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身后的常胜军将领们,早已经忍得不耐了,盔甲碰撞中,齐齐跪倒:“指挥使(王爷),我们该动手了!”
利玛窦看着码头已经为数不多的货物,再看看站着的朱泺,以及跪倒在地激动请命的燕王集团。
心中也不由感慨
在这段时间,他见证了一个又一个,认为不可能的奇迹。
便在此时,只闻朱泺冷肃下令:“传令封锁天津卫的兄弟,收缩回营!”
“遵命!”
“遵命!”
⋯⋯⋯⋯⋯
一群人闻声,激动领命。
当天,天津卫的常胜军忽然聚兵后撤回营,封锁数月的天津卫短短数个时辰内,完全对外放开。
“马上走,把消息送回去,燕王凑足了五十艘货船的物品!让京畿马上停止行动!”
“回去告诉娘娘,燕王杀了我们延禧宫的人!”
“快,快把消息传回去,燕王把天津卫整个民间都组织起来了,只要燕王需要,他可以短时间内,拥有数万青壮!”
“上京,我们上京告御状,燕王把愚民组织起来,对抗我们,那些愚民竟然逼着我们秋收的时候,减租减息!燕王这是动摇大明国本!动摇大明基石!我们要弹劾他!”
⋯⋯⋯⋯
就在天津卫解除戒 yan当天,龟缩幸存下来的各方眼线,天津卫的乡绅,或是恐慌,或是愤怒的从天津卫启程。
天津卫的一切再也瞒不住了。
是夜,不知多少人快马加鞭冲出天津卫,头也不回,亡命奔逃,冲向京畿!
天津卫锦衣卫秘密潜伏点。
“千户,常胜军的兄弟走了。”
天津卫锦衣卫千户听闻后,苦笑看向京畿:“恐怕大都督都以为我们投靠燕王了吧,是我们帮燕王实现了对天津卫的完全控制。”
“殊不知,燕王根本不需要我们,他用组织起来的天津卫民间百姓,就已经把整个天津卫牢牢控制住了,那些百姓连一只苍蝇,都要分辨是不是天津卫本地的。”
千户苦笑摇头,继而吩咐道:“把天津卫发生的事情,一字不差的送回北镇抚司。”
“告诉大都督,燕王如果需要,可以在三日之内,从整个天津卫聚集至少五万青壮,五日之内,十万青壮。”
“天津卫的女子组织,可以在半月之内,提供十万人的衣食,匠人组织,可以在一个月之内,打造至少五万人所需的刀剑弓弩。”
“这些消息甲级机密,直抵骆都督手中,那些各方的探子,他们没有我们锦衣卫专业,就算看到了天津卫如今的可怕之处,他们也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么可怕!”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万岁!”
早朝君臣礼毕后,群臣缓缓起身,暗暗观察皇帝,观察陈矩双手捧着的剑!
皇帝的声音尽管平静,可任谁都能感受到,皇帝的愤怒。
以往皇帝无论多么心情不好,吩咐大家平身,也总是诸位爱卿平身。
今天皇帝的语气虽然平静,却只有简单的平身二字。
皇帝已经出离了愤怒!。
都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任何细微的变化他们都能敏锐的捕捉到。
而以往,他们就是靠捕捉皇帝的敏锐细微变化,做出判断。
实现臣权与皇权之间的争斗与妥协。
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帝已经明显出离了愤怒,此时为臣子的,就要适当的妥协,然后皇帝也会不动声色的妥协。
以实现斗而不破的局面。
权利的争斗,最终往往都会以相互妥协而收场。
所有人都知道,政治斗争若是一定要争出一个胜负,那么往往即便是胜利的一方,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即便是十年国本之争。
廷臣拥立长皇子朱泺。
皇帝欲立三皇子朱常洵的时候。
相互斗的很厉害。
但往往也只是皇帝有立朱常洵的苗头,群臣就开始反抗,只要皇帝暂时放弃这种打算,群臣就顺势偃旗息鼓。
表面上斗的很凶。
可其实双方对度的把握,都十分精准。
只是此番……
赵志皋、于慎行相视一眼,不动声色扭头看向沈叶二人。
“陛下!”
果然。
他们看去的时候,叶向高忽然跨列而出,双手捧着一叠折子,大声说道:“这是南直隶、浙江、山东、安徽、陕西、山西各地官员,亲自派代表送来的折子。”
“折子中的内容,真真切切讲述了地方疲敝的现状,以及他们所面临束手束脚的问题。”
“地方手中无权,如同巧妇无米之炊一般,冒着冒犯天颜的风险,足可见地方官员对现状的着急,对恢复地方民生的一片赤诚之心!”
