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中。
朱常洵面色难堪的将努尔哈赤送来的书信看完。
完后随手交给王锡爵。
自己一下子仿佛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椅子上。。
不多时,王锡爵等人便将这封信看完了,叶向高自言自语道:“不会的,我们做的十分隐蔽,就算陛下猜测我们别有目的,难道他就会因此而不怀疑朱泺吗?”
“还有,他朱泺不可能从万历二十五年逃出宫中的时候,就着眼于今天开始布局!”
“不可能!”
“他去播州,还是我们逼着他去的!这一切都是巧合!他不可能有如此深远的战略目光!”
“不可能!”
⋯⋯⋯
众人看着失魂落魄,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咬牙切齿的叶向高。
倒是明白叶向高此刻承受的打击。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么,他们要对付的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就算这些都是巧合那又如何?
就是在他们的推波之下,朱泺已经在大明疆域这处棋盘上,逐步落子,形成了这屠龙之手的天局!
“我倒是觉得,奴酋分析的有些道理。”王锡爵忽然开口,面色沉凝道:“大家不妨想一想,十年国本之争时的陛下,与现在的陛下有什么不同。”
“近些年,陛下转变很多,陛下不再独宠贵妃娘娘,陛下开始重用此王、陛下开始经常出现在坤宁宫……”
“陛下的心思变得晦暗不明,令我们疲于应对。”
“与十年国本之争中,意气用事的陛下何等不同!”
“陛下的种种变化,让我们应接不暇,震惊、激动、被动,我们关注了陛下变化的表面。”
“却没有时间,或者说,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的背后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此时此刻的陛下,除了一如既往的手段高明之外,更像一个合格的,称孤道寡的君王!”
“的确,我们推论燕王正义凛然背后,藏着的龌龊是合乎推论的,也的确可以增加陛下对此王的猜忌之心。”
“可同样,我们太过于急切的行动,落在陛下心中,陛下就会怀疑我们这么急切的目的!尽管我们是为朝廷一片忠心,可在称孤道寡的君王眼中,任何事情的过分,都值得怀疑猜忌!”
“这或许就是陛下这么多天,都不愿开朝的原因。”“这恰恰证明了,我们的行为,的确让陛下本就坚定的决心动摇了!”
“且不说大西南一旦擦枪走火,此王是否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我们的一片忠心,会被陛下误会!”
⋯⋯⋯
叶向高听着听着,面色惨白,手足冰凉的近乎没有知觉了。
“进卿,我们现在的确应该接受努尔哈赤的建议暂时停一停了,李文化一直是你在联络,现在也只有你能劝说他了。”
叶向高眼神喷火,愤怒的看向王锡爵。
在对播州动手这件事情,李文化十分的狡诈。
不见兔子不撒鹰!
当初派人用口信通传,李文化不为所动,最后他只能写信给李文化。
而这就是李文化想要的。
有那封信,他叶向高就无法像上一次,背后捅沈肩吾一刀,情况不对的时候,抛弃李文化了。
当初王长袖这个老滑头就故意推脱,他还暗自高兴,觉得王锡爵此时不拉拢李文化,简直就是愚蠢。
可现在他才发现,王锡爵从那个时候,就留了一手!
可现在还来得及吗?
他的书信,算算时间,五日前就抵达四川了吧。
一旦朱泺赢了,一旦大西南真的擦枪走火,到时候,皇帝调查,李文化势必会把他叶向高牵连出来的!
“次辅,我们一定不会输,我现在就去写信给李本仁!”叶向高郑重说道,然后走到旁边的书案奋笔疾书。
朱常洵等人不由微微皱眉。
那句我们。
分明就是叶向高的某种暗示:逃不了我叶向高,也跑不了你们!
一时间,包间中陷入了诡异的压抑。
咚咚咚……
直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时,才打破这种压抑。
醉仙楼的掌柜的一脸激动的走进来:“殿下,娘娘刚刚遣人送来的消息,陛下下旨,蓟州卫常胜军归建,三大营抽调三千人北上蓟州卫接防!”
“天津卫参谋兵学学塾,移交兵部直辖,脱离常胜军管控!”
