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蓟州卫，一栋四周院墙很高的小院，紧闭甚至都有些生锈了的大门忽然打开。
院中树荫下，闭门养神之人听到动静，眼睛唰一下睁开。
褚英！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二人，缓缓起身。
其中一人他认识，就是蓟州卫指挥使叶邦荣。
此刻，叶邦荣唇角含笑，正陪着一个看着就贵气的人站在门口处，打量着他。
“大皇子别来无恙，数年圈禁大皇子可还习惯?”。
朱常浩笑着开口了，他是奉皇兄之命来接褚英去京城的。
褚英被秘密囚禁这座僻静偏远小院中，他是知道的。
他甚至还亲自来看过。
不过他是扮作站在庄墙上的士卒来观察过褚英。
褚英并不知道他罢了。
大皇子?
褚英听闻这个称呼首先愣怔一下，紧接着，眼中爆出强烈夺目的光彩。
哈哈……
下一秒，褚英仰头大笑，“我阿玛称帝了，我们女真开国建制了，哈哈……”
“怎么，现在朱泺不敢囚禁我了对吗?”
朱常浩一步步走近褚英。
叶邦荣连忙跟上，担心褚英爆发。
要知道，褚英可是女真悍将。
朱常浩站在褚英面前，自我介绍道：“我是大明瑞王朱常浩，奉我皇兄太子的命令来接你去京城的。”
“你们女真人的确建国了。”
“野猪皮也称帝了。”
“我们大明因为一些蠢货的愚蠢行为，的确吃了点亏，辽东大部被你们金国占据了。”
“当然你也不要太过于高兴，送你去京城见皇兄，并非你们女真人知道你还活着，强迫我们放你回去”。”
“是我皇兄觉得应该放你回去了。”
“野猪皮称帝后，你的弟弟皇太极被册立为储君。”
听到这里时，褚英的面色瞬间变了变。
尽管很快恢复。
但朱常浩已经全都看到了。
在他没有说出皇太极被立为储君前，褚英眼中那些野心勃勃是遮掩不住的。
而等听到金国已经册立储君时，明显情绪十分激动。
对褚英这种反应，朱常浩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在这顿小院中，褚英数年来只能在这里，没有一个人与褚英说话，甚至有的时候，褚英试图逃跑，守卫这里的士卒还会直接将褚英关在院中特意建的黑屋子中。
褚英也没有消遣的东西。
除了一本邪书罗织经。
像褚英这种人，用这种方法圈禁。
会不断的扭曲其心理。
让其产生一种强烈要控制一切 yu望，他会觉得只有自己拥有掌控一切的权力，才能让他真正安心。
就好像他们大明历史上，明英宗被景皇帝多年囚禁一样。
这种囚禁生活，扭曲了一个人的心灵。
所以明英宗才会明知道自己儿子会继位，都要发动夺门政变，更是在政变之后，大开杀戒。
根本的原因，是多年的囚禁人生，扭曲了这位先辈的心理。
他只相信自己实实在在抓住的权力。
现在褚英也一样。
只要把褚英送回女真，皇太极容不下他，一个心理极端扭曲不安的褚英，也不会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
至于罗织经。
则是武周酷吏来俊臣所住的一本阴谋学著作。
女皇武则天看过此书都叹道，此等心机，朕未必过也！
宋朝的秦桧将此书视作瑰宝！
而这本书也是一本禁书。
他已经明白，皇兄囚禁扭曲褚英的心理，同时只给他一本罗织经，数年作为消遣，就是要亲手创造一个魔鬼。
然后送回女真去。
褚英回去后必然要想方设法夺权，而罗织经中的罗织罪名的阴谋学，则是褚英争权的依仗。
看着褚英很快恢复平静。
朱常浩心中都不由有些发寒。
他都有些怀疑，把这样一只魔鬼放出去，到底是福是祸。
不过他相信皇兄。
皇兄的性格他了解。
皇兄历来都是步步为营走一步看三步，若是褚英不在他的控制中，想来他也不会把这样一个魔鬼放出去。
据他所知，叶邦荣每个月都要写一封长长的信件，上面记录着褚英的日常交给皇兄。
“.~大皇子走吧，去了京城后，不出意外，你就恢复自由了。”
⋯⋯
“大明太子，我金国皇帝陛下要求你们赔付我方锦州作战的损失，白银一千万两！”
“大明要报纸声明，向我金国道歉！”
“大明要立刻恢复金国的朋友，大明福王朱常洵的人身自由。”
⋯⋯⋯
奉天殿内。
舒尔哈齐硬着头皮，把努尔哈赤的要求当众提了出来。
“放肆!”
