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兵悍将！
海中砥这个酸秀才，简直比骄兵悍将还骄兵悍将！
也就这话没有落入阁老耳中，不然那三位现在奔着常胜军军营去的阁老，非得拎着刀去！
陈矩的心悬着，看着皇帝。
“常胜军不承认的文书，还不如如厕的纸……”
哈哈……
皇帝念叨着，忽然大笑起来，谁都不知道皇帝心中怎么想。
就连陈矩也捉摸不透。
笑罢后，朱翊钧吩咐道：“传令给天津卫的燕王朱泺，让他尽快结束天津卫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及，收尾交给瑞王处置！”
“他必须马上赶回京畿！”
“令，陈矩，派人去盯着常胜军大营，三位阁老与常胜军的冲突，朕要一字不落的知道！”
“臣遵旨！”
“老奴遵旨……”
⋯⋯⋯
“快看，那不是三位阁老吗?”
“怎么看着怒气冲冲的，以往都是坐着马车，今天骑马，而且身后还跟着大批的顺天府衙役，这是要干什么?”
“该不会是又要去常胜军军人抓人了吧?这几天，顺天府衙与常胜军的对峙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走走走，快跟上去，跟上去看看……”
“那些被常胜军保护起来的人，听说这次可是赚了好大一笔横财，早知道，我也去做了邻！”
“希望燕王能再写一篇文章吧！”
⋯⋯⋯
山海关。
洪武年，山海卫更名山海关。
虽然只是一字之差。
但足以证明，大明王朝对山海关寄予的厚望。
前往辽东、塞北草原的大型商旅都会选择从山海关出塞。
从蓟州卫出关的反而是一些行走在塞外的中小型商旅。
原因很简单，山海关的道路条件要远远优于蓟门方向的出塞道路。
不过自从朱泺主政蓟州卫后，并且打败布延，双方重新签订双边和平协定，整顿卫所，沿途地头蛇的盘剥少了之后，倒是争夺了不少从山海关出关的大型商队。
“要不要弓箭、刀剑，都是上好铁料打造的，军中将士都争着抢着的甲等兵器！”。
“小马扎，旅途中便于携带的小马扎，卖给逐水草迁徙的草原人都是十分受欢迎的，客人，要不要看看。”
⋯⋯⋯
近日来，通关的商旅只要进入关城内，就立刻有大量双手拢在袖子中，警惕的百姓靠近，一边笑着，一边低声介绍着自己的东西。
“停!”
山西富商范永斗抬手下令。
商队瞬间停下来。
范永斗招了招手，在周围介绍自家东西的百姓纷纷小跑过去。
“老爷好。”
“老爷好。”
范永斗打断这些百姓的问候，坐在马背上询问道：“山海关已经默许你们这些军户自干自的了吗?”
周围的十几个双手拢在袖中的百姓神色顿时戒备起来，连连摇头，十分统一的说道：“这位老爷，什么军户，俺们不是军户。”
范永斗不由冷笑，他已经基本摸清楚了。
山海关还未容许，只是这些军户早已被燕王朱泺的一篇文章，被北直隶进行的卫所私有化改制撩拨的心中痒痒，两百年了，再也等不了了。
对于卫所私有化，范永斗同样十分震惊。
他完全没有想到，大明朝有这样的魄力。
而他询问这些事情，则是努尔哈赤交代的。
努尔哈赤要他时时关注大明朝卫所私有化改制的情况，京畿朝廷内部的争斗要关注。
地方的态度也要关注。
从大同沿途走到这里，范永斗觉得燕王朱泺的卫所私有化，虽然好是好，但是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若是真的成功了，对他范永斗来说，就等于损失了很大一门生意。
这些年他悄悄的帮助军户逃籍。
其中最多的就是有手艺的匠人。
而这些人都被他以一户五口人，五张上等皮子的价格卖给了努尔哈赤。
他范家就是靠这门走私大明人口的生意，取得了努尔哈赤的信任和重用。
晋地几家与努尔哈赤为首建奴密切的交往，都是用走私大明的匠籍军户建立起来的。
现在这门生意赚取的利益，范永斗倒是不看重，他重视的是这门生意能够维护他与建州女真的关系。
一旦卫所私有化完成，谁还愿意背井离乡，去人生地不熟的女真人地盘谋生呢！
燕王朱泺这是在毁他们与女真人之间的关系！
至于努尔哈赤饥不择食的搜罗一切大明的匠籍军户干什么。
范永斗等人心中一清二楚。
努尔哈赤的四旗精锐，全副武装的盔甲、火器、刀兵就是这么来的！
不但凭女真人落后手工艺，怎么可能打造出比大明军中都更为优良的盔甲和火器?
