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陈大监。”只是结果令陈矩有些失望。
话中,二人走到了跪着的群臣前面。
“儿臣拜见父皇!”朱泺作揖行礼。
“嗯。”
“燕王,你妄动卫所,是什么目的?是真的为了我大明江山,还是为了挑起烽烟,实现你个人的野心!”朱翊钧刚要开口的时候,叶向高忽然跳起来,指着朱泺大声质问。
朱泺的面色瞬间变冷,反问道:“请叶阁老说一说,本王的个人野心是什么?”
“我大明是不是对你们这些文人太优渥了,以至于你们都忘记了尊卑有序,敢在本王面前如此叫嚣聒噪!”
“还是说,你们读了满肚子的圣人经义,满嘴的仁义道德,从来都是约束别人的!”
“你今天若是不能给本王说清楚,本王绝不会善罢甘休!”啪!
话音落下,朱泺猛地拔剑砸在两人之间。
叶向高看着朱泺,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抽。
所有人都错愕的看着朱泺。
朱翊钧的唇角微微上扬,下一秒便收敛。
“请叶阁老赐教!本王有什么个人野心!”朱泺看叶向高不说话,声音提高,呵斥道。
叶向高不甘示弱,指责道:“燕王你就是想要利用整顿卫所,令天下烽烟四起,然后你就可以凭借你手中掌控的常胜军精锐,立功!壮大!赢民心!稳定至尊之位!”
叶向高与朱泺对视着,眼神渐渐开始闪烁游弋。
朱泺的眼神令叶向高感到恐惧。
尤其是朱泺拄着的剑。
他想与朱泺拉开一段距离,可真要是这么做了,无疑等同告诉所有人太害怕了。
叶向高连忙转身对皇帝一拜,声泪俱下委屈道:“陛下,臣所作所为,都是出于对大明一片赤诚忠心,防患于未然,然燕王却将臣视之为仇寇,臣……臣……请陛下赐臣一死,让臣以死明志!”
“叶阁老想死何必污了父皇之手!”朱泺冷笑抬手指着瞭望塔的木杆:“你们最拿手的不就是死谏吗?”
“王大人还敢流点血,怎么,叶阁老身为阁臣,竟连王大人的勇气都没有吗?”
“朱泺!不得对阁老……”朱翊钧作为皇帝,此刻也不能不表态,哪怕是假意的,作为皇帝,现在也得开口了。
不过不等朱翊钧把话说完,朱泺就抢先激将道:“叶阁老,你怎么还在犹豫不决,怎么不撞?不流血,如何证明阁老你对大明的忠诚。”
“那就意味着,刚才你抨击本王的话,并非出自一片丹心,而是你也有自己的私心是吗!”
最后的话,朱泺猛地身体前倾,逼视着叶向高,怒叱。
眼对眼逼视着,叶向高的眼神剧烈的颤抖着,他一不留神掉进了朱泺的陷阱中,被朱泺逼入了死角,叶向高一狠心咬牙悲凉高呼:“陛下,燕王野心勃勃,欲逼死忠良,死臣一人又何妨,只要能让陛下看清楚野望的勃勃悖逆之心,臣甘愿赴死!”
呼喊中,叶向高猛地冲向木桩。
“进卿!”沈一贯悲恸大吼,起身想要阻拦。
却被他身边的于慎行一把拉住:“次辅,你不能不给叶阁老这个机会!”
“你!”
砰!
啊!
沉闷的撞击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
在众人的注视下,叶向高缓缓倒地。
于慎行立即冲皇帝叩首,高呼:“陛下,叶大人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对陛下的一片忠心,现在轮到燕王证明他改革卫所,无个人私欲,悖逆之心了!”
许多人听的唇角抽搐。
于慎行适才按住次辅的动作,他们可是没有忘记!
看似是为了此刻逼迫燕王朱泺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任谁都觉得,于慎行这该死的东西,话中含着幸灾乐祸!
朱翊钧心中十分舒畅,他假意不快,皱眉吩咐道:“马上带叶阁老去让太医救治。”
“朱泺!”