“陛下，请让臣斩此寮！”
⋯⋯⋯⋯
朝中许多大臣已经怒不可遏了。
不过也有一些人，一副冷眼看戏的模样，暗中看着坐在上面的朱泺。
女真人的逼迫，会为他们减轻很多压力，若是女真人能够进攻那就更好。
不但朱泺不能对付他们，他所推崇的改革，都会被战争拖延。
“太子，我金国陛下说了，若是大明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我们就会发兵进行惩戒！”
啪啪……
朱泺唇角挂着一抹笑容，拍手道：“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本宫也为金国准备了点礼物，带上来吧。”
舒尔哈齐本就十分忐忑，努尔哈赤想要借刀杀他的目的，他岂能看不到定。
可他不敢违背努尔哈赤的命令。
朱泺听闻这番极具羞辱的话，竟然没有立刻怒而下令杀他，反而要送礼物，让舒尔哈齐惊疑不定。
其实除了王锡爵、赵志皋等少数人知道内情，其他人此刻与舒尔哈齐差不多。
嗒嗒嗒……
脚步声响起。
舒尔哈齐转身，眼睛瞬间瞪大！
褚英！
舒尔哈齐眼睛突兀的睁大。
看着褚英随着小太监缓步走了进来。
褚英注意到舒尔哈齐了。
不过这会儿，褚英的眼睛紧盯着躲在龙庭龙椅旁边的朱泺。
随着缓缓接近，褚英的拳头忍不住慢慢握紧，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就是此人！
数年的囚禁！
那种感觉，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金国大皇子见过大明太子，如今，你我的身份等同了朱泺！”褚英在舒尔哈齐身边站定，直着腰杆，冷笑抱拳。
满朝文武都一脸震惊的看着褚英。
褚英不是早死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很明显，褚英一直就被太子囚禁着。
他怎敢！
所有不知情的人都意识到，这件事情，一定是背着整个朝廷，甚至是皇帝也不知道。
否则不可能没有一点消息流出来。
朱泺看着褚英，唇角露出笑容，“看来这数年的韬光养晦学习，金国203有勇无谋的大皇子还是有些长进的。”
“不要担心我会反悔，故作一副城府极低的模样给本宫看。”
“你就算把你最真实的一面露出来，平静走进来，平静的面对本宫，本宫也不会杀你的。”
褚英眼底闪过一抹忌惮之色。
他没想到，朱泺一眼就看穿了他刻意表现出的愤怒。
不错，愤怒就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
他就是要让朱泺觉得他褚英好对付，免得朱泺担心放他回去，最后成为大敌。
“褚英，你这些年都在大明?”尽管已经猜到了，甚至从朱泺的话中，舒尔哈齐已十分确定，可还是忍不住询问。
褚英转身拜道：“叔父，自从当年彻辰汗进攻蓟州卫，我就被朱泺算计捉拿，一直被拘谨在蓟州卫。”
“舒尔哈齐，努尔哈赤派你来我大明，无非是想要朕做他的刀，替他杀了你，为他清除你这个障碍。”
“本宫满足他的原因。”
“来人!”
哗啦！
站在殿门外的御林军瞬间冲了进来。
舒尔哈齐面色大变。
朱泺根本不给舒尔哈齐说话的机会，命令道：“把舒尔哈齐及金国使节团一干人等全部拘拿。”
“择日处斩！”
“朱泺!”
“你这样对我，不但是做了努尔哈赤的刀，你还给了努尔哈赤开战的借口！”
“朱泺，你会为你今天的决定而后悔的！”
⋯⋯
舒尔哈齐咆哮挣扎中，被御林军拖出了奉天殿。
满朝文武，谁都不敢说话。
褚英的出现，明显暴露了太子在数年前就在谋划女真的目的。
许多人都感到寒气直冒。
即便是福王系，眼下的情况，朱泺到底想要做什么，都没有看明白，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褚英，本宫说过会送你回去，就绝对不会誓言，下朝之后，本宫会放女真使节团其中一人，让他们回去给努尔哈赤报个平安。”
“本宫希望，将来与我交手的金国之主会是你！”
“退朝!”
⋯⋯⋯⋯⋯
乾清宫。
“什么?”
