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沉渊大人,大祭司已就寝,如要拜见,请等明日吧!”紫微神殿前,侍女恭敬地俯身行礼,态度却极为坚决。
“大胆!沉渊大人也敢拦阻!”一名白袍神官喝道,手按上剑柄,声色俱厉。
“好了……”站在最前方的青年略抬了抬手。青年容颜极为俊美,只是肤色有些苍白,被身上雍容华贵的雪色裘衣映照,显出几分病态来。他看着侍女微微一笑,淡淡道:“我有要事见大祭司大人,事关流月城存亡,你一介小小侍女,恐怕担不起这个罪责,速去通传便是。”
侍女还在迟疑,自内殿疾走出一名绿衣侍女,躬身道:“沉渊大人,大祭司有请!”
沉渊微笑道:“请带路。”
他身后侍从正欲随上,那名绿衣侍女挺身拦住,不卑不亢道:“曦小姐自从入矩木为城主试验神血之后,夜不安眠,紫微神殿夜间向来不会客,今日为沉渊大人破例一次,旁人请在外稍待吧!”
“少主……”白袍神官紧依沉渊而立。
沉渊不动声色地微笑着,极快地回想了一遍,点头道:“在此等候便是。”
神殿尽头的宝座上,玄色祭司法袍铺开一片幽暗夜色,紫微大祭司意态闲散地坐着,以手支颌,双眼微阖,似在小憩。眉心一道深深的川字纹,斜飞入鬓的双眉英气而桀骜,然而分叉的眉梢却似在昭示或诉说着某种命中注定相互背离的命运。
沉渊迈入神殿时,那双冷峻深沉的幽暗瞳孔缓缓张开了。
寒涛般的森冷杀意无声暗涌,那双眼睛像在看一个死人,又像在看一只落入陷阱的天真小兽。
那种亵玩的、毫不在意的轻视怠慢令沉渊的心愤怒起来,又有一种被锐器剖出阴暗心思的窘迫惊畏。
“今日本座杀了几个人,其中一名是掌管无厌伽蓝的天同祭司,他协助叛徒刺杀本座,被本座生擒,竟敢自称是听沉渊大人之令行事……”沈夜淡漠地凝视他,“不过我想,沉渊大人哪有那么愚蠢,即便要动手,也应该是更大手笔,便将这挑拨离间之人给处决了,未曾知会少君,失礼了。”
沉渊淡淡道:“父亲潜心修习剑术,不理政事多年,天同既任祭司之职,由大祭司殿下处置也是理所当然。大祭司既知这是旁人的挑拨离间,我便省去自辩了。”
沈夜道:“少君内府杂务甚多,沉渊大人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如本座派个人过去帮忙?”
沉渊默了默,“内府不过是些杂事,不比大祭司手掌权柄,决人生死,要说忙,大祭司才是真的忙,区区内务小事,不敢劳烦。”
沈夜笑了,“沉渊大人,这么耐心,陪本座闲聊了这么久……看来你所谓关系流月城存亡的要事,只是个借口罢了。怎么,想要刺探本座是否受伤?”
沉渊心头一跳,不动声色道:“大祭司说笑了……”
“说笑?”沈夜一口截断他,目光鄙夷得像在看一个小丑:“如果不是看在沧溟的份儿上,十四年前你便已经是个死人了。本座曾答应代她照顾你们,不过,若有人一意寻死,本座也不介意小小成全一回。”他忽然微微冷笑起来,“说起来,已经很久未曾看过沉渊大人出剑了……”
那步步进逼的态度令沉渊迟疑了。
若在紫微神殿动刀剑,一切便是无可挽回。
然而今夜的机会又实在难得,袖中手指微微动了动,陡然想到传回的消息,天同面见沈夜,并无打斗之声,似乎只一个照面便被杀了……以天同的实力,若连一招也应不下……当时情形究竟为何?砺罂认为沈夜的病并未被神血治好,近日有犯病倾向……就算砺罂推测有误,以那几名刺杀者的能力,再加上血契灵力加持的血莲咒星之阵,不可能伤不了沈夜分毫……沉渊背上一阵刺痒,却是冷汗濡湿了内衣。后颈中肌肤忽然暴起一层细粒,那黑暗中无声鼓动的杀机冷沉而锐利,他瞬间就肯定了,黑暗中潜藏着一名实力不俗的强者。
只要他敢妄动半分,噬魂的利剑便会刺下!
只有一名……还是……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还是,只是一个圈套……
就在这时,神座上的男人缓缓起身,朝他伸出右手,“来,让本座看看你的进境。”
轻蔑的眼神。
不急不躁的姿态。
那英挺傲岸的身影蕴着隐隐威压,无可忖度的冷沉力量并未肆意放出,只是静静内敛着,然而连空气中的微尘都在静默中绷紧了。无形无质的压力如大山一般,沉沉压在沉渊肩上,心脏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握住,玩笑似的把玩挑弄着,仿佛不甚在意,却又透着残忍恶意,仿佛要戏弄到心恬意洽,才会施施然收紧手掌,如以往般谈笑间收拾残局。
此或彼,是成与败、生与死的距离。
数年来暗中相互较量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天同祭司的实力放在心头反复揣摩数遍,沉渊对自己早先的判断渐渐有了怀疑。
以沈夜之狠辣深沉,今夜的自己,似乎过于莽撞了。
沉渊死死盯住沈夜,背上冷汗如泉涌,片刻后,勉强一笑,“大祭司殿下少负英明,术、剑两道通神,沉渊微末之光,岂敢与大祭司争辉。想必来得不是时候而惹大祭司不快,沉渊告辞!”