“儿臣在!”
“叶阁老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一片丹心了,现在轮到你了!”
“儿臣遵旨!”
沈一贯眯着眼睛,恨意隐藏在眼底,精神高度集中。
他要从朱泺的话中挑出刺!
报此仇!
朱泺略微组织语言后,转身面对群臣,平稳舒缓的声音响起:“我改革卫所的主张推动国有化的卫所私有化,甩掉压在大明身上的包袱……”
朱泺开始把对卫所国有化的解释,以及私有化的具体办法,一如当日在乾清宫一样详细转述。
渐渐地。
那些等着鸡蛋里挑骨头的人眼睛渐渐瞪大。
看向朱泺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浓浓的忌惮之色。
他们的目光,随着朱泺边讲边踱步走动的身体转移着。
朱常洵跪在地上,仰视着侃侃而谈的朱泺,心中嫉妒极了,且不说他自己就能判断这个策略的好与坏。
就算他再傻,也能从朝臣们的反应看出端倪!
朱常洵心中嫉妒,撑在地上的双手,手指扣到了土里。
他很清楚,经此事之后,如于慎行一般的人,会更多!
都人子逃离紫禁城,自废武功后,正在一点点扭转朝中的局势。
即便他无法拉拢如沈一贯这种人。
但毕竟又一次在朝中有了应援!
“沈次辅。”沈一贯心中仔细反复着朱泺的话,寄希望从中找出破绽,忽然听闻后人叫他,他顺着声音看去,就看到朱泺面色冷肃的盯着他。
“沈次辅已经听了本王的阐述,本王请问沈次辅,本王忠奸!”
忠奸二字重重说出的同时,朱泺猛地向沈一贯的方向踏出一步。
沈一贯只觉得朱泺咄咄逼人!
他不甘就这么认输,可又从朱泺私有化的举措中挑不出毛病,紧紧握拳,咬牙艰难挤出一句话:“燕王于此事,一片丹心,是臣等误会燕王了!”
朱泺冲沈一贯拱了拱手:“本王多谢次辅为我正名!”
“也亏的本王有办法自证清白,如果本王今日无法自证清白,恐怕就被叶阁老指鹿为马,当做奸邪来对待了。”
“本王说这番话,绝非是要追究叶阁老。”
闻此言,于慎行、赵志皋这些正直的廷臣忍不住低头,唇角抽搐,忍着笑意。
沈一贯之流则差点被气死。
无耻!无耻之尤!
不知多少沈一贯们心中在大骂朱泺。
叶向高都被朱泺逼得撞墙自证忠心,现在生死还不知道,还被扣了一顶指鹿为马的帽子。
在场的哪个不是饱读诗书,指鹿为马的典故岂能不知。
朱泺分明就是在说,叶向高就是赵高!
真正悖逆的是如赵高一样的叶向高!
他这是要让叶向高的血,流了也是白流!
朱泺不理会这些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继续说道:“本王旧事重提的目的,就是想与诸位臣工讨论讨论,朝廷之争,是不是要弄得如此尖锐?”
“尖锐的争斗,能够为朝廷解决实际困难吗?”
“若是叶阁老逼死了本王,是不是就会让本王私有化解决卫所这块顽疾的办法随着本王长埋地下!”
“本王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这里,我希望各位臣工能够好好反省反省,我们是不是陷入了一个怪圈子?”
“只要是意见不同产生的争斗,就以更为激烈尖锐的斗争,相互揭黑底、甚至不惜逼死不同意见者,以达到自己的声音一家独大?”
“这样对吗?能为朝廷带来什么好处?”
“朝中这些年,动不动就有人以死明志,血谏、死谏,让很多矛盾因为你们这种尖锐的斗争不能解决,悬而未决。”
赵志皋连连点头,心中暗暗佩服。
佩服朱泺不但看到了隐晦,还想到了解决办法。
尽管这个办法只能暂时治标。
但也很不错了。
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而且尤为重要的是,赵志皋注意到,有些朝臣露出了反思的神色!