“快跑，卫所的索命鬼来了！”就在范永斗出神之际，他战马左近还拼命介绍自己东西的军户中，有人忽然低声提醒一声，慌张就想逃。
“你们几个乱法贱民，站住！”
从前面街道走来的衙差也看到这几个百姓不正常，指着要逃的百姓凶神恶煞呵斥道。
百姓哪敢停留，脚底抹油就向往周围的小巷钻。
“帮助官兵，把这些贱籍军户拿下！”范永斗瞬间翻脸，命令随行的镖师护卫们。
几名百姓根本没有跑远，就被范永斗的护卫给拿住了。
衙差到了后，范永斗拱手道：“几位大人，这些贱籍军户向我推荐他们的东西，虽然没有实物，但是我可以十分肯定，这些人一定是不法的贱籍军户！”
范永斗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
就是要力所能及的遏制卫所私有化！
领头的衙差拱手谢道：“多谢范老爷，范老爷是咱们山海关的熟人了，近日来，山海关卫所不太平，范老爷一路要小心点。”
“多谢多谢!”
“卫所王指挥使有令，不法的贱籍军户，一经发现抓捕，斩首示众!”
“劳资看谁敢！”为首的衙差宣布声刚刚落下，后面忽然有愤怒声响起。
嗒嗒嗒……
整齐的步点率先传来，看热闹的人群连忙让开。
然后就看到一名将领身披盔甲，骑马冲来，在其身后，数百名肩扛着安插铳剑的燧发枪踩着步点，整齐划一小跑跟随着抵近。
范永斗面色变了变。
常胜军?！
范永斗这是月余来第一次途径山海关。
他记得，皇帝任命了从辽东集团自立的祖大寿为山海关总兵。
可他看眼前的这队大明士卒，分明就是常胜军的翻版！
祖明章策马冲来后，猛地一挥手：“给老子包围起来，把人抢回来，要是那个孙子敢给老子动手，用铳剑招呼，总兵大人说了，出了事情，总兵大人担着！”
“是!”
一群如狼似虎的山海关守关将士举着冲了出来，瞬间将山海关卫所的衙差围住。
闪烁着森白锋芒的铳剑倾斜对准衙差。
逼迫着衙差放人。
卫所的衙差，哪里是这些虎狼般士卒的对手，何况祖大寿为了重新整训这支军队，更是在令兵离开京畿，前往山海关赴任之际，亲自张口向朱泺索要了数十名把总、总旗。
现在像极了常胜军的自立门户辽东军，就是祖大寿索要的那批常胜军底层将领，如同刻模子一样，照着朱泺当初训练他们训练的。
而这些离开常胜军的底层将领，现在很多都身居祖大寿麾下辽东军中的中间层要职。
总旗全部升任把总，部分把总都已经做到了千总。
可以说，如今的山海关辽东军，其实就是常胜军的裂变!
若说有差距，那也就是朱泺在回京后，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常胜军向着一支适应全地形作战的军队打造训练。
这部分训练的内容，被调来的常胜军底层将领并不了解。
山海关辽东军也没有进行这部分最新的训练内容。
“祖将军，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为首的卫所武官指着祖明章怒斥道。
祖明章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冷笑道：“劳资不知道，劳资就知道，我山海关守关将领，不但有守关之责，更有保护关内百姓之责，劳资现在就是在保护百姓！”
“收队！回营！”祖明章根本不给卫所武官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说完后，十分粗横说完后，挥手收兵。
范永斗看着这群像极了常胜军的山海关辽东军，神色变得十分凝重。
很明显，祖大寿虽然不敢直接支持，但也没有容许地方卫所迫害这些贱籍军户！
大明就只有一个祖大寿?
