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在帐外的将士领命离开后，朱泺略微沉吟片刻后继续道：“接住我们刚才的讨论。”
“寻找问题的核心，那我们就从高祖皇帝设立卫所制开始分析。”
“卫所制设立之初，高祖皇帝曾自豪的说过，不费百姓一粒米，吾养天下百万兵！”
“此制度的设计，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依靠土地，收拢没有土地的百姓，形成一个集体。”
“土地是卫所集体所有，百姓没有土地的所有权。”“百姓在土地中劳作，承担军队的粮食、兵源、役夫等义务，这个制度的想法初衷是好的。”
“只是高祖皇帝忘记了，卫所掌权者，会利用公权对集体利益侵害贪占。”
“而卫所制度败就败掌权者以权谋私，对集体利益的侵害上，两百年的时间，卫所这个世袭阶层形成了盘根错节，极为庞大的利益阶层。”
“他们替朝廷掌握着卫所兵权，又贪占着朝廷养兵的钱粮。”
“实话说，蓟州卫的整顿并不彻底，为了不与世袭的蓟州卫利益阶层激发猛烈碰撞，在整顿的过程中，我做了妥协，部分的利益并没有完全彻底的收归朝廷！”
“在现有的客观实际情况下，我们如何解决这种集体产生的严重问题?”
“卫所隶属军队，你们是军中参谋，这是我们随军学堂开课之初，我交给你们的一个课题，或许将来这件事情，就会由你们这些军中参谋，亲自来操刀解决！”
孙承宗等人皱眉默默的思考着。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朱泺竟然会暗示他们，这个问题，或许会让他们这些军中参谋来亲自操刀解决。
这可是关乎大明存亡的一个大问题。
袁可立忽然起身，捶胸敬军礼，询问道：“指挥使，卑职可不可以把你刚才的谈话形成文章，读给军中的将士们。”
“常胜军的将士们，都是卫所军户出身，他们对卫所比我们更了解。”
“正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卑职们只有通过将士们，更深入的了解卫所的实际情况，才能制定切实有效的策略。”
“可以，不要有什么顾虑，只要你们做的事情，出发点的本意是好的，是对的、正义的，在我这里，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朱泺很欣赏袁可立这种做事扎实的态度，大手一挥就答应了。
“谢指挥使！”袁可立激动敬礼。
朱泺完全没有预料到。
他出于鼓励袁可立等人的一个随意之举。
在不久后，成为了搅动大明风浪，引发翻天覆地巨变的导火索。
⋯⋯
定国公府。
掌柜的跪在定国公徐文璧面前，哭着添油加醋的说着朱泺的坏话：“老爷，燕王他根本不把咱们定国公府放在眼里。”
“小人亲自带着重礼去给燕王赔罪，小人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他军中的丘八给赶了出来。”
“他军中的那些丘八，还嚣张的对小人说，就算醉仙楼背后站着的是定国公府，他们也不给面子！”
“还说，还说老爷您……您是土犬。”
啪！
脸色阴沉几欲滴水的徐文璧再也忍不住胸中愤怒，啪的一巴掌拍在案牍上，起身在堂内空地转动着，咬牙阴冷道：“燕王，你就算是皇子，也别想随意的揉捏我定国公府！”
掌柜的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他赌对了，他添油加醋的用常胜军，用燕王刺激徐文璧，就是要让徐文璧忽略他，饶过他的狗命。
“老爷，沈次辅、宁远伯在门外求见。”就在此时，定国公府的管家匆匆来汇禀。
“快请……不，开中门，本国公亲自迎接！”
片刻后，徐文璧以极为隆重的仪式把沈一贯二人迎入府中。
寒暄片刻后，徐文璧试探道：“不知次辅与宁远伯来所为何事?”
沈一贯抚须笑着说道：“大都督，如今兵部尚书空缺，这对抗演练之事，就是由五军都督府完全控制着。”
“李伯爷对抵抗演练有些想法。”
徐文璧看向李成梁。
李成梁笑着说道：“国公，常胜军是天下第一等强军，我们要在建奴奴酋面前进行对抗演练，就是为了达到震慑建奴的目的。”
“所以这次的对抗演练，我认为一定要以最高的难度，最具实战来展开。”
“这是我的一点想法，请国公过目…”
话中，李成梁把写着计划的纸张递给徐文璧。
“这！”徐文璧看的不由惊呼，然后抬头征询道：“是不是难度太大，太明显了?”
沈一贯、李成梁心中很清楚，是不是太明显了，才是徐文璧关心的问题。
沈一贯冠冕堂皇正色道：“国公爷，不如此，何以震慑建奴!”