朱翊钧听闻陈矩汇禀今日朝堂发生的事情，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陈矩有些担心，小心翼翼的从袖口中拿出折子，双手捧着递上去，“陛下，这是太子写的奏呈，里面详细说明了这些年囚禁褚英的经过。”
“以及太子要用褚英做的事情。”
朱翊钧挣扎着起身。
皇后连忙搀扶。
“罗织经啊……”
片刻后，朱栩钧看完后，面色复杂自言自语道：“你们说，他自己有没有学这本邪书上的阴谋手段?”
陈矩把头低的更低了几分。
这回，就连皇后都不敢轻易发言了。
罗织经绝对是禁书中的禁书。
上面的一些阴谋伎俩，是最令人不齿，也最令人胆寒的。
哎!
朱翊钧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明显不打算纠结于此事。
他这个儿子，本身就是个极为极端两面的人。
有着极为理想主义的一面。
又有着极为现实主义的一面。
他对内可以保持克制，对百姓有仁恕之心。
可如果真以为他没有锋芒，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一点，从他用这种令人浑身发寒的办法，生生扭曲一个人的心理就可以看出。
他这个儿子，算人心、算人性、算天机，无不可算，无不能算。
这让他既满意，又十分担心。
这也是他考验长子到底有没有对过去那些事情释怀的原因。
他担心这种不能释怀，同样终有一天会扭曲这个混球的心理。
他不但是在试探，同样也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若是这个混球不能释怀。
那就让他报复回来。
如此这个混球总能释怀国本之争那些年遭受的委屈了吧?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是，若是如此，他所希望的大明圣君就不可能在出现了!
“褚英呢?”皇帝询问道。
陈矩连忙答道：“三朝后，太子就把褚英送到关押舒尔哈齐的东厂监牢中。”
“陛下，这么大的事情，泺儿怕是还处理不好，陛下不如给泺儿提点几句吧。”皇后开口说道。
朱翊钧扭头看了眼妻子。
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妻子所谓的提点，不是针对这件事情。
而是希望他提点那个混球，不要成为他们最担心的那种人。
皇帝拍了拍妻子的手，“再等等，再看看。”
皇后点了点头，眼底却露出浓浓忧虑。
奏折上泺儿虽然言明，他没有学罗织经上面那些阴谋鬼蜮伎俩。
皇后也愿意相信。
只是她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皇帝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于此同时，朱泺释放的金国使节，也快马加鞭返回。
把褚英还活着的消息，带回女真.
“叔父。”
锦衣卫监牢中。
褚英与舒尔哈齐对视而坐，许久后，褚英才开口。
不过也只是叫了一声叔父后，就没有了下~文。
舒尔哈齐笑看着褚英，询问道：“皇太极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你知道了吧?”
褚英点了点头。
“女真崛起中，你出力很大，从十岁开始，就跟着我和你阿妈统一女真各部，你是长子，按照中原那一套纲常大统，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你应-该才是太子。”
“不过可以肯定，你即便回去，你阿玛也不会改立你。”
“皇太极手中捏着镶白旗，去了辽东的汉人，全都以皇太极为首。”
“这几年，你不在，皇太极的表现也征服了许多女真高层。”。
“说实话，你的机会很小，你甘心吗?”
咔咔……
褚英握拳的关节响动传出。
许久，褚英直接了当承认道：“不甘心，我被朱泺囚禁数年，叔父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囚禁我的小院，什么都没有，就连一个女人都没有。”
“我如果有逃走的行为，还会被朱泺关在一个坐下后连身体都很难转动的小黑屋中。”
“那种感觉，比叔父你现在身处监牢中更加折磨人。”
“我不会再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我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所以我一定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我知道，这些年，朱泺这么折磨我，他就是要让我成为这种人！可就算知道，我也不会改变！”
“因为我受够了！”
舒尔哈齐看着褚英狰狞的神色，面色大变。
心中冒着寒气。
他对朱泺的手段而感到恐惧。
虽然没有亲身体会过。
可看褚英的神色，他就知道，朱泺这种折磨人的方式，多么的可怕。
褚英现在就像是一只鬼！
不过舒尔哈齐很高兴。
努尔哈赤！
他的胞兄！
他们同父同母！
可就是为了不留一点破绽，把皇位传给儿子，他就要把他这个胞弟送给朱泺。
借朱泺的手杀他。
那他也不会让努尔哈赤好过！
他要报复努尔哈赤！
褚英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好！”舒尔哈齐冷笑道：“我也实话告诉你，我恨不得把你阿玛千刀万剐！”
“他为了改变女真人的传统继承规矩，为了把皇位传给亲子，我这个为他打江山，他的亲弟弟，他都能狠心送到朱泺这里，借朱泺的手杀我！”
“你既然想要夺位，那你就要有人帮你，有兵马！”
“正白旗在漠北，这些年我躲在漠北，就是怕你阿玛对我下毒手。”
“正白旗不但有三万女真精锐，我在漠北还征讨了数个小部落，训练了三万精锐元 meng骑兵。”
“现在我就送给你！”
“以你的聪明，应该看出，我就是要让你们父子去斗，无论是你赢了，杀了皇太极或者是你阿玛，还是你阿玛，我的好大哥，杀了你，我都十分解恨高兴！”
“这也是朱泺将计就计，帮我那个大哥，除掉我的原因。”
“给漠北正白旗的信我已经写好了。”
话中，舒尔哈齐拿出信。
在他被关入这里的时候，魏忠贤就给他准备了笔墨纸砚。
“统领漠北六万精锐的，都是我的绝对精锐！”
“也都是绝对忠心我的人，这些年，我躲在漠北，效仿朱泺训练常胜军，把所有不忠心的人全都铲除了。”
“只要你拿着我的信去了，他们就一定会听你的命令！”
“而且你阿玛杀我，他们作为我的心腹，也十分不安，你的出现，你领着他们，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褚英诧异看着舒尔哈齐：“叔父，你是说，你躲到漠北，都是朱泺给你的建议?”