“一定是城内的消息,传入了皇宫,陛下心中的秤开始倾斜了!”李如桢激动说道:“殿下,陛下这是在猜忌燕王!”
叶向高也激动的放下笔。
王锡爵拧眉狐疑,反问道:“若是猜忌,为何把蓟州卫防御,参谋兵学,不是交给了与燕王有着良好关系的人,就是交给瑞王这种燕王的铁杆支持者?”
“老大人,此举恰恰佐证了陛下对此王的猜忌!”顾宪成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陛下也恐惧了!”
“陛下这种处置方式,是不敢太过急切,担心逼反此王!
“陛下这是钝刀子割肉,一点点解除此王势力的正常手段。”
王锡爵不由微微皱眉,他总觉得是不是太乐观了。
毕竟这都是他们的揣测,皇帝下达这道命令的时候,他们不在皇帝的身边。
皇帝当时的神色、举止反应等等,他们都不清楚。
叶向高鄙夷的瞥了眼王锡爵。
此等长袖善舞,八面逢源,两面做人之人,就是如此!
做人总是想着两头讨好。
做事总是瞻前顾后!
成不了大气候!
还热衷于推动其自己的改革路 xian?
无论是妖臣张居正,亦或是此王,那个以改革者自居的人,做事会瞻前顾后!
自感李文化的事情上,被王锡爵坑了的叶向高,此刻很看不上王锡爵。
王锡爵这种人一辈子当次辅,给人当助手是最合适的。
助手者,需要这种八方逢源,两面做人的性格,充当首辅与廷臣之间的润滑剂。
当首辅,此辈老朽,将来一样还得像此前,被他们一哄而上,赶出朝堂!
“阁老,信必须快马加鞭送往播州,陛下心中的秤已经倾斜,我们就没有必要,影响陛下的判断了。”叶向高心中嘲讽王锡爵之际,顾宪成提醒的声音传入耳中。
浑身一个激灵,叶向高才醒悟过来,匆匆遣心腹去播州送信。
原本压抑沉重的包间,气氛变得轻松活跃起来……
⋯⋯⋯⋯
山恒火锅店。
“怎么,我看大家都有些无精打采的,张小娘,瑞王与本王说,你们的新运小娘队,可是咱们京城内,最出名的新运小娘队。”
“你来说说,是什么,让你们这么垂头丧气的?”
店内大堂。
朱泺坐在给殿内客人唱小曲儿、说书人使用的小台子上,笑着指了指坐在附近一桌的张小娘询问道。
张楚君起身,微微一福。
刚要说话之际,熊廷弼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在住客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嗯。
朱泺点了点头,对熊廷弼低声说道:“我知道了,依照朝廷的命令行事。”
熊廷弼行军中礼后,匆匆离开。
众人看着,本就无精打采的神色,更是忐忑不安了几分。
“张小娘,你继续说,今天我呢,什么都不做,反正回来这么多天,也无事可做,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听一听你们的心里话。”
张楚君这位传闻很多的殿下。
她不止一次听自己父亲提及此王。
也不知一次,听父亲那个呆子学生提及此王。
他们对此王的评价,怎么说呢,好坏参半吧。
多是对此王死死的攥着兵权心中不舒服。
可他父亲,又为了此王,几次三番的冒险顶撞皇帝。
“燕王殿下,小女子注意到,适才熊士子的面色凝重,是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事情了吗?”
站着,坐着,密密麻麻的百姓全都看向朱泺。
朱泺笑着毫不隐瞒说道:“不是什么坏事,就是朝廷下令,允许我蓟州卫常胜军归建,我们常胜军终于能够合兵一处了。”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天津卫的参谋兵学,划归兵部,由瑞王统辖。”
“对瑞王,你们大家伙儿应该比对我更加了解吧,毕竟京畿的民间组织,新运都是瑞王亲自推动的。”
“瑞王的能力你们也是了解的。”
“而参谋兵学是我提出来,朝廷首肯开设的。”
“只是初期朝廷没有比我更懂参谋兵学的人,所以由我来主导,现在参谋兵学进入正轨,移交兵部,由兵部尚书,瑞王来管辖,也是符合朝廷法度的。”
张小娘等廷臣家的小娘,士子们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放松。
相反却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在场的百姓或许听了解释,觉得很正常。
可她们看的更远!