“陛下!”赵志皋抓住时机,朱泺给他提供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不能白白错失,他立刻谏言道:“臣以为燕王所说的十分有理。”
“朝廷这种动辄以死相逼,为达到自己的声音一家独大,逼死不同声音者的斗争,应该制止了!”
“臣以为应该约法三章!”
“今后若有人再敢将矛盾尖锐化,生死化,不论对错,一律罢官驱逐出朝堂!”
老胡裱匠终于抓住机会,发狠了!
许多人看着赵志皋,心中暗道。
朱翊钧故作沉思之色,点头道:“首辅老成谋国,准了!”
朱翊钧也早受够了这些土犬动辄血谏逼他的举动了。
“臣等谨遵圣命!”许多人尽管不甘,却也只能捏着鼻子俯首。
叶向高这个反面典型太不是时候了!
或者说,燕王朱泺的手段太毒辣了!
一步步的引导叶向高跳入陷阱,被他当做反面典型高高的竖起来,一层层的剖解。
然后达成了他的目的!
从此之后,大家失去了一个胁迫皇帝的手段!
朱泺则暗暗松了口气。
朝廷风气堕落,争斗的尖锐化总算是暂时压住了。
这对他接下来做事至关重要!
如果今天不能把这种尖锐斗争用强制性的皇命压下去,形成所有人的默契,那么接下来他做事中。
一定会有大量的人,为了反对他,做出血谏这种事情。
进而影响百姓对改革的看法!
要知道,这些廷臣们,虽然背地里龌龊,可是在世人眼中,却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
尤其是那些言官们,更是为百姓所称赞。
要是在改革途中,这些言官们死上一两个,恐怕会引起大量的百姓对改革产生质疑。
而他之所以对身边的反对者,保持一定的忍让态度。
说白了,就是他本人决不能主动的加剧大明朝斗争的尖锐化…
他杀人可以。
但必须是依照大明法度来杀人!
若是他只是为了一时之快杀人,反对他的人更加效仿。
他就不是改革拯救大明,而是加速大明的灭亡!
这就是身为改革者,他必须要做到的,正人先正己,律人先律己!
“既然诸位爱卿对朱泺对卫所的改革策略没有异议,此事便正式通过,回到京城后,就从北直隶开始,将北直隶当做卫所改革的试点!”
“你们谁愿意来做此事?”朱翊钧目光扫视众人,最后落到了朱常洵身上:“常洵,你来做如何?”
朱常洵心中有些意动。
做成了他势必就是立功了,但这件事情,绝不像朱泺说的这么简单。
何况太得罪人了!
等于是得罪了整个北直隶卫所所有掌权者!
朱常洵权衡利弊后,言辞恳切道:“父皇,儿臣担心自己做不到,皇兄提出此计划,儿臣以为当由皇兄来亲自操刀,这样便可确保万无一失!”
陈矩看着朱常洵,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这位不但自己不想沾麻烦,得罪人。
还自作聪明的给燕王埋了刀子。
确保万无一失?
做事情就不可能不犯错的。
朱常洵这分明就是等着朱泺犯错!
“父皇,儿臣需要帮手,三弟既然不愿,不若让五弟瑞王来帮儿臣,三王并封后,父皇也没有给他什么差事,正好到儿臣身边帮忙。”
闻言,所有人都诧异的看向朱泺。
谁都没想到,朱泺竟然会提携兄弟!
朱常洵嘴唇动了动,他隐隐有些后悔,只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这事情不好做,不想去得罪人。
朱翊钧深深的看了眼朱泺:“好,为父同意你的请求,瑞王朱常浩帮你!”
“儿臣谢父皇!”朱泺立刻谢恩。
“常胜军的表现父皇很满意,我知道你许诺将士们,让宫中戏班子唱三天三夜,此事准了!”
“这把剑赐给你。”朱翊钧说着,伸手抓起旁边小太监双手捧着的天子剑,扔给朱泺,冷肃吩咐道:“在北直隶卫所改革中,执天子剑,你可以先斩后奏!”
“任何敢于破坏、阻碍卫所改革者,杀!”
