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思及此,沈一贯轻轻咳嗽几声,开口沉凝说道:“支持谁,这件事情我们留待以后,皇后怀有龙子,毕竟尚未诞下,只是太医院的一家之言,等一月后,皇后生产之后,自有分晓。”
“先说说燕王吧。”
“天津卫的消息不断传来,燕王已经完成了分田到户,若是我们不能及时制止,妖臣张居正引发的大明动荡,会再次发生!”
“这是关乎社稷,比支持立哪一位皇子都更加重要的事情!”
“不要觉得这是针对卫所的改革,与我们没有关系,只要这种不好的风气形成,涉及的面,一定会更加宽,更加广!绝对不会止于卫所!”
“我与叶大人商议,要提出我们自己的主张,让陛下废除矿税!”
听闻后,在座的所有人面面相觑,紧接着相互低声议论起来。
“老师。”左侧的年轻人开口恭恭敬敬询问:“陛下会同意吗?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几次向陛下提出,陛下都没有答应。”
沈一贯看着年轻人,露出和煦的笑容。
这是他的老乡,同为江浙人。
并且还是他的学生方从哲,其才华丝毫不比顾宪成差。
而且没有顾宪成那种咄咄逼人的野心,若对顾宪成是利用的话,那么对付从哲,沈一贯就是当做衣钵传人来培养。
他希望方从哲今后接替他,进入东阁为臣。
沈一贯看众人都看来,便开口说道:“重提矿税是有几方面原因的。”
“首先,是本阁与叶大人仔细反思朱泺崛起之后,我们屡次失败后,决定提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政治主张。”
“你们想一想,自朱泺从蓟州卫崛起后,我们是不是多次想要扼杀其人,可是最终是不是都以失败告终!”
“我们反思之后,认为,造成失败的原因虽然有很多,但是有一点至关重要。”
“那就是我们一直都是围绕朱泺的主张,发起攻击。”
“看似我们给朱泺添了不少的麻烦,但从一开始,我们就落了下风,我们始终都被燕王朱泺牵着鼻子走!十分的被动。”
“所以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政治主张!”
“选矿税就是有多重考虑的。”
“其一,陛下不是支持改革吗?认为只有改革才能救大明吗?那我们就顺着他的心意,废除矿税,同样也是改革!”
“既然反对废除矿税,就是反对改革!”
“废除矿税,朝廷国库不稳,陛下就要琢磨,是不是在这个时候,继续推动卫所改革,国库空虚,无法练兵,一旦大明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动摇国祚国本!”
“我们的主张成功,就会逼着燕王朱泺的主张不能实施,或者是放缓!”
“其二,卫所私有化改革,已经吸引了大批的富贾豪商、大批的愚民支持,这对我们十分不利!”
“我们的主张,也必须能够取得这些人的支持,尤其是江南富贾豪商们!这是我们的基本盘,我们不能让我们的支持者,转投燕王朱泺!”
“阁老高明!”
“阁老,废除矿税我们支持,这是一石数鸟的好计策啊!“
“只有这个政治主张,才能与朱泺的政治主张进行抗衡,我们赞同!”
…
经沈一贯逐条逐句的分析后,果如沈一贯、叶向高预估的,就这个主张,近月来,内部的分裂终于算是统一起来了。
咚咚咚。
伴随着敲门声,门外有声音传入:“老爷,定国公求见!“
“定国公?”
“他怎么来了!”
…
叶向高笑着提醒沈一贯:“次辅,应该是为了卫所的事情,我们虽然要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但是放弃打击的手段。”
“最好是两手抓,两手抢!”叶向高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抓的动作,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要论在场的人,谁最恨朱泺,那一定是他叶向高!
叶向高察觉所有人都看向他,就意识到,他的毛病又犯了。
沈一贯连忙吩咐道:“你们与我一起去迎接定国公!”