“是。”舒尔哈齐苦笑道：“是不是感觉此人十分可怕！”
“当初我出使大明，去大西南见朱翊钧的时候，途径南直隶，秘密见了朱泺一面。”
“他当时给了我这个暗示。”
“今天这盘棋局的落子，在四年前他就已经想好了！”
“这是个算人性，算人心，算天机，算尽一切，让人绝望恐惧的人！”
“将来你与他交手，你最好要做足十二分的准备。”
褚英的面色变白，手有些颤抖着伸出去，把信拿过来。
对他在六七年前。
对叔父舒尔哈齐在四年前！
数千年的落子，就在今日的收关！
他感到骨头都冒着寒气。
不过同时也更加激起了褚英的凶性，面孔狰狞道：“叔父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些年，朱泺除了折磨我，他还给了我一本罗织经，叔父你虽然没看过，应该听说过此书。”
“我自问，已经把武周酷吏来俊臣的阴谋伎俩全都学到了，七年时间，在囚禁我的那个小院中，我整整学了七年!”
⋯⋯⋯⋯
当日。
褚英入宫辞别。
临行前。
褚英抱拳平静道：“朱泺，你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将来我一定用你教我的，灭了你大明！”
朱泺笑着提醒道：“拭目以待，不过你要先在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手中活下去才行，我教导你多么严厉，你就应该明白，我对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多么看重。”
“现在你出师了，可千万不要丢了我这个老师的脸面。”
哼！
褚英忍不住冷哼一声。
转身就走。
朱常浩目视着褚英离开的背影，不由微微皱眉，眼中闪烁着浓浓忧虑之色：“皇兄，把这么一只恶鬼放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他只要想到皇兄这数年内，怎么培养这支恶鬼，他就感到害怕，忧虑重重。
⋯⋯⋯
朱泺笑着说道：“再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没有用。”
“而我们需要女真内部不稳。”
“给我们时间把改革全面推广下去，对国内官场进行一次大整顿。”
“形成一个高效、凝聚力极强的政 quan。”
“内部稳定，钱粮充足，百万精锐雄兵。”
“我们不需要任何的巧妙战术。”
“将来兵出塞外，用最呆板的战术，沿途建坞堡，一路碾压，都可以把只有数百万人口的塞北彻底碾碎！”
“只要出塞，我大明就不是单单征服。”
“而是要凭借着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在整个塞北建立一座座坞堡城池，对塞北游牧民族施行彻底有效的统一。”
“改变以往的羁縻统 zhi，花费二三十年，彻底同化整个北方，将整个北方彻底融入中原版图。”
“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无论是地域，民俗、风俗、文化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朱常浩不由震惊。
他没想到大哥的雄心壮志竟然如此大！
要同化整个北方！
这可是大明此前，数千年，历朝历代都没有办到的事情。
追根究底，其实就是财力无法支持。
可只要完成大明内部的改革，这件事情还做不成吗?
“大哥，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哪怕让我付出这条命都行！”朱常浩拍着胸脯，豪气干云说道。
朱泺笑了笑，拍了一下朱常浩的脑袋：“留着你这条命，多做点事。”
朱常浩伸手挠了挠头笑了寸.