会不会有其他同情军户，或者更准确一点，支持燕王私有化卫所创举，只是碍于大势，不敢表露出来，但却用这种行动，对抗传统的反攻破坏?
有!
一定有！
范永斗的心情一时间变得极为糟糕。
他忽然意识到，传统的守旧力量虽然雄厚，可祖大寿们也不是没有！
“祖大寿，王指挥使一定会弹劾你的！一定会向朝廷弹劾你的！骄兵悍将！骄兵悍将！”
在围观百姓暗中拍手称快的时候，领头武官指着祖明章的背影，愤怒咆哮。
卫所百姓闻风而动。
既得利益的传统守旧阶层疯狂反扑。
同情卫所百姓，心中赞同卫所私有化的正直之辈，暗中庇护。
这样一幕幕，在这个特定的时期，在大明地方不断的上演着。
没有人知道，这是刺破黑暗的前奏，还是顽固腐朽疯狂反扑赢取胜利的前奏。
卫所尽管只是大明亿兆生养之民中，小小一部分，只涉及五百万人口。
但是他所产生影响，在这个特定时期，为大明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烟雾。
无论是赞同者，还是反对者，每一个人对未来都感觉到十分迷茫！
做任何事情，只能出于利益，亦或是内心坚守的那一份良知。
⋯⋯⋯
于此同时。
常胜军辕门外。
“给本阁滚开！本阁是内阁阁老！百官之首！”
沈一贯站在常胜军辕门外，面对着把铳剑对准他的常胜军将士，面孔愤怒狰狞扭曲着，大声咆哮。
他从未想过，身为阁臣，他们亲自来要人，这些低贱的丘八都敢阻拦！
身后无数百姓看着呢。
要是今天他不能压下这些丘八们的气焰，他沈一贯丢人就丢大发了！
负责辕门的把总面色冷冽，平静说道：“常胜军规矩，就算是陛下亲自到了，没有得到军中主帅的容许，都不能入内！别说大人只是阁臣！大人觉得自己比皇帝陛下都要尊贵吗！”
“好！好啊，你们这些丘八！你们这是公然造反谋逆！”
“叶大人，卑职等可承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就在此时，围观的人群后面远远有声音传来。
百姓扭头，就看到数骑疾驰而来，连忙让出一条通道。
海中砥几人策马冲了进来，翻身下马。
海中砥领着众人拜道：“卑职拜见阁老！”
沈一贯眯眼打量着海中砥和熊廷弼，尤其是海中砥。
任谁都看得清楚，燕王朱泺终究是要把最嫡系的常胜军交到这个年轻人手中的！
“海中砥，听说你的才思敏捷，算是士林中的难得俊杰，难道你不知道，你们现在的行为实在破坏朝廷的制度吗!”
“你实在亲手毁掉我文臣先辈们，付出了无数心血，建立起来的理想制度！”
“你难道就不担心成为文人中的罪人吗！”
“本阁很看好你，你的前途不止于此！”
任谁都能听得出，沈一贯在拉拢海中砥。
海中砥保持着微微弯腰的姿态，抱拳铿锵说道：“禀阁老，若是这理想制度真的这么好，大明兵锋也不会自永乐年之后，疲弱两百年！”
“若是这制度真的这么好，大明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忠良不能为世道所容，请问阁老，两百年建立起的理想制度，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为国为民伸张的海大人?”
“两百年了，这天下越来越糟糕，我们文人口口声声所说的理想制度，他真的理想吗?既然理想，为何这天下越来越糟糕！”
“请阁老为学生解惑！”海中砥原本的声音便很大，这最后之言，几乎是呐喊出来。
请阁老为学生解惑！
声音落在看热闹，根本没有听明白，什么理想秩序的百姓心中，都有种振聋发聩感觉。
他们不知道这些问题意味着什么。
但能够感受到海中砥话语中的那份愤怒、悲情！
熊廷弼的眼睛也不由微微泛红。
这些问题，他也想问。
自从跟着朱泺一路走到现在，他们心中生出了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不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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