“难度越大，才越是能够震慑建奴不是吗?”
徐文璧想到了朱泺拒绝他之事，便不再犹豫，点了点头，附议道：“还是次辅高屋建瓴。”
哈哈……
话落，三个怀揣着龌龊的人，不由得意仰头大笑。
⋯⋯⋯
三日之期临近。
负责与五军都督府沟通的戚金面色凝重，空着手回来。
帅帐中，戚金沉声说道：“王爷，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明天就是对抗演练了，可是到现在为止，五军都督都不把对抗演练的内容告诉我们。”
“我觉得他们这一次是想要咱们常胜军出丑！”
朱钰愤愤不平道：“王爷，这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是徐文璧，冠冕堂皇说什么对抗演练的内容对三大营以及咱们都是保密的，只有明天才会揭晓。”
“放他娘狗屁，卑职都打听了，三大营这次抽调的根本不是军中普通将士，而是三大营将领身边的扈从。”
“据说还从兵部领了一批佛郎机火炮，还有他们好像还准备了骑兵，而我们却被约定，只能以步军参加对抗演练!”
“这群王八蛋，奴酋努尔哈赤看着呢，他们还这么干，也不怕被外人看笑话！”
朱泺一直没有说话，等众人不说了之后，他才说道：“两军交战，我们也不可能知道作战内容，一切都是随机应变的。”
“我们就把这次对抗演练，当做一场实战来打。”
“赢了更能彰显我们新军的能力，输了我们也可以从中检讨得失。”
“努尔哈赤不是个傻子，只要我们把最强的一面展示出来，即便是在不对称中输掉对抗演练，以努尔哈赤的领兵经验，也一定可以看出我们常胜军真正的厉害之处。”
“震慑奴酋的目的也能达到！”
“与其怨天尤人，不如现在就按照实战一样，先制定各种应对方案！”
“卑职等遵命！”众将领立即大声应道。
朱泺吩咐站在旁边的孙袁二人：“这两天，你们也初步了解了许多军事常识，你们去旁观学习。”
“是!”
⋯⋯⋯
啪！
天色渐黑。
快到了下朝的时候，次辅官房中传出拍桌子。而紧接着，就有痛心疾首的声音响起：“胡闹！这简直就是胡闹！”
“他这样胡说八道，是会引起天下大乱的！”
赵志皋等人闻讯从各自的官房内走出来。
于慎行看着叶向高进了沈一贯的官房。
低声冷笑道：“咱们沈次辅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了?”
咔！
他的话音刚落，沈一贯的官房门打开，只见叶向高一脸愤怒的捏着几张纸走了出来。
似乎十分愤怒，边走还边愤怒的抖动手中的纸张。
“胡闹，这简直就是肆无忌惮的胡闹！首辅，我们该管一管了！”说话中，叶向高走到赵志皋面前，把手中的文卷递给赵志皋。
赵志皋接过后。
于慎行与张位也凑近了，借着烛光看了起来。
卫所制调查问卷。
上面的标题平平无奇。
可下面的内容，却让他们看得面色巨变，心惊胆战。
内容是袁可立、孙承宗等人根据朱泺的讲话，重新整理写成的文章。
这篇文章中阐述了卫所制就是一种集体，军户就是吃着皇粮的朝廷雇员，以及卫所世袭官员利用公权侵占集体利益等等。
可以说很生动，清晰明了的把卫所制的整个组织框架给阐述清楚了。
即便是大明的许多读书人，也未必能这么清晰明了的把卫所制的最基本核心阐述出来。
这还不算什么。
最令人心惊胆战的是文章字里行间透露出，剑指卫所制的锋芒！
沈一贯黑着脸走了出来，怒而说道：“燕王太不像话了，之前他在军中抨击忠心为国的清流也就罢了，现在他竟然想动卫所制，首辅不会不清楚，一旦动卫所，稍有不慎，就会让整个大明遍地烽火吧！”
“我现在就要去乾清宫弹劾燕王，你们谁要是真正为大明着想，就应该跟着我一起去！”话罢，沈一贯率先走出官衙。
叶向高紧跟上去。
张位看了看，叹了口气说道：“的确有些太着急了，不能这么蛮干。”话罢，张位也往乾清宫走去。
“他沈一贯有几分为过，就值得商榷了！”于慎行冷冷讥讽道。
在他看来，沈一贯无外乎一石二鸟罢了。
利用这份问卷弹劾燕王朱泺。
同时明日就是对抗演练，今天扰乱燕王，给燕王找麻烦掣肘，明日燕王必然无法全力以赴应对本来就失去了公平性的对抗演练。
“走吧，燕王这次的确太急了一些，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能留下这种东西，给人把柄！”赵志皋一脸担忧，叹了口气，摇头跟上去。
⋯⋯⋯
“陛下，臣亦为人父，臣能体会陛下对燕王的一片拳拳之心，亦知陛下于燕王心有愧疚。”