“驾!驾!”。
⋯⋯⋯⋯⋯
蓟州太平寨外，数骑在辽阔的草原上奔冲着。
褚英一马当先。
身后两个女真将士紧跟着。
吁！
某刻，褚英忽然停了下来，勒马转向，看着追上来，眼中散发着冷漠，虎视眈眈看着他的女真将士。
这是叔父舒尔哈齐的护卫。
在他离开时，他请朱泺交给他，护送他去漠北。
从这两个女真将士对他暗藏杀机的眼神中，褚英看到了这些人对叔父舒尔哈齐的忠心。
他非但没有因此而恼怒，反而还十分满意。
他现在终于相信，舒尔哈齐所说的，漠北草原的女真早已成为只知舒尔哈齐，不知努尔哈赤的狂妄言论了。
“你们是不是认为，是我害死了叔父?”褚英冷笑看着两名将士，反问道。
两个女真士“零九零”卒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你们一路上不止一次的想要杀我是吗?”
“你们要是杀了我，漠北的族人就要大祸临头了。”
“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们，即便没有我，叔父也死定了。”
“因为我们金国的皇帝，我的阿玛不希望叔父舒尔哈齐活着。”
“他活着，会威胁到父死子继的皇权传承。”
“而大明皇帝朱泺，就算明知道父汗想要借刀杀人，他也会欣然接受，因为他现在不想和我们女真开战。”
“可他还需要做点事情，安抚大明内部求战雪耻的子民。”
“叔父死定了，现在我们要想着，怎么让我们活下去。”
“所以你们必须护送我回到漠北，把发生在大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漠北各级将领。”
两名女真士卒相互看了一眼，手缓缓离开刀柄。
拱手道：“奴才谨遵大皇子命令！”
褚英看着这二人的表态，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整个漠南草原都被父汗征服了，他很怀疑，父汗得知他被朱泺放回的消息，会对他这个儿子痛下杀手。
即便父汗不会这么做，皇太极也极有可能。
眼下的漠南草原各种势力，哪些是属于皇太极的，他都不清楚。
他肯定，叔父这两个心腹扈从一定知道。
他们可以带着他，避开危险，尽快抵达漠北。
只要控制了漠北的六七万兵马，以阿玛利益为重的性格，一定会收起杀他的念头。
只要阿玛暂时对他没有了杀机。
他就有活下去，和皇太极争锋，把属于他的东西，重新拿回来的机会！
“驾!”
解决了一个小隐患后，褚英便不做停留，挥鞭抽马疾驰离开。
⋯⋯⋯⋯⋯
与此同时。
盛京！
努尔哈赤称帝不久后，就改沈阳卫为盛京。
议事厅内。
“陛下，奴才是大明太子朱泺故意放回来的，朱泺让奴才给陛下捎句话，他满足陛下……借……借刀杀人的目的。”
从京畿侥幸逃过一命，赶回来的女真人跪在努尔哈赤面前。
战战兢兢的汇报着。
这番话，让努尔哈赤既高兴，又恨得咬牙切齿。
朱泺等于是把他的谋划给戳穿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舒尔哈齐死了就行！
“陛下，还……还有一件事情，大……大皇子没死，大明太子朱泺放了大皇子……”
闻言，皇太极的面色率先瞬变，不过短暂刹那，就被皇太极隐藏了。
在场的女真高层也全都一脸震惊。
眼神余光看向皇太极。
这些人没有看到皇太极的神色。
可努尔哈赤却看到了。
努尔哈赤的手慢慢攥紧，面色阴晴不定。
他在犹豫，要不要对亲子动手！
胞弟和亲子到底不一样。
让舒尔哈齐去大明，借朱泺的刀杀之，努尔哈赤没有一丝犹豫。
可到了褚英这里，他犹豫挣扎。
“传令辽东境内各城将领，凡是见到褚英，就地斩杀！褚英屈辱投降明廷，丢尽了我女真的颜面！”许久后，努尔哈赤阴冷的声音响起。
他还是决定要杀褚英。
无他。
他绝不容许儿子们斗来斗去，造成内部的分裂，内卷斗争，消耗女真人的实力。
所以褚英就算是他的儿子。
为了一统天下的大业，褚英也必须死！
皇太极隐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不由松开。
阿玛的决定，让他心中安定了不少。
“陛下，朱泺杀舒尔哈齐汗，却放了大皇子，臣以为，朱泺极有可能是要用大皇子，代替舒尔哈齐汗控制漠北我金国精锐。”
叶向高忽然开口，幽幽说道：“所以臣以为，大皇”子不会回辽东……