“有人谣传,放权便会让地方割据,可臣看来,此等言论,纯属无稽之谈!”
“若是诸位在场同僚,看一看这些折子,定然会明白,地方百官对大明的忠诚!”
“他们的所作所为,正是一位大明臣子担当的最好展现!”
“请陛下夺情!”
叶向高高呼着跪倒,双手高高举着折子,匍匐在地上。
“请陛下夺情!”
“请陛下夺情!”
“待地方民生恢复,朝廷可以放权,亦可以收权,请陛下夺情!”
⋯⋯
哗啦一下,再次跪倒了一大片人。
皇帝朱翊钧坐在龙庭上,看着面前这些逼宫的土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住。
面色也因无法控制心中的愤怒,诡异的微微泛红。
君臣斗争的默契没有了。
这些人话里话外的在暗指他这个皇帝,吝啬权利,不舍得放权!
哼!
于慎行冷哼一声,站出来指着叶向高,怒斥道:“叶进卿!若是放权,你可以保证地方百官真的能够如他们折子中所言一般,令地方重新繁荣吗?”
“若是不能又如何?”
“你叶进卿,沈肩吾,还有你们这些人,是否可以再次立下军令状,若是地方情况变差,就用你们的人头,以谢天下!”
沈叶等人低着头,齐齐变色。
这等军令状他们怎么敢立!
沈一贯颤颤巍巍抬头,看着于慎行:“可远,任何事情,没有做之前,如何能够证明一定会成功。”
“燕王的改革又如何?”
“天津卫已经彻底失败,燕王为免事情泄露,利用常胜军封锁整个天津卫,在天津卫大肆制造流血事件。”
“燕王下一步会做什么,动向不明,如今天津卫、山海关、蓟州卫全都在燕王的控制之中。”
“而诸位可以仔细看一看,京畿几乎从这三个方向被燕王势力包围!”
“事实证明,改革并非挽救我大明的一剂良药。”
“很有可能酿成震天动地的大祸!”
沈一贯坚持让皇帝放权,放权在外界已经被等同于改革了。
说着说着,却直接开始抨击朱泺在天津卫的改革,并且将天津卫、山海关、蓟州卫隐隐有包围京畿之态,危言耸听的讲述出来。
得出改革并非拯救大明的一剂良药这种结论。
不知道沈一贯政治 su求的人,听了这番颠七倒八,自相矛盾的话后,或许还会费解。
可此刻这奉天殿内的所有人心中都明白。
沈一贯终于图穷匕见,借助于慎行的指摘,对皇帝摊牌了。
只要皇帝愿意暂时放弃对燕王改革的支持。
承认改革绝非拯救大明的良药,彻底污名化改革。
外面被等同于改革的放权,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其实沈一贯也着急了。
他急于赶快收场。
外面极端狂热的思潮让沈一贯感到深深的恐惧。
于慎行唇角几次动了动,想要驳斥,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沈一贯这些阴暗龌龊之辈,已经彻底把改革的水给搅浑了。
皇帝眼底愤怒的火焰跳动着。
眼睛直视着跪倒在殿内的土犬们。
这一次妥协。
从此大明就再也无法谈改革了!
先生张居正的变革失败,让改革二字,从最开始的褒义词沦为一个中性词。
若是此番再失败,那么改革就彻底会变为一个贬义词!
一个带有贬义色彩的政治举措,就彻底失去了合情合理合法性!
大明权利顶层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今天的决定,对将来的影响会多么深刻。
无论是反对改革,亦或是赞同改革者。
都明白这个选择,对皇帝的艰难!
一时间,奉天殿陷入沉默。
时间一点点流逝。
殿外漆黑的天色已经完全大亮。
殿内的气氛越发压抑。
⋯⋯⋯⋯
延禧宫。
朱常洵虽然没有被容许参加早朝,但是这一天,也罕见的没有去文华殿听经。
其不安的徘徊走动着。
“娘,父皇不会真的答应放权吧?这一次,外面的声浪,儿子听的胆战心惊.~。”朱常洵不安说道。
放权的呼声,就连他都感觉害怕。
那种极端狂热的思潮,谁反对,打到谁的呼声。
郑氏倒是神情自若,笑着说道:“放心吧,沈一贯等狐狸,他们的目的是让你父皇废除改革。”
“在大明的皇权与放权之间,若是真的要选一个,你父皇一定会选皇权的!”
“因为他是皇帝!”
“他绝对不会看着大明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在他的手中分崩离析!”
“这是任何一个做君主的,哪怕是昏君都不会做错的选择!”
