的心中被反复念叨着。
陈矩暗暗松了口气，朱泺竟是长皇子！震惊之余，他知道，所为的不臣之心在朱泺的身份确认后，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他看了眼皇帝，一脸的呆滞，心中无奈叹了口气：这对父子啊！
陈矩给伺候在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走来，陈矩端起盘子里的茶杯，轻轻走到皇帝面前，低声说道:“陛下，喝点茶吧。”
朱翊钧这才回神，看了眼陈矩。
这个从他很小时候就伺候在身边的老货，最是了解他。
朱翊钧端起茶杯，小抿一口，舒缓消息给他带来的震动。
茶水入口，朱翊钧只觉得五味杂陈。
长子从小的懦弱、父子十几年相看两厌的种种。
延禧宫流血事件。
太平寨大捷传来后，他欣喜若狂，对这个名为朱泺的边军小将的喜爱。
蓟州卫卫所整顿，万言折，他将这个军政双优的边军将领，当做了先生的化身。
为其才能所吸引，把对先生的愧疚倾注到这个年轻小将身上。
一幕幕在朱翊钧脑海中闪过。
朱翊钧不知自己怎么回到龙座上，这一刻，他觉得身下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势冰冷龙座。
带来的不是显贵。
什么帝王显贵！
什么帝王心术！
天下人心，都被这黄金打造的死物捉弄着，操纵着！
安静中，众臣渐渐醒悟过来。
赵志皋激动拜倒，山呼：“大明之幸，社稷之幸！大明列祖列宗保佑大明，臣恭贺陛下，贺喜陛下！”
“大明之幸，社稷之幸，大明列祖列宗保佑大明，恭贺陛下!”
⋯⋯
随即，于慎行、张位等对朱泺有好感的朝臣纷纷回神，激动拜倒。
沈一贯等人尽管面如死灰，却也不得不装模作样的跟着拜倒。
山呼声从奉天殿传出。
朱翊钧看着拜倒的群臣。
这些人那些是真的因他那个长子高兴，那些是虚伪做作，他心中犹如明镜。
只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朱翊钧意兴阑珊起身，径直往奉天殿后面走去。
“退朝！”陈矩连忙喊了一句退朝，匆匆追上皇帝。
⋯
延禧宫。
“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小侍女惊慌冲入宫内：“朱泺就是长皇子，长皇子就是朱泺！”
郑氏听闻的瞬间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恼怒冷冷呵斥：“放肆!”
小侍女吓得连忙跪倒。
“你说什么！”这一刻，郑氏才反应过来，巧眉立时上扬，阴冷犀利，夹杂着惊骇的眼神落在侍女身上。
侍女身子颤抖，带着哭声结巴道：“奉天殿……奉天殿传来消息……军头朱泺……就是……就是失踪的长皇子！”
哗啦！
朱常洵惊起，面色苍白狰狞：“再说一遍！”
小侍女重复一边。
郑氏面色极为阴沉难堪，厉声道：“把这个没规矩的贱婢给本宫拉出去杖毙！杖毙！”
“娘娘，娘娘饶命啊！娘娘……”
侍女的哀嚎求饶没能换来郑氏的开恩。
侍女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后，朱常洵才焦急不安道：“娘，怎么办，朱泺就是皇兄朱常洛，他现在拥兵数万，都是我大明一等一的精锐！”
“败鞑靼、讨倭寇，天下万民敬仰，他回来了，我们怎么办，我还有机会吗?”