片刻后,徐文璧跟着沈一贯进了书房,他看到在书房内等着的叶向高,不由微微愣神。
发现叶向高左侧脸颊微微泛红,徐文璧便忍不住暗笑。
叶向高的毛病,已经在京城传开了。
太医诊断,无药石可治。
很显然,在他来之前,叶向高动怒了。
徐文璧猜测,恐怕多半与天津卫的改革有关系,有了这个推断,他心中不由大定。
如此双方的目的就是一致的!
就不是他求着帮忙,而是双方出于一个目的,一拍即合的平等合作!
落座后,徐文璧便开始大倒苦水:“次辅,本公这次来,是请次辅想一想办法的,如今本公的府中,都快被北直隶各地卫所的武官吵翻天了。”
“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次辅府中躲清静,同时也是向次辅请教办法。”
“燕王的改革,让卫所的武官们,一下子成了光杆的当官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们的了。”
“这大明的天下,都是这些人的祖辈们打下来的,燕王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呵呵……
方从哲笑了笑,文雅宽慰道:“定国公,你应该安慰卫所的武官们,现在至少他们还是朝廷的命官,失去了权利,至少官职还有,还能从朝廷这里领一份粮饷。”
“要是闹腾起来的话,朝廷一个裁撤冗员,他们连这个只剩下清贵的身份也保不住,连朝廷的一份饷银也保不住!”
徐文璧面色瞬间大变。
沈叶二人则对视而笑。
沈一贯很满意他这个学生,看似在帮徐文璧想办法安抚那些丘八。
实则是在提醒他们,现在不愤而反抗,将来大局定下来,这些人失去价值,失去了威胁朝廷的手段。
朝廷一定会以裁撤冗员的借口,一刀切裁掉他们!
不但权利没有。
就连清贵的身份,以及相争清贵的那一份皇粮都没有!
徐文璧不傻,岂能听不出方从哲的意思。
朱泺好狠啊!
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怪不得他们这些武将斗不过这些腹黑的酸文子!
徐文璧心中惊讶于朱泺一环套一环的手段。
同样也对沈一贯之流的腹黑酸文子更加警惕、敬畏。
徐文璧郑重拱手道:“次辅、叶阁老,这种破坏祖制的做法,是要动摇我大明的国本的,这可都是高祖皇帝定下来的!”
“为我大明,我们也不能任由燕王这么胡闹!”
“不错,定国公忠心体国,与我等想到了一处。”沈一贯不再矜持,冠冕堂皇说着,表达了愿意与徐文璧合作。
叶向高说道:“近日来,一些因为改革,丧失了淳朴的贱民在京畿闹得很热闹,我们将会就此事展开弹劾!”
“而那些贪婪的商贾们,蜂拥跑去天津卫,抢夺军户,证明了这场私有化改制中,存在着燕王败家的行为,是燕王没有预想到?还是燕王明知故犯,向贪婪的商贾们暗中输送利益,以达到不可告人的利益纽带?”
“这种种都值得我们去反思深究,作为卫所武官,职责就是替朝廷掌管卫所的一应财富!”
“他们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这不单是他们的地位决定,同样也是对大明的历史负责!”
徐文璧听懂叶向高的暗示了。
叶向高在告诉他,文官们会弹劾改革造成的风气恶化,而他们则要弹劾燕王朱泺,存在败家、向富贾豪商输送利益的嫌疑!
刁钻!
毒辣!
徐文璧心中暗暗评价,同时十分激动,连忙起身拱手道:“两位阁老放心,我们的祖辈们打下大明江山,我们一定要守好江山!”
“纵使是付出生命!”
“这才是我大明勋贵!”沈一贯大赞一声起身抚掌!随即,书房中一片相互抬轿子的声音。
⋯⋯
无锡。
一名货郎挑着担子从酒肆中走出,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打开装货小木箱,白花花散碎的银子、铜钱映入眼帘。
“燕王没有骗俺,没有骗俺,俺真的赚钱了!”
“两百两银子,俺马六金就算是一辈子也赚不到!”