闻言,朱常洵渐渐安定下来。
继而冷笑道:“也就是说,这一次,都人子就要彻底一败涂地了!”
母子二人均都不约而同冷笑起来。
醉仙楼。
“放权!谁要是反对放权,就是反对改革,我们就打到谁!”
“朝中的张阁老、于阁老、赵阁老就是反对放权的头头,就是因为在内阁中,他们三位压过了沈、叶两位阁老,所以才让放权始终无法推进!”
“那我们就发动起来,打赵如迈、于可远、张明成这些老顽固!”
“联络京中的士子,明日我们就去赵府、于府、张府!”
⋯⋯⋯⋯
因为顾宪成等东林党下榻醉仙楼,如今的醉仙楼已经成为了京中士林们的圣地。
往日的富贾豪商们,嗅到了风雨欲来,躲得远远的。包间中。
袁崇焕听着外面狂热的讨论声,有些担忧的看向顾宪成:“先生,朝中还没有消息传来,万一皇上妥协了呢?”
“一旦皇上妥协,先生借改革,快速完成绅权、官权垄断大明财富,继而约束皇权,实现道统高于治统的理想就无法实现了。”
“而且改革也会被污名化,我们东林书院,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顾宪成看了眼自己这个学生,心中一笑。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学生不是担心东林书院。
而是担心以放权为改革,名动天下的自己,因改革污名化而成为天下笑柄。
还是太年轻了!
顾宪成心中暗暗评价一句,指着外面热闹的议论声,镇定自若道:“元素,外面的士子,早已经被改革,被你的宣讲所影响。”
“你们年轻人,有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那就是你们从来不愿意认输,即便装的头破血流,也会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朝廷一旦妥协,必定激起他们的愤怒。”
“而我们东林书院,针砭时弊,指出朝廷的黑暗昏聩无能,本就是我们的核心宗旨。”
袁崇焕瞬间恍然大悟,即便失败了。
东林党依旧没有什么损失。
他们可以顺势引导狂热的士林同窗们,在野继续针砭时弊,反对朝廷!
只是会得罪满朝罢了。
可相比此番东林党吸收的众多年轻士子,这点损失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这一次的宣讲,他们东林党放权理念,切合地方利益,已经深深的与地方官权、绅权联合在了一起!
失去了朝中的助力,可在地方,他们的力量取得了长足的发展。
在野,拥有地方势力的庇护。
他们此番的举动,只会赢,没有输,区别只是赢多赢少罢了。
老狐狸!
袁崇焕看着顾宪成,心中暗骂一句,也意识到,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向眼前的老狐狸学习。
“当然,我们赢多赢少,有个前提,就是燕王朱泺天津卫开海是失败的!”袁崇焕沉思之际,顾宪成沉凝说了一句。
起身面色沉重的走到窗前。
袁崇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们放权的论述,是从燕王朱泺在天津卫极端集权引申出来的。
以笃定天津卫的集权失败,继而引申出改革需要放权这样一个论点。
若是朱泺成了。
他们的论点首先就站不稳。
后面所有的论述,就都是笑话!
“先生,都已经现在了,那个操刀的藩王如果真的有办法,恐怕他早反击了。”袁崇焕走到顾宪成身后,轻松乐观说道。
顾宪成摇了摇头,扭头看着袁崇焕,教育道:“你知道,为什么有些老狐狸,可以在权利斗争中,能够如同常青松一样屹立不倒吗?”
“就是做任何的政治进攻,他们都会尽可能的考虑周全,他们展开进攻之处,首先想的不是赢多少,而是如何立足于不败之地!”
“今后你要入仕,与先生在野不同,这一点尤为重要!”
顾宪成自身对此,就有着刻骨铭心的惨痛教训。
当初他就是没有考虑立足不败,所以才被赶出朝堂,更连官籍都丢了!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袁崇焕郑重作揖。
继而好奇询问道:“先生想到以防万一的办法了吗?”
顾宪成沉默摇头,苦涩道:“只有一个尽可能减少损失的办法,即便如此,若真的万一发生了,我东林党也会折损很大,眼下的大好局势,恐怕会瞬间打回原点!”
“甚至更大……”顾宪成想到了朱泺的厉害,眉头紧皱,补充道。
“这是先生的错,我们还是太急切了,应该等朱泺失败了,我们在痛打落水狗的,是先生我太想报仇了!”
顾宪成不得不承认,是他太想报仇,太想风风光光回到京畿。
最终按捺不住,没有等到天津卫确切失败的消息后,就返京。
“不过不要担心,朱泺九成失败,若是九成的机会,我们都不敢抓,那我东林党也成不了大气候!”
顾宪成紧接着便振奋精神,自信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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