朱常洵惊骇抬头,艳羡的看着朱泺手中的纯金剑鞘天子剑!
如果……如果早知道做此事,父皇会赏赐天子剑,纵使是得罪人,他也会接住的!
“好了你们其他人都下去吧,朱泺留下来!”
“臣等遵旨!”
等众人离开后,朱翊钧看了眼朱泺,吩咐道:“陪父皇走走!”
朱泺连忙跟上,陈矩领着御林军远远跟在后面。
父子二人沿着拒马河畔慢走,许久后,朱翊钧才询问道:“为什么要把卫所改革这个功劳分润给常浩一些?你完全有能力独吞下去的。”
朱泺微微躬身,郑重道:“儿臣一个人做不了太多的事情,分身乏术,若常浩是可堪大用之才,北直隶整顿之后,儿臣希望他来主抓推动天下范围内的卫所私有化。”
“我们朱家的皇子们,必须要为挽救我朱家的天下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没有人可以例外!”
朱翊钧满意的点了点头,冷不丁询问道:“你不在期间,皇后待你母不薄,为何回朝之后,没有去请示问候一次?”
“儿臣非不愿,而是不能!”朱泺苦涩说道:“儿臣非不懂知恩图报之人,只是不能让外人认为,儿臣与坤宁宫结盟,如此,对母后不好,对儿臣要做的事情,同样不好!”
朱翊钧明白了。
皇后怀孕期间,若是外界认为坤宁宫与他这个操刀的儿子结盟,延禧宫以及外界敌视长子的力量,会把压力转移到坤宁宫。
对怀孕的妻子不利。
同样,若是给人觉得,皇后在力挺长子,也会让诸如沈一贯之流,更加忌惮长子。
因为只要长子认皇后为母。
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或许……或许……
朱翊钧眼神余光瞥了眼朱泺,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也是为了让他放心吧!
“滚吧!”思及此,皇帝的心情顿时有些糟糕,摆了摆手驱赶道。
“儿臣告退!”
这种不因他重视而高兴,不因他厌烦而失落,平静的态度,让朱翊钧看的牙花都隐隐有些疼!
三日后,御驾启程返京。
而大王店也因燕王朱泺的对抗演练,以及卫所私有化改革讲话,由一个不起眼的小村镇,跃入了大明历史中。
成为后世史学家,研究这段历史,绕不开的一个地名!
后世史学家研究万历时期,掀起的第二次改革浪潮,史学界公认,正是从燕王大王店君前讲话,真正意义上,正式拉开了大明末期,轰轰烈烈的改革序幕!
⋯⋯⋯
数日。
皇帝返回宫中。
坤宁宫。
皇帝回宫后第一时间便来探视,这个举动让王皇后心中既惊又喜。
自从太后默许了皇帝出现在延禧宫后,皇帝来坤宁宫的次数就逐渐变少了。
她根本没指望皇帝刚回来,就能来看望她。
王皇后看着丈夫,总觉得这次出去回来后,丈夫似乎隐隐有些变化,只是她说不出来。
这是皇帝与过去的自己和解后产生的变化。
显然王皇后不知。
朱翊钧与妻子话叙片刻后,说道:“那个混球想来看你,又担心外界认为他与坤宁宫结盟,对你不利,对他现在要做的事情不利。”
王皇后不由愣怔,紧接着就明白皇帝口中的那混球是谁了。
王皇后感慨道:“妾身对他们母子照顾的本来就不多,后面所为,不过是在弥补亏欠,替孩子积德罢了,哪有什么恩可言。”
朱翊钧摆了摆手,制止妻子,忽然说道:“朕想让太医院对外宣称,你怀的是皇子,此事是朕亏欠你,你若是不愿,朕亦不勉强。”
王皇后短暂的愣神后,便明白丈夫此举的目的了。
分散朝中注意力!
为那孩子卫所改革吸引注意力,让更多的人,将注意力放在她怀的嫡子身上!
无法集中全力干扰改革!
皇帝征询她的意见,是这个消息一旦放出去,他们母子的安危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坤宁宫就再也不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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