“即便要回来，也是在他控制漠北六七万精锐之后。”
女真高层错愕看着坐在轮椅上，人不人鬼不鬼的老阴人。
不管叶向高分析的有没有道理。
他们都能从叶向高的话中，听出这个该死的汉人，一定要致大皇子于死地的决心。
“传令给漠南草原诸部，见到褚英杀！”
“皇太极，你带着阿玛的皇命，亲自去漠北，对漠北将士们宣旨，暂时由你统领漠北将士们。”
叶向高注意到努尔哈赤眼中闪烁的杀意。
他很清楚，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算计褚英。
针对的是他叶向高。
努尔哈赤父慈子孝杀儿子可以，但努尔哈赤绝不容许他一个臣子，还是个汉臣算计褚英一个女真皇子。
不过他不在乎。
这么些年了，自从上次身边的婢女怀孕，却被他折磨而死，这么多年，再也没有一个女人怀孕。
而那些药对他也没有任何作用了。
他叶向高要绝后了！
他叶向高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让女真壮大！
灭明！
他要让朱氏整个皇族来给他叶家垫背！
仇恨已经彻底扭曲了叶向高。
“陛下，臣以为，我们应该主动，出其不意从大同方向进攻大明！”顾宪成忽然也开口提议道。
“眼下大明内部绝对不会主动寻战，他们也绝对不会想到，2.8在锦州之战后，我们这么快就会发起又一次进攻。”
“大同边关还是明朝的旧式军队。”
“出其不意，攻克大同，只要我们速度快，未必不能打到北直隶。”
“抢光、杀光、烧光整个北地，可以严重消耗大明的底蕴。”
“同时也可以动摇大明的统治！”
努尔哈赤略作沉吟，扫了眼周围将领，见到众人全都跃跃欲试看着他，就知道，顾宪成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啪！
努尔哈赤手猛地拍在御案，“好！就按照顾先生提议，奇袭大同！劫掠明廷北方！”
首先顾宪成的提议很有道理。
其次，朱泺竟然把褚英放回来，让他亲手杀自己的儿子。
努尔哈赤心中十分愤恨。
⋯⋯⋯
嗒嗒嗒……
脚步声响起。。
舒尔哈齐立刻抬起头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他能从稳重的脚步声，分别出来人绝对不是狱卒。
更不是普通的小人物。
很快，舒尔哈齐笑了：“没想到，我临死之前，还能与大明的太子再见一面，也罢，如此我即便是死也甘心了。”
“技不如人，你和努尔哈赤才是真正的旗手，而我，不过是你们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这几日，舒尔哈齐想了很多。
他在努尔哈赤手中翻不起大浪。
可面对比他年纪轻的朱泺，同样翻不出对方的手掌心。
数年前与对方见了一面，他就不知不觉的沦为棋子。
一个被对方摆在棋盘边角的暗子。
只有时机合适了的时候，才会发挥作用。
而朱泺，从数年前，就已经想到了要如何用他这颗暗子了。
面对这样的人，他思考的越多，对死亡也就越发的坦然了。
输给这种人，不冤！
咔！
监牢的门打开，朱常浩陪着朱泺走了进来。
朱泺也不嫌弃牢房内的环境，径直在舒尔哈齐对面坐下。
双方对视着。
片刻后，朱泺说道：“这一次来，我是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噢?
舒尔哈齐轻哦一声，眉头都不由挑了挑。
看着朱泺。
等着朱泺的下文。
说实话，朱泺要放过他，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朱泺指了指身后的魏忠贤，“我希望你来做我大明东厂的副督公。”
魏忠贤面色平静听着，可他知道，这位太子，除了利用舒尔哈齐的价值外，把舒尔哈齐安插在东厂，未必就没有监督他的意思。
舒尔哈齐则面色变了变。
大明东厂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当然清楚了。
底层的爪牙或许能做个正常人。
可副督公这个位置的人，必须是太监！
做太监?
他舒尔哈齐是女真十三副甲起兵的其中一人，他怎么可能接受如此屈辱的人生。
舒尔哈齐攥着拳头，面露狞色看着朱泺。
朱泺浑然不在意，平静说道：“你难道就不想看努尔哈赤是怎么死的吗?”