知晓,这位王爷的解释虽然说得通,可同时,这两个举动中,也无不显示,朝廷似乎在剥离这位王爷手中掌控的权势!
“张小娘,我们继续。”
张楚君闻声回神,直言不讳道:“王爷,自从瑞王被圈禁开始,我们新运组 zhi就没有人领导。”
“而且有传言,王爷此番要倒势,民间组织是王爷提出来的,现在的新运理念,其实也是王爷你提出来的。”
“我们在推动新运的过程中,在王爷你即将失势的时候,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刚刚开始收敛的权贵,现在十分的嚣张跋扈,一旦我们去监督他们执行新运的规矩,这些人就会冷嘲热讽恐吓大家。”
“王爷你都要失势了,你提出的主张,在你失势后,就会被全面推到。”
“而我们这些积极投身新运的人,也会被清算!”
“很多百姓想要坚持,可又害怕,我们毕竟只是小民百姓,朝廷打个喷嚏,到了民间都是一场狂风暴雨。”
⋯⋯⋯
朱泺认真听着,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不时的点头。
可其实,他的心中却十分沉重。
北直隶新运因为此事,受到的影响太严重了。
不但全面停滞,而且还在倒退!
所以他才不得不把这些积极的新运百姓聚集起来,寄希望能给他们吹吹风,敲敲边鼓,鼓鼓劲儿。
他也对皇帝老子,始终不开朝十分不满意。
时间迁延太久,北直隶新运取得的成果,可能就全都荡然无存!
失败后,再想重新组织一次,就太困难了。
且不说阻力。
首先百姓就很难再相信了。
等张小娘把话说完后,朱泺笑着扫视众人:“首先我要纠正一点你们认知的错误。”
“首先新运绝非是本王在站台,新运是陛下在站台,新运也是陛下提出来的,本王充其量,只是完善了新运的理念。”
“但新运背后的大老板是谁,那是陛下,绝非本王!”
“所以,即便我倒台了,大家也不要怕被反攻倒算,这是不可能的,除非陛下准备自己打自己的脸。”
⋯⋯⋯
所有人错愕的看着朱泺侃侃而谈。
可真敢说!
连陛下自己打自己的脸这种话都敢说。
不过众人却渐渐坐直了身子。
这位王爷的话……虽然有点大逆不道了,可似乎说的没错,新运是皇帝提出来的。
皇帝才是他们背后的大老板,皇帝清算他们,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至于你们现在运行的民间组织,这更不是问题。”
“民间组织,就是我们推行新运的一种工具,就好比我们吃饭要用筷子,当然我们也可以用勺子。”
“有人一次攻讦恫吓你们,你们大可告诉他,你们现在推行新运的这种组织工具,不是效仿天津卫模式的。”
“你们是保卫陛下,保卫陛下所提倡新运的保皇组织嘛。”
“他们有本事反攻倒算,让他们先把陛下拉下马。”
噗!
尽管这话大逆不道,可在场的所有人,听的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可又觉得不妥,连忙捂住嘴。
这时候,朱泺缓缓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本王知道大家难,很多百姓,或许家里只能一天吃两顿稀的,参加新运。”
“圣人说,仓廪足而知礼仪,我们的新运,其实很大程度是逆着圣人所说的去做。”
“先要在实践中知礼仪,在实践中,花费时间,将礼义廉耻这些本应该吃饱穿暖去考虑的东西,结合在我们日常的实践中。”
“在实践中,让大家习惯礼义廉耻,形成实践道德,实践知识。”
“………”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朝廷为什么要逆着圣人所说的去做呢?逆着事物本身发展的规律去做呢?”