“沉渊大人,”沈夜叫住他,玩赏着那张脸上极力按捺的踌躇、意乱,“请知会少君,本座明日将入府拜会。”
沉渊肩膀微僵,躬身行礼,“大祭司殿下的话,我必带到。”
说罢,他转身离去。
虽然背对着,仍能感觉到神殿深处那轻蔑又隐含恶意的凝视,以及那隐忍未动的杀机。他尽力稳住步伐,维持高傲的姿态,却在踏出殿门时有种近乎虚脱的后怕,额头的冷汗终于是滴了下来。
神殿深处。
“无胆鼠辈……”伫立于宝座前的男人冷冷睇视殿门处,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笑意,而后,严冰般苍白冷硬的脸颊上骤然腾起一抹酡红,如饮过千杯佳酿而沉醉了一般,额头上瞬间涌出无数细密汗珠,却在涌出的刹那即刻“哧——”一声化作白雾蒸腾而起。他痛苦地蹙起眉,身子微微摇晃,按住宝座扶手,软软地像是要倒下去似的。
“主人!”初七自黑暗中现身,急掠过去。
原本连站也站不住的男人蓦然抬头,骈指成剑刺去,指尖前腾起三尺剑芒直扑了过去!
初七急忙刹住脚步,却又迟疑着是否应避开来自主人的攻击,沈夜这一剑何等迅疾,他这一迟疑,便有一小半剑芒刺入身体!
“主人……”初七痛得哼了一声,却并未挣扎,只是无法理解地望向沈夜,吃惊地发现那双素来深邃冷沉的眼眸已是完全的赤红,瞳孔深处似有烈火在燃烧。一股灼热正自他身体深处释放出来,肌肤被那可怕的热度烘烤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惊人的红潮。
“是你……我伤了你么?痛不痛?”沈夜眼神一片蒙昧的昏沉,挣扎着恢复出一丝清醒,立刻收了指尖剑芒,伸手想要将初七从地上拉起来。
“我没事!主人,您怎样了,属下去请七杀大人来看看!”初七急道,一只手捂住剧痛的心口,转身便要离去。
“不许去!”沈夜恶狠狠抓住他,“守在本座身边,哪儿也不去许!你听到没有?”
“可是……”
沈夜用力揪住他衣领,声色俱厉,“否则,便立刻死在我面前!”
“是……”初七挣扎了片刻,缓缓跪倒,强忍住被烧灼的疼痛,紧紧握住沈夜的手,“主人放心,属下在这里,绝不离开半步!”
“绝不离开?”沈夜喃喃道。
“是的,主人!属下绝对不会离开主人身边!”初七绝然道。
“绝不……离开么……”沈夜机械地重复着,如疲累到极点,眼睛慢慢阖上,软软倒了下去。
初七连忙伸手接住,立刻感到一阵灼身的剧痛。怀里抱的根本不像是人,而是一个烈烈燃烧着的火团。奇怪的是,肌肤上明明传来烧灼般的剧痛,皮肤却并未灼伤,只是有些发红而已。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前传来的凉意,已陷入半昏迷的人挣扎着凑过脸来,贪婪地与他的脸颊贴在一处,反复摩擦着,汲取身前唯一的清凉。初七动也不敢动,他已感觉不到身体被灼烧的痛楚,一阵剜心似的惶急哀怮将他牢牢禁锢了——连在一旁的他都这么痛了,那么,沈夜该有多痛?
有一个术法或许有用……
初七手拈诀印,斥道:“去!”一道晶莹蓝光将相拥的两人笼罩,然而那道蓝光与沈夜肌肤一触,立刻如触到熔流的冰晶一般消融得半丝不剩!
初七神色不动,眼睛都未眨一下,召出了另一个冰封诀。
一个个冰封诀不住地施展出来,重重叠叠的蓝色光罩如赴死的飞蛾落下,不住死去,不住新生。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便如展开了无数双晶莹翅膀,又如不住翻涌着绽放开来的蓝色优昙花。
这朵冰花开得绚烂璀璨,死得却寂静无声。
每一次死亡,便有每一次的新生。
就仿佛是生命的轮回,轮回不止,生命不息。
……
好在终究没有白费。
不住盛开的晶莹冰花逼上滚烫肌肤,潮红稍减,沈夜面上的痛苦之色似乎……只是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减少。他几乎整个将初七抱在怀里,初七也紧紧回抱着他,以身之清凉消他之灼痛。或许这终究是无用的,因为那个身体深处窜动的灼流并未有丝毫消减,反而恶虎般更凶猛地反扑过来。
即使无用,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哪怕只有一丝丝的用处,哪怕只能使面前身处炼狱之人减少一丝丝痛楚,便是值得的。
释放冰封诀的节奏不动声色地加快,与那不断反扑越来越凶险的热力相抗。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以凡人之力对抗神血之力。但是,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然而人力毕竟是有限的。
这不算是高阶术法,但毫不停留地施展,灵气的消耗极为惊人。
可是此时此刻,他甚至来不及去想,当全部的灵力耗尽时,他又当如何?
天刚亮,瞳就从睡梦中被唤醒。
“何事?”瞳不悦地皱紧眉,眼神不善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下属。
青叶仰脸望着他,急得脸都白了,连声道:“七杀大人,您快去看看,不好了!您吩咐属下看顾的七号子蛊好像是出事了!”
瞳眼神一紧,蓦地抓紧他的手,“说清楚,到底怎样……”不等他回答,急忙下床,“罢了,立刻带我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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