“说实话，留着你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借助你在女真的影响力，将来为我朝探听女真的消息。”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种羞辱，还不如杀了你。”
“可你舒尔哈齐的家人却能够得到大明的庇护。”
“你要明白，如果没有大明的庇护，努尔哈赤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家人的。”
“褚英现在有求于你，只要你点点头，褚英为了收买你的部下，也一定会把你的家人，安安全全送到的大明。”
舒尔哈齐冷笑道：“你还有一个目的。”
“若是褚英成了大金之主，我在你手中，褚英就不会相信我的那些部下，至少会存有猜忌。”
“可那些人必然是他成为大金之主的从龙功臣。”
“功臣与皇帝相互猜忌不和，加之你刻意扭曲褚英的心理，褚英的猜忌只会成倍放大。”
“褚英与我的那些部下，就是典型的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大金内部必然生乱，你则可以更加轻松的剪除大金这个明朝的巨大威胁！”
“朱泺，我很怀疑，你是不是自己本身就学了罗织经?”
魏忠贤听的眼皮跳斗。
听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悄悄看向朱泺。
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这让他想到了当初，这位太子，一口叫出他魏忠贤真名之事！
朱泺笑着摇了摇头，“我还真没有看过此书，在我看来，所为阴谋本身，也不过是利用人心罢了。”
“何必学习他人，被他人所干扰。”
“凡事已经书写在书中的阴谋，公之于众，其实早已算不得阴谋了，不是吗?”
舒尔哈齐沉默看着朱泺。
许久后，才沉声道：“你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人！”
这话舒尔哈齐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
眼前这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一环套这一环。
他走出的每一步，后面一定还有其他目的没有暴露。
舒尔哈齐挣扎着跪拜，“我愿意答应。”
话中，舒尔哈齐盯着地面的眼睛，闪烁着狰狞寒芒。
朱泺笑了笑，拍了拍舒尔哈齐的肩膀，起身说道：“希望你好自为之，等你什么时候，鼓足了勇气，要让你舒尔哈齐这一支给你陪葬的时候，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时，再谋划背叛我，背叛大明。”
“魏忠贤。”
“奴才在。”
“找个与舒尔哈齐差不多形体的死囚，代替舒尔哈齐处斩。”
“把舒尔哈齐交给骆思恭，让骆思恭亲自监督舒尔哈齐净身。”
“奴才领旨。”
⋯⋯⋯⋯
“臣海中砥、朱钰、李舜臣、布航拜见太子！”
朱泺从东厂大牢回到东宫后，从锦州撤回来的海中砥等人已经在宫内等着了。
朱泺看着众人，笑着说道：“坐，不要拘礼。”
“臣谢太子！”
众人咧嘴一笑，可还是恭恭敬敬行礼后才坐下。
“国公，你也坐，都不要拘礼。”
徐弘基闻声连忙领命。
他也不清楚，这位太子，让他和心腹将领们一起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众人坐下后，朱泺开口了，“今天找你们来，是我觉得努尔哈赤还不会放弃进攻大明。”
“他的所作所为，一副挑衅大明，让我们主动寻战的目的。”
“他的目的没有达成，他会放弃吗?”
“所以找你们来，是想群策群力，想一想，努尔哈赤会不会主动进攻。”
“如果会，我们哪里最为薄弱，最为为其有机可乘?”
“我们要准备在前，打疼女真人！”
“打出数年和平，为我们整顿国 nei争取更多的时间！”.
“太子，女真人在锦州损失惨重，他们真的有实力有勇气主动进攻我们?”
等朱泺说完后，徐弘基忍不住询问道。
太子说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只是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女真人希望大明在这个朝局不稳定的时候，主动出关寻战，这一点他相信。
可徐弘基并不相信，女真人真的有勇气，主动寇关与朝廷交手。
即便女真占据了整个北方。
甚至在辽东战场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形成了历史上屡屡出现的游牧民族和农耕文明尖锐碰撞最为激烈的态势。
可现在大明这个统一的农耕文明不是司马晋，不是赵宋！
更不是六七年前摇摇欲坠，国库空空，老鼠都没一只的大明朝。
经过数年的革新，大明境内，百姓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休养生息。
虽然算不上富足，可即便是遭受了数年大旱的北方，土豆的种植，温饱问题已经算是初步解决。
至少百姓只要肯卖力气，活下去没问题。
而北直隶、南直隶、大西南这几个改革走在最前面的地区，情况更是十分好。
工商业的发展，土地与人口的尖锐矛盾已经初步化解。
百姓对朝廷的支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好。
国库虽然不能说是堆积如山，可朝中上上下下，对于打大仗还是有些底气的。
再加上近三十万新式军队训练多年。
朝中虽然皇帝病重卧床，处于权力交接的空窗期内。
似乎有些不稳定。
可这也只是表面现象。
只要新式军队不出关。
面前这位本就势如长虹的太子，更是在锦州力挽狂澜回朝后，威势一时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凡此种种，大明自土木堡之变后，就都未有的向好势头下。
女真人真有勇气主动寇关寻战?