啪！
郑氏一个耳光抽在带着哭声的朱常洵脸上：“怕什么！他就算立功再大又如何！你父皇喜爱的始终是你！”
“朝中占据绝大多数的保守派廷臣是不会让他这个大言不惭，妄图改革的都人子问鼎那个位置的，他在朝中的根基已经断了！”
“你还有辽东集团支持！”
“大明的文臣是不会接受一位操刀弄武的储君！”
“现在在朝中是你强他弱，你怕什么！卑贱的都人子还没有回来，你就先慌了，娘能指望你什么！”
“你现在就悄悄出宫，去找沈一贯！去找李成梁！他们现在更加被动！他们现在已经彻底没有退路，只能支持你！”
⋯⋯⋯
坤宁宫。
王皇后听闻消息后，唇角露出笑容，自言自语感慨道：“这孩子。”
随即吩咐侍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恭妃娘娘，另外把恭妃娘娘送回景仁宫，长皇子回来了，让他们母子不受外人打扰，好好团聚吧。”
说着，王皇后叹了口气。
“娘娘就您好心，长皇子也能在咱们坤宁宫和恭妃娘娘团聚啊，也让长皇子知道，娘娘你近一年对恭妃娘娘的好。”
“长皇子败鞑靼，建新军、整顿卫所，讨倭寇，这次回来处境必然是翻天覆地，要是让长皇子明白娘娘你的付出，今后有长皇子这股力量给您撑腰，您在宫中的处境就更好，现在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害娘娘您呢！”
“咱们又不是害长皇子，施恩图报，总没有错吧！”王皇后瞪了眼心腹侍女。
这个侍女是她还在宫外时的使唤丫鬟，最是心腹。
所以主仆间倒是什么话也能说。
王皇后幽幽说道：“以前咱们自顾不暇，也未曾关照过他们母子，做人做事，不能只是一味的图报、图利益，那孩子是个有想法的人，就不要用这微不足道的恩义来给那孩子上一道枷锁了。”
“去吧，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吧。”
侍女嘀咕一句，还是离开：“娘娘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不为肚子里的小皇子想想……”
慈宁宫。
“太后，您没事吧?”李太后身边的老人看着李太后听闻消息后，愣怔许久，不由担忧问道。
李太后回神，连忙催促道：“快，快，快扶我去菩萨前，快!”
在一群宫人手忙脚乱搀扶下，李太后激动颤颤巍巍跪在菩萨前的蒲团上，转动着佛串，跟哽咽道：“这是天佑我大明，列祖列宗在庇佑我大明。”
“皇帝提拔朱泺，哀家觉得虽然朱泺军政双优，有张先生之才，有张先生没有的德行操守，可提拔太快，少了磨难，没有磨砺出一颗坚韧不拔，大无畏勇者百折不挠的恒心。”
“太祖皇帝在苦难中磨练，布衣崛起，布衣称帝。”
“哀家长孙从小历经磨难，这是冥冥中，列祖列宗的安排。”
“列祖列宗一定是看到了大明的风雨飘摇！”
“太祖皇帝开创大明两百年基业，哀家的长孙也一定能肩负起列祖列宗交给他，中兴大明，再造大明的重任！”
“太后，长皇子殿下一定会的，太后，太医说了，您不能激动。”李太后身边的老人连忙附和着，安抚着李太后。
⋯⋯⋯
内阁官衙门前。
沈一贯等人从奉天殿返回走到官衙门口。
沈一贯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赵志皋三人：“首辅，我大明两百年的理想秩序，是无数前辈们用血换来的，我们真的需要一位操刀皇帝吗?”
话罢，沈一贯没有回官衙，步履匆匆往宫外方向走去…
“一位操刀皇帝，诸位真的最好准备了吗?”叶向高也冷笑丢下一句话，追着沈一贯离开。
赵志皋三人看着沈叶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由微微皱眉。操刀皇帝！
满朝文武，在这一日，都在心中琢磨着这个问题。
大明的操刀皇帝，给大明的臣子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了!