“说白了,就是朝廷本身窘迫。”
“朝廷没有办法,单单凭借朝廷的力量,让大家吃饱穿暖,然后学习礼义廉耻。”
“所以需要我们大家一起来团结起来,艰苦奋斗,自力更生来实现。”
“在新运过程中,我们要做到整体社会的整洁、节俭、迅速、改变以往各扫门前雪的散漫。”
“让我们从原来的习惯,改变为另一种习惯,涉及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我知道,这个过程是痛苦的。”
“改变一种习惯是十分痛苦的一件事情。”
“但是我也相信,通过这段时间新运的实践,大家都能感受到新运带来的好处了。”
“最直观的就是一些作威作福的人开始收敛了,在新运中,我们通过成立的小组,一边勤俭节约,一边积极的寻找各种活计,配合完成。”
“流露街头的孤儿老者,得到了赡养,不会再在某个冬天的冰天雪地中,消无声息的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
“其实说到底,毫不讳言的承认,这是朝廷亏欠大家的,朝廷有责任,有义务为确保大明子民的吃饱穿暖的最基本生存要求。”
“毫不讳言的说,过去朝廷的确做得不到位,很不到位。”
“但是现在朝廷意识到了,陛下也意识到了,但是朝廷单凭朝廷的力量,却无法做到,需要我们所有人参与进来。”
“新运就是陛下为振兴大明,为让每一个大明子民,吃饱穿暖而推行的一项,希望所有百姓都能参与进来,一同与朝廷,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的善政。”
“所以不要害怕什么报复,任何敢于报复参与新运的,他们的矛头指向的不是你们,指向的是陛下!”
啪啪啪……
在场的所有听到这里的时候,激动的鼓掌。
⋯⋯⋯
皇宫。
坤宁宫。
“娘娘,殿下这是干什么,现在这个时候,他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在王府待着吗?”绿意心中担忧,嘴头子不饶人,抱怨道:“就是和雪姬那个丫头,多努努力,给咱们坤宁宫多添点丁都好啊!”
皇后没好气的看了眼绿意,笑道:“天地无私心自宽,这样,恰恰好,恰恰好!”
⋯
延禧宫。
咯咯……
郑氏听闻侍女的讲述后,不由冷笑:“都人子啊,都人子,你这是担心自己死的太慢了吗?”
“竟然在这种时候,搬弄陛下的是非!”
“把这个消息告诉殿下!”
⋯⋯⋯
坤宁宫与延禧宫都知道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有着锦衣卫为耳目的乾清宫。
大老板,先把皇帝拉下马、保皇组织……
这些词汇从骆思恭口中一个个冒出来的时候,皇帝的唇角总是忍不住抽搐几下。
而那个混球话里话外,因为新运停滞,甚至倒退的埋怨,他也能清晰的察觉到。
陈矩悄悄打量着皇帝的神色,眼皮也不由跟着骆思恭时不时冒出的大逆不道词句而剧烈的跳抖。
骆思恭更是鼻尖冒着冷汗。
“陈矩,拟旨,令瑞王戴罪立功!出来主持北直隶新运!”
陈矩听闻后,顿时狂喜,皇帝虽然生气,但这道圣旨,很明显就是皇帝把那为殿下的这番抱怨听进去了!
虽然皇帝的心思,依旧不明,但这已经是一个好兆头!“哎,老奴这就去拟旨!”陈矩轻快的应了一声,匆匆离开。
骆思恭笑着陈矩喜形于色,丝毫不加遮掩的模样,暗暗为陈矩捏了把汗,心中骂道:这个老阉货,是连去凤阳扫皇陵都不想要了。
他悄悄用眼神余光打量皇帝。
眯着眼睛笑着的皇帝,这笑容令人感到心中发怵!
⋯⋯⋯
于此同时,李文化领三省联军,兵入播州!
习水大营。
帅帐内。
“长史,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了,李文华部就在咱们五十里外,三省联军就像是蝗虫一样,秋收后种下的土豆,现在才鸡蛋大小,可全都被这群王八蛋提前挖出来了。”
“是啊,这李文化还是朝廷的兵部侍郎,我看他连土匪都不如!”
“三省联军三万人,长史给咱朱钰三千人,咱就能把姓李的孙子打的落花流水!”
⋯⋯⋯
戚金抬头,帐内的嚷嚷声瞬间落下。
他看向坐在左侧,从遵义跑到习水大营的刘艇五人。
这五人到了习水,见到他之后,就立刻把李文化秘密送去,拉拢他们的书信交给~了他。
“五位将军,我知道剿逆大营的苏将军、李将军、吴将军一直与你们有联系,你们知不知道,李文化为什么进入播州后,却始终没有动手?”