要知道，现在的民心士气，都是渴望一战洗刷耻辱的。
朱常浩、海中砥几人也都看向朱泺。
他们也对女真人敢于寇关，再次主动发起战争充满了怀疑。
朱泺看着众人的神色，面色渐变沉凝：“如果说，在之前，我还只是根据女真人的战略需要，努尔哈赤的胆略做出的判断~」。”
“那么现在看到你们的反应，我就更加感到危机已经再向我们靠近。”
“就连你们都认为女真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主动寻战，那九边的将领们呢?”
“他们是不是会更加懈怠！”
徐弘基等人看着朱泺的神色渐变凝重，也不由感到身体发寒。
朱泺继续说道：“我之所以判断女真在挑衅不成功后，一定会主动寻战，这是取决于我朝和女真之间的优劣势分析做出的判断。”
“毫不自夸的说一句，朝廷推动改革走到现在，只要给我们和平发展的时间，越往后，我们的优势会越发的明显。”
“此消彼长，女真与我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我们能看到，努尔哈赤看不到?”
“女真高层看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努尔哈赤只能率领女真赌上国运，不断的与我们交战，拖延我们的发展。”
“这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如果他们能够破关，哪怕不能占领我们关内的疆土，他们只要用战争进行劫掠破坏，就足以让我们吃不消。”
“试想一下，山xi、北直隶一旦破关，无遮无拦，都会成为女真骑兵随意驰骋的空间，会为我们产生多少流民负担?”
“消耗我们的多少钱粮?”
“这可是数千万人口！”
“不但打击我们的民心士气，动摇百姓对朝廷的信任，同样，一旦赈济不利，百姓活不下去就要乱！”
“到时我们就会陷入内忧外困的局面。”
朱泺想到了历史上的明末。
北方的民 luan，除了小冰川气候造成的原因为。
女真人屡次破关劫掠产生的影响，丝毫不比气候的影响小。
为什么，历史上的明朝，北方的起义剿不胜剿。
说白了，北方的财富，在女真人的劫掠下，已经被抢劫一空。
而明末的朝廷，根本控制不了南方，也没办法把南方的钱粮输送到北方赈济。
最终的结果就是北方彻底坍塌。
造成大明王朝全面垮塌。
众人不再怀疑女真是否会入关了。
沉默片刻，海中砥开口说道：“太子，臣认为女真眼下寇关，无非是三个方向。”
“大同边关、蓟州卫边关、山海关。”
“其中山海关方向臣认为有马大都督、祖总兵驻守，女真人绝不会选择这个方向。”
“而最有可能的就剩下蓟州卫和大同方向。”
“蓟州卫由朝廷五军营驻守，兵力少，但全都是精锐，可攻克蓟州卫，数日之内就能兵临紫禁城下。”
“.~大同方向，虽然距离北直隶较远，想要打到北直隶，几乎无可能，但是大同边境的兵马都未进行过整训，战斗力有限的很。”
“两个地方各有各的优势，也各有各的劣势。”
⋯⋯
随即，徐弘基等人发表看法。
朱泺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准备增兵蓟州卫。”
“调遣一万神机营锐士北上蓟州卫。”
“至于大同方向……”
“常胜军、南直隶后府组成联军，秘密进入太原。”
“以国公为主帅，秀才你为副帅。”
“我会派常浩去给大同边将传旨，让他们加强戒备。”
“到了后，你们的任务就是秘密以太原为中心，向北分兵进入各城形成一个包围圈。”
“同时我会派出士子参谋，持我的手令，命令包围圈中的各级府衙，开始组织百姓随时准备撤离。”
“这件事情常浩为主导。”
“常浩在山西主导了组织百姓，有民间组织的存在，能够确保战争发生，百姓迅速撤入坚城之中。”
徐弘基等人听闻已经变色了。
这根本就不是防守！
“对，你们没有猜错，这一次，我准备把女真人放入太原以北，予以女真人雷霆一击！”
“还是那句话，只有打疼了女真人，才能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等你们进入山西后，锦衣卫、东厂会全力配合你们，整个山西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同时你们调兵，我也不会通知朝廷。”
“粮草也不会从国库给你们拨付，我会让大西南直接筹措，送入山西。”
“我们的朝廷，与一个筛子差不多，这一次的行动，要做到绝对的保密。”
“常胜军也不会直接进入山西，你们要先南下，与后府在南直隶汇合后，然后从陕 gan进入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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