“然陛下乃一国之君，爱子当严于教子，燕王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如此下去必为我大明招来祸事！”
赵志皋到了的时候，便见沈一贯匍匐在地面上，言辞切切，痛心疾首的劝谏。
赵志皋跪下之前，眼神余光看了眼坐在软塌上的皇帝。
皇帝手中拿着那篇文章问卷，正在仔细的端详。
片刻后，朱翊钧抬头，眼睛瞥了一下沈一贯，沈一贯想干什么，朱翊钧心中十分清楚。
他抖了抖手中纸张，询问：“首辅，想来你也看了，你说说，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不若还是让燕王亲自解释一下吧，仅凭一片文章去揣测燕王，臣以为有些不妥。”赵志皋小心翼翼说道。
这篇文章的确令他也害怕。
害怕朱泺妄动卫所，招致大明烽烟四起。
大明卫所养活着太多的人了，这些人若是没有了吃饭的家伙，会做出什么，赵志皋也不清楚。
他更不知皇帝对这篇文章，对燕王朱泺是什么态度。
只是他内心多少有些偏向朱泺。
哪怕朱泺是一位大明两百年后，第一位手中操刀的皇子。
朱泺手中这把刀，让太多如赵志皋这样的忠心大明的文臣对其态度复杂了。
一边朱泺的才能让赵志皋们欣赏。
可大明的操刀皇帝，尤其是土木堡之变，给大明忠臣们留下太深刻的影响了。
他们都担心，朱泺这位大明的操刀皇帝，在将来也做出什么任性的事情，再引发一场土木堡之变！
“首辅你这是纵容！”叶向高豁然扭头，情绪激动，指着赵志皋激烈顶撞道。
哼!
“叶阁老，首辅这叫老成持重！”于慎行立即反驳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就仅凭一篇文章臆断一位皇子，一位为国立下盖世之功的王爷，这就是忠心吗！”
朱翊钧看了眼于慎行，意识到，于慎行内心恐怕早倒向他那个混球儿子了。
只是因为赵志皋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与那混球走的太近，保持着距离。
朱翊钧不由想知道内阁最后一位阁臣张位对那混球的态度。
“张位，你是什么看法?”朱翊钧询问道。
张位看于慎行、赵志皋向他看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拜道：“陛下，事情起于常胜军军中，臣对燕王掌兵始终十分不安，请陛下收回燕王兵权！”
朱翊钧明白张位心中的想法了。
张位拐来拐去，说来说去最担心，或者没有倾向那混球的原因就在于皇子操刀这个原因上。
对皇子操刀，张位和其他传统的大明臣子一样，内心强烈反对。
认为这是破坏了藩王不能统兵的祖制。
通过这件事情，朱翊钧把五个阁臣的内心看了个透彻。
沈叶二人对长子充满了敌意，这种敌意是不可化解的。
张位对长子的态度，取决于长子手中的兵权问题。
于慎行则恐怕因其内心对改革的赞同，以及长子十分鲜明的改革倾向，根本不在乎长子皇子操刀。
没有倒向长子，恐怕也是首辅赵志皋在拉着。
赵志皋嘛，倾向长子，却因长子的兵权问题，很明显不敢轻易下决心。
“既然你们存有分歧，那就令朱常洛来亲自解释吧。”朱翊钧扭头冲陈矩点了点头。
“老奴遵命。”陈矩匆匆走出，去安排人传达皇帝的圣意，片刻后返回。
可就在等朱泺的时候，乾清宫外有愤怒的声音传进来。
“陛下，臣要弹劾燕王！”
“燕王一位大明皇子，视臣等清流忠臣如猪狗草芥，令臣等心寒！”
⋯⋯
朱翊钧听着外面越来越吵的声音，不由微微皱眉：“去，看看怎么回事！”
陈矩匆匆去，匆匆回：“陛下，是朝中的大人们联名来弹劾燕王，称燕王在常胜军军营当着百余名士子，评价他们不配做清流，将他们视之为猪狗土犬！”
朱翊钧听闻后心中不由一乐。
这种话他也早想骂了。
高兴之余，朱翊钧就大感头疼。
眼下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呢，这混账倒是个能惹事的。
他很清楚，这些人是在落井下石，全都在观望内阁。
在内阁没有动之前，他们不敢弹劾，现在内阁动了，他们也闻风而动。
只不过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很快惊动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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