“他派兵搜刮地皮,是不是想要激怒我们,让我们率先动-手?”
哼!
刘綎冷哼一声,冷笑道:“长史,你怕是太高看现在的三省联军了。”
“王爷还在的时候,李延栋三位将军曾给我们来信,信中讲述,李文化用银货收买他们麾下的中高层将领。”
“这封信当时我们也给王爷看过。”
“咱们这位李侍郎知兵却不懂兵,在军中用他在朝中的那一套手段,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他这一套,让军中那些将领们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
“加之三省联军现在要面对的是我们常胜军,卑职基本可以肯定,三省联军那些将领根本不愿意真的与我们交战,之所以蜷缩不前,恐怕是李文化也无法命令那些将领了。”
“三省联军的将领,现在恐怕只想捞好处,似乎眼下的情况,就佐证了卑职的看法。”
刘綎说着,唇角泛起一丝不屑冷笑。
他们作为领兵的将领,很清楚李文化那一套,会给一支军队造成多么的影响。
戚金眉头紧皱,琢磨着刘綎对剿逆大军的分析。
片刻后,戚金抬头看着刘 has五人:“五位能否书信一份,遣你们的人,送给剿逆大军中的三位总兵。”
“告诉他们,剿逆大军如今形同匪类,让他们说服李侍郎,领兵退出播州,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我可以替王爷做主,不计较、不追究。”
“告诉三位总兵,常胜营也会主动前压抵近,给李侍郎形成心理压力,配合他们说服李侍郎。”
不打了?
朱钰等常胜军的将领们不由瞪大了眼睛,许多人不满的张了张嘴,可又因戚金的身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刘綎五人则不由微微皱眉。
常胜营的将士们一心求战。
而且身处局中,可他们却明白戚金这番看似要求和话中的暗示。
戚金不想主动对剿逆大营出手。
书信暗示李延栋等人,希望李延栋三人对李文化动手,最好是控制住李文化,架空李文化!
至于后面嘛,就是弹劾李文化纵兵劫掠播州,图谋不轨之类的了。
可是李延栋、吴广、苏方白三人愿意这么做吗?
要知道,劫掠的是他们麾下的兵马。
李文化跑不了,即便他们到时候配合常胜军,一同参李文化,朝廷的板子打下来,他们肯定也是要受到惩罚的。
“戚长史,卑职可以试一试,不过卑职有些担心,现在李总兵三人,也未必能够控制好他们的兵马。”
“李文化的钱货收买,让他们麾下的千总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十分微妙……”
刘綎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到戚金唇角泛起的笑意,瞬间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
正是这种情况,李延栋三人才最有可能配合常胜营!
他们只有把李文化搬倒了,他们麾下的那些千总们,就不能在他们与李文化之间左右摇摆,
阳奉阴违讨价还价!
戚金所说的常胜营配合,根本就不是给三人鼓气的目的,是在暗示三人!
常胜军可以帮助他们,解决军中那些尝到了不劳而获甜头的将领,让三人重新整肃军队,切实的掌控军队!
这倒是的确有可能让三人冒着朝廷责罚的风险试一试的。
而常胜军的好处也显而易见。
常胜军就成了平息剿逆大营内乱的角色,中枢想要对付燕王,对付常胜军的那些人,就没有借口了!
五人看着戚金,眼底闪过一抹忌惮之色。
燕王在的时候,戚金很多时候,就是一个管家、助手之类的角色。
燕王的能力、光辉把这位戚长史的手段全给盖住了。
让大家小瞧了这位戚长史!
戚金这一手算计,让他们有理由相信,戚金一定有防备他们被拉拢的预案!
他们庆幸,当初接到李文化的信,没有丝毫动摇,毫不犹豫丢下军队,跑来习水找戚金。
只身入营,把自己这百八十斤肉压在常胜营,说白了,他们就是主动变相的把自己当作人质,让戚金安心!
哗啦!
五人当即起身,郑重答道:“请长史放心,我们马上给李延栋等三位总兵写信!”