⋯⋯
天色渐黑。
蓟州卫指挥使便是长皇子的消息波及整个京畿。
夜色并未让京畿因此而安定。
相反，随着这个消息的发酵，随着朱泺抵京的时间越来越接近，黑夜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是惊涛骇浪。
乾清宫。
骆思恭站在宫门外，看着陈矩出来，微微一拜，试探询问道：“陈大监，明日城外三十里迎接凯旋大军还照旧吗?锦衣卫需要根据陛下的安排，做出相应的调整。”
陈矩也不由苦笑，点了点头道：“骆都督且稍等，咱家去给都督探一探陛下的心意。”
“多谢陈大监！”
陈矩返回后，看着皇帝端坐在软榻上，目光紧盯着案牍摆放着的折子。
这道折子就是长皇子上奏的万言折。
皇帝珍贵的很，几乎是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可自奉天殿回来后，皇帝就盯着折子出神。
陈矩也很担忧。
他知道，因为朱泺就是长皇子，皇帝原本坚定的改革决心产生了动摇在犹豫。
朱泺有不臣之心时，皇帝反而并不在乎。
如今朱泺便是长皇子时，皇帝反而犹豫了。
陈矩不由苦笑，说白了，就是作为人夫的自尊心再作怪。
“陛下，骆都督询问，城外三十里迎接凯旋大军已经布置妥当，陛下还有什么安排，骆都督也好尽快做出调整。”陈矩的问题，问的十分有水平。
可朱翊钧还是明白陈矩的真正目的。
“该死的老货！摆驾慈宁宫！”朱翊钧怒骂一句吩咐道。
陈矩非但惶恐，反而讪讪笑了。
他知道，若说眼下谁能开解皇帝，那普天之下，就只有太后了！
相依为命的母子，感情深着呢！
太后虽是女流之辈，可在陈矩心中，太后之胸怀、太后的功勋，不输于任何一个名动历史的女子。
纵使是吕、武之流也比之不及。
皇帝幼年登基，太后并未效仿吕、武干政摄政。
却甘于枯坐后宫，为皇帝守住了江山，稳住了大明江山，直到皇帝成年，把江山完完整整的交给了皇帝。
作为一个母亲，当今李太后于皇帝的母爱，超过了吕武之流。
作为大明太后，又对得起社稷江山，对得起生养之民！
熟读文史的陈矩看来，或许李太后在斑斑史书中无吕武之名。
但其人生高洁，远超吕武。
更胜过天下无数男儿！
“老奴遵旨！”陈矩心中轻松了不少，直接表现在语气上，轻快应了一句，匆匆去安排。
夜幕灯烛摇曳中。
皇帝的御辇来到慈宁宫。
皇帝独自一人走入宫中。
“哀家知道你要来。”略带责备的声音从偏殿佛堂中传出。
朱翊钧顺着声音寻去，他看着母亲身边多出来的蒲团，知道那是为他准备的。
皇帝默默的在蒲团上跪下。
“在菩萨面前，忌讳说谎，跟娘说说，你在犹豫说什么，对菩萨说说，你内心在为何事挣扎?”
一声娘，朱翊钧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儿……儿……”皇帝几次开口，最终愤愤道：“老子迎接儿子，丢脸!”
哼哼！
太后轻微哼哼两声，看着自己身侧一脸倔强的儿子，无奈摇头：“你不愿说出来，娘给你说，历你朝历代，皇帝迎接立下大功的皇子比比皆是，不是老子迎接儿子丢脸。”
“而是心中有愧，你觉得对不起哀家的长孙，你感觉这样做会有损你作为父亲的威严！”
皇帝听着，脸上不由露出羞赧之色。
在娘面前，他不需要伪装。
太后幽幽说道：“娘也对哀家的长孙有愧。”
“娘总觉得你父皇驾崩的早，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你又是皇帝，娘要照顾你皇帝的面子，对那孩子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才让你们父子间产生了这么大的隔阂。”
“你虽然聪慧，可你做皇帝做的太早，张先生虽然对你严厉，可你毕竟是皇帝，你的路走的太顺了。”
“又长于娘这个妇人之手。”
“那孩子有张先生之才，有张先生未有之德行操守，有太祖皇帝一般，经历磨难历练的百折不挠勇者之心。”
“他是列祖列宗冥冥中选定，中兴我大明的。”
⋯⋯⋯
没有人知道是夜，皇帝母子之间到底谈了什么。
只知道很晚，皇帝才从慈宁宫离开。
当夜皇帝传旨群臣，明日朝中百官随行，城外三十里迎接凯旋大军！
一直眼睛盯着宫中的沈叶等人。
听闻消息后如丧考妣。
(https://www.biquya.cc/id173495/31264588.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