⋯⋯⋯
扮作货郎,一路叫卖针头线脑,按照朱泺教的法子一路南下兜售老兵报告特别刊。
印着常胜军军旗的老兵报告特别刊特别好卖。
每到一地,只要吆喝起来,很快就会被蜂拥抢走。
“只可惜了,只能做这么一次。”
这一路上,马六金见到太多与他一样,从京畿出来的同乡了。
“希望燕王尽快再写些文章吧。”
马六金有些遗憾,知道现在返回,收购特别刊,南下也无法赚到钱了。
走这一趟,大字不识的马六金虽然还不知道消息、时效性与财富时间的感念。
但是在敢闯敢干的实践中,他隐约已经意识到了消息,时效性组合在一起,就等于财富这样一种简单的逻辑。
朱泺发起的改革浪潮中,许许多多的马六金们凭借着敢闯敢干的草莽精神,通过倒腾老兵特别刊,赚取了人生中,想都不敢想的第一桶金。
怀揣着财富,心中惦记着燕王能再写一篇文章之事,踏上匆匆返回京畿的路途。
他们并不知晓,京畿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先行,给无数还在犹豫中,同为草莽的人们,心中注入了什么。
只有等他们携带者财富,踏入京城的时候,或许才能揭晓。
而他们的背后,而他们贩卖倒腾的消息,却已经让整个江南躁动。
马六金背后的酒肆中。
马六金是走了,但此刻酒肆中一片热闹。
“国有资产、私有化!燕王大才啊,对卫所存在形式的定义实在是太准确了,还有这私有化……”
“诸位,这私有化是我们大家的机会!”
“我们要尽快把这个消息传开,尤其是传到卫所中,让卫所的军户知道,只有这样,咱们江浙地区才能尽快私有化,咱们才能从中分润一杯羹!”
“北上!我决定了,北上!燕王在哪里进行卫所私有化,就跟着去哪里!”
⋯⋯
“先生,这就是败家!这就是贱卖朝廷的资产!”与楼下大堂内的激动不同,包间中,一个年轻人听到下面传到包间中的热议声,激动的抖着老兵特别刊,面态潮红的抨击道:“燕王他这是用朝廷的东西,讨好外面那些贪婪卑鄙的富贾豪商!”
“元素,且稍安勿躁。”顾宪成拍了拍袁崇焕的肩膀,笑着安慰道。
“放心吧,燕王这种行为,是一定会受到朝中,沈次辅为首的忠臣们阻止的。”
“何况我们远在这江南,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袁崇焕听闻后,神色不由黯然,肩膀瞬间垮了下去。
顾宪成看了眼袁崇焕,心中一笑,这个年轻人是去冀州数千年轻人当众,唯一一个南下来找他的。
他顾宪成在北方如今已经是一个笑话了。
袁崇焕能南下找他,这让顾宪成十分的高兴!
加之他早在蓟州卫就留意到袁崇焕,知道袁崇焕虽然年轻,但是才思敏捷,是个难得的好胚子…
所以对于袁崇焕,顾宪成十分的礼遇,今天特意带着袁崇焕从东林书院出来,为其接风洗尘。
却没想到,碰到了倒腾特别刊的马六金,知晓了朝中的消息。
其实,此刻的顾宪成,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他被这篇文章中的国有资产、私有化等概念以及举措给震惊了!
同样也被大堂传入的议论给震惊了。
外面那些商贾们对卫所的价值看的清清楚楚,而他自诩聪明竟然没有看到!
同样,若是他能够早燕王朱泺,想到私有化这个办法来解决卫所制的弊病,他一定会抢在朱泺之前提出来!
他相信,凭借这个举措,他顾宪成不但可以让皇帝收回对他的惩处。
更能一举成为天下士林翘楚!
成为第二个张居正!
投机者,根本不会有坚定的信仰,这也是顾宪成与沈、叶之流最大的不同。
沈一贯、叶向高属于坚定的保守派,他们守自己的利益,守传统的伦理纲常教条,为此可以做任何卑鄙的、高尚的事情。
顾宪成这种投机者则不同。
投机者所选择的任何立场,都是以利益来进行取舍的。
所以顾宪成内心十分嫉妒朱泺能想到如此巧妙高明的办法解决卫所这块顽疾。
但又因他与朱泺的敌对关系,只能站在朱泺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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