戚金压了压手,笑着说道:“那就有劳五位将军了。”
⋯⋯⋯
一日后。
李文化大营。
李文化面色阴沉的看着帐内两旁坐着的三省联军将领。
李延栋、吴广、苏方白三人坐在左侧,其他的将领坐在右侧,众人都沉默不语,面对李文化阴冷的眼神,李延栋三人正襟危坐,却怎么都让李文化感觉,这三人是在看他的笑话!
“李总兵、吴总兵、苏总兵,尔三人就是如此为朝廷领兵的嘛!”李文化压着胸中怒火,阴冷质问道:“我们进入播州多少天了!”
“现在戚金率领着常胜军正在不断逼近,你们麾下的将士呢?大营中还有多少兵马,可以在常胜营对我们发起突然袭击的时候,迅速集结起来,参与战斗!”
“朝廷的情况你们不知道吗!”
“燕王有不臣之心,陛下下令缇骑拘拿燕王回朝解释,现在朝廷需要我们用赫赫兵威恫吓住播州的常胜军,让常胜军不敢铤而走险,你们就是用挖土豆来恫吓常胜军的是吗!”
李延栋扭头,抱拳举过头顶,拱手说道:“经略,不是卑职不想约束将士们,而是将士们实在饿的慌,
经略应该知道,军中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协粮了,将士们饥一顿饱一顿,饿怕了,到了播州,看到吃的东西,都不愿继续往前走了。”
“我给你们的钱呢!第一次我给了你们三十万两,第二次四十万两,这些钱呢?都被你们给贪墨了吗?”李文化怒斥道。
其实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些钱,有九成都被将领们私吞了。
一成落到了底层士卒手中。
其实这一成也没有落到底层士卒手中,而是被将领们以购买粮食的名义截留了。
又有人从其中贪墨了部分。
所以仅剩的一成银货,最后只剩下极少一部分是用于在四川购买粮食。
粮食自然不够吃。
他就算知道这些情况,他也没办法管,他想要笼络这三万人,只能靠这些武夫。
他现在说这话,目的很简单,就是告诉他们,你们拿了钱就要做事!
“经略,那点钱对我们这样一支三万人的大军,简直就是杯水车薪,现在想让将士们振作精神,只能先给将士们发饷!”
“对,现在想让将士们打仗,只能先发饷,至少要先发一部分,告诉将士们,咱们为朝廷解决了播州隐患,朝廷会马上发剩下的饷银,如此,卑职可以保证,兄弟们的士气一定可以马上恢复!”
⋯⋯⋯
坐在右侧的千总们嚷嚷起来。
李延栋三人看着李文化漆黑的面色,相互对视一眼,眼底闪过讥讽冷笑。
当初他李文化,为了分化他们与麾下将领的关系,用钱货收买离间。
现在好了,轮到他李文化自作自受了。
李文化很愤怒,同时也很后悔。
这些该死的武夫,说的冠冕堂皇,可说白了,就是在向他索要好处。
一副不给好处,就别想让大家卖命的样子。
啪!
某刻,李文化猛地一拍案牍,嚷嚷声瞬间落下,李文化扫了眼冷眼旁观的李延栋三人,冷冷说道:“本经略可以先筹措十万两银子!”
“但是天黑之前,你们各自散落在外的人马,必须回营!“
“诸位,常胜军的凶狠厉害,你们比本经略更清楚,若是让常胜军先发制人,我们不但完成不成替朝廷威慑常胜军的任务,恐怕还要死在这里!”
“经略请放心!”
“天黑之前,将士们一定全都回来!”
“对,听到发饷,将士们一定比兔子都跑得快!”
⋯⋯⋯
在一群千总笑着大声承诺后,李延栋三人结伴从帅帐内走出去。
吴广、苏方白跟着李延栋来到帐内。
落座后,李延栋沉凝道:“咱们三也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我这里收到一封刘总兵五人联名写来的一封信。”
“你们呢?对戚长史的要求,是什么看法?”
“我先说说我的看法,我决定做了,虽然还没有中枢的消息,可让李文化这么搞下去,我们麾下的兵马,就要彻底的烂掉了!”
“今后这些王八蛋,迟早给咱们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而且指挥着这么一群王八蛋打仗,你们敢吗?”
李延栋说着,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麾下那些将领算是烂透了,再不解决这些人,他们要是不想被这些人牵累,就只能找机会抛弃自己指挥多年的军队,另谋出路。
若是继续留下来,迟早有一天,都得被麾下这群烂透了将领害死。
这些人不是触怒朝廷,就是在战场上把他们给卖了。
而另谋出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朝廷两百年了,几乎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不知道多少武将等着空缺呢。
一旦放弃了眼下的兵权,再想掌兵,除非运气好。
不然只能挂个官身,回老家做个田舍翁,等朝廷缺人的时候启用。
可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领兵的武夫多得是!
“干了!”吴广一咬牙,面色冷硬说道:“劳资麾下这支兵马,虽然比燕王的常胜军差远了,可劳资也真的花了点功夫去训练,段段时间,就被这孙子给老子糟蹋的不成模样了,干了!”
苏方白点了点头,看了看帐外,然后神色阴冷道:“若是干,对待李文化,最好就……”
话中,苏方白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吴二人的面色变了变。
杀一个兵部侍郎!
这可有点胆大妄为了。
不过他们也知道,为什么苏方白提议杀了李文化。
这是免得被李文化反咬他们一口。
毕竟兵入播州他们也在其中,李文化若是临死胡乱咬人,到时候李文化背后的主子,因为他们坏其好事。
还真的说不准,会推波助澜,让皇帝的板子重重的拍在他们身上。
只要李文化死了,死人就无法乱咬人了!
李延栋拧眉道:“可是戚长史的意思,似乎希望我们控制李文化?”
苏方白笑着说道:“有些话,戚长史是不能明说的,就比如他愿意配合我们,整肃军队一样,他就不能明说。”
“杀李文化这种话,戚长史肯定也不能明说,万一我们把信交给朝廷呢?”
“死了的李文化就没有了巧言令色辩解的机会了,李文化背后的主子就无法利用李文化的辩解,反击燕王了。”
“死了的李文化,可以少很多麻烦!”
闻言,李延栋与吴广沉默片刻,默默的点头。
李延栋当即说道:“那就这么定了,秘密集结我们的亲信扈从,就在今夜动手!”
“这样出营的人就无法带着兄弟们逃走,同时,秘密派人去找戚长史,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让他在我们成功之后马上赶来。”
“不然的话,我们麾下那些王八蛋,惊慌之下,可能对我们下手!”
商议之后,三人便开始秘密行动。
是夜。
子时。
外出挖土豆劫掠的三省兵马陆陆续续的全都回营,大营也可是有模有样森严戒备起来。
帅帐中。
李文化却不安的来回徘徊踱步。
李文化抽搐袖中的一封信,这是从四川出发前,潘允端写给他的,劝说他不要为了延禧宫而兵入播州,造成播州再次动荡不安。
他当时就给潘允端回了一封义正言辞的书信。
告诉潘允端,他这么做,是为了朝廷!在特殊时期,威慑常胜军,防止常胜军因为燕王朱泺,铤而走险。
此刻,心惊肉跳不安之际。
李文化又想到了这封信。
不过拿出来后,他打算展开再看一遍的时候,手中的动作又停下来了,自言自语冷笑宽慰道:“常胜军逼近才好,常胜军若是主动动手了更好!”
“这样就更加可以证明,常胜军,燕王朱泺的不臣之心!“
自言自语说着,李文化走到帅帐边上,将潘允端的心放在烛火上,略微犹豫一下,一咬牙烧掉。
然后才返回后面和衣躺下休息。
当啷!
外面忽然有响动声传来。
李文化不由皱眉,呵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哗啦!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帘子就被揭开,一群人冲了进来。
李文化慌乱下地,指着冲进来,目光凶狠,持刀对着他的士卒呵斥道:“干什么!你们想要造反吗!”
“协饷我已经给你们发下去了,是你们上面的将领克扣,与本经略无关!”李文化首先想到的就是哗变!
今天他把十万两银子交给了军中那些武夫。
可他知道,这笔钱真正落在底层士卒手中的数目,少的可怜!
呵呵……
“李经略,越来你也知道,钱落不到兄弟们手中啊!”就在此时,外面有冷笑声传来。
“李延栋!吴广!苏方白!”李文化看着鱼贯走入的三人,眼睛瞬间瞪大,指着三人,手笔哆嗦呵斥道:“你们是要造反吗!”
李延栋面露愤怒:“我们没想过造反!倒是你李本仁!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戚长史要借你的人头一用!”
“你们勾结燕王朱泺!”李延栋说的已经这么明白,李文化哪里还能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其面色苍白,眼睛瞪大,冲着帐外大喊道:“来人!来……”
呲!
白色寒芒闪过,诡异的声音响起之际,李文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颗脑袋滚落地面,面孔的惊恐凝滞,眼睛瞪大,嘴巴长大。
“让我们进去!”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让开!再不让开,就算你们是总兵的扈从,也别怪劳资不客气!”
外面有吵闹声传来。
李延栋扭头看了眼,苏方白把手中滴血的刀扔在地上,捡起李文化的人头。
三人没有说话,转身在扈从的簇拥下,走出帅帐。
当苏方白举手拎着李文化的脑袋走出来之际,外面千总、把总们闹事的嚷嚷声瞬间安静。
所有人看着李文化狰狞的面孔,脖子断口处的鲜血还一滴滴的往地上滴,面色不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同时把手按在刀柄上。
李延栋走出一步,冷冷扫视面前这些与他们离心离德,彻底败坏了的千总、把总们,冷冷说道:“侍郎李文化,打着为朝廷尽忠的幌子,胁迫咱们兵入播州!”
“却不约束军纪,纵兵劫掠好不容易稳定的播州局势,本总兵与苏总兵、吴总兵劝说无果,李侍郎愤怒之下,欲要动手杀害忠良,打斗失手,误杀李侍郎。”
“此事,我们三人会承担所有的责任。”
“与你们无关!”
“现在,所有的千总入帅帐,把总回到军中,安抚将士们!”
李延栋的命令下达后,站在对面的千总、把总们没有动。
李延栋三人看着这些把手按在刀柄上的王八 dan,心中愤怒极了。
也更加清晰的意识到,他们冒险是对的。
再不整肃,他们要么另谋出路,要么就是被眼前这群混账给害死!
“报!报!报!常胜营逼近距大营三里地!”
“常胜营展开攻击队形,正在压来!”
呼!
李延栋三人不由松了口气。
他看着领头的千总们,冷冷说道:“要不要入帅帐,你们自己决定,你们也可以动手,不过你们要想一想,是杀了我们,让我们三人搏一个忠臣良将的名分,而你们牵连九族,还是按照命令,进帅帐,与我们三人,一同做一个为朝廷尽忠的忠臣!”
话罢,李延栋三人转身进入帅帐。
千总们相互对视一眼,犹豫中,握着刀柄的手松开了。
外有天下第一等精锐常胜军,内部李文化死了,而李延栋三人分明已经投靠了常胜军。
他们连个选择靠山的机会都没有。
而杀了李延栋三人,他们不认为,谁都不服谁,谁都有自己小九九的情况下,能挡得住天下第一等精锐常胜军!
千总们面色苍白的进入帅帐,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当夜。
在李延栋三位总兵的命令下,打开营门,常胜军入营!
常胜军控制整个大营后,戚金在杨文通五人的陪同下,在一群千总忐忑不安的等待中,面色冷硬,步履稳健的走入帅帐。
哗啦!
所有人瞬间起身。
李延栋三人也连忙迎上去,拱手道:“拜见戚长史!”
戚金看着摆放在帅案上,李文化的人头,又扫视一眼坐在两边,忐忑不安的千总们,询问道:“三位总兵,准备怎么处置这些烂掉的将领。”
一群千总们听到这种评价,面色顿变。
“在阻止侍郎李文化,弹压军中哗变中为国尽忠!”三人异口同声说道,郑重一拜:“请长史能应允!”
“李延栋你卑鄙!”
“苏方白,你们出尔反尔,劳资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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