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初七抬起头,“主人?”
“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沈夜检查了一遍初七脸上的面具,冷然下令,“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做任何事,否则——我将你关进幽蓝弱水,再也不要出来了!”
“是。”初七行了一礼,几个起落,已不见踪迹。
沈七一拂衣袖,从容地向上方走去。
微微冷笑着。
砺罂与那些人果然有联络,不过是前往寂静之间时,与砺罂的相互试探中稍微示弱了一点儿,那边就敏锐地嗅到了噬骨香气,这么按捺不住地聚拢了过来。而经过此番之后,对方在无厌伽蓝里下的钩子也能试探一二……不愧是操纵整座流月城千余年的城主一派势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扫荡了这么多年还是扫之不净。
倾耳细听着,比落雪还轻的脚步声,几乎难以发觉的慎重与小心。
倒是小心。
初七躲在暗处,视线却一瞬也未离沈夜身身。
当那个血色法阵陡然在沈夜脚下升起时,他险些冲了出去,但这是与沈夜的命令相违背的!他按捺住心头焦虑,缓缓握紧了剑。好在沈夜看起来并不着慌,右掌微抬,不屑地淡淡一笑,讥讽道:“小小的飞血转灵之战就想困住本座?本座还真是被看扁了啊……”
他袍袖一挥,一道逆转的金色光阵与血色法阵对冲,轰然一声,血色减淡,沈夜便要抬脚走出阵来。
就在这时,五条人影分别在五个角落里现身,捏指为诀,自长剑上一抹,每人脚下都升起一朵血色莲华,以血莲为顶点,结成了五星形的法阵。
红芒暴涨,沈夜脚步一跄,被逼回阵中。
“是你们几个……有意思!”沈夜神色有些讶异,转瞬浮起了然似的轻蔑。
“沈贼,你专权j□j,残害族民,今日要你授首!”其中一人冷声道。
“哦?你们有这个本事吗?”沈夜问道,忽然发出沉沉笑声,“血莲咒星之阵以魂魄为燃料,一旦开启,未必动得了本座分毫,你们却注定要形神俱灭……你们当真想好了?”
“只要能拖你入灭魂丧魄,死得其所,死而无怨!”另一人发出激愤的声音,语调下藏着彻骨哀恸,如濒死之兽的哀鸣,“碧檀不过是不肯感染魔气,你居然将他送入下界受浊气熏染,沈夜……你比魔鬼还要可怕!今日我等誓与你同归于尽!”
“他们自己说情愿受浊气蚀身,与本座何干?”沈夜讽笑一声,长发及袍袖无风而动,翻卷飞扬,从头至脚闪耀着君临天下的风华,“来,让本座看看你们的决心,也顺便瞧瞧这上古大阵的厉害。”
“血莲咒星之阵……”
“魂魄为燃料……”
“形神俱灭……”
初七藏身黑暗之中,默念着这些字眼,眼光渐渐沉敛,缓缓抽出了剑。
刚刚杀过人的剑,虽反复擦拭过,抽出剑鞘时仍传来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可是他已来不及体察那份不适,唯有一股无论如何要守护主人的心意凝伫心头,坚韧如铁。
他足尖疾点,在黑暗中纵跃着,寻到一个适于俯冲的位置,一面小心藏好,一面将剑横持于臂前,弓腿拧腰,严阵以待,做好斩击的准备。
只要沈夜一声令下,他将化作利箭射落他面前,无论是为他挡下杀着,还是替他……杀人。
然而沈夜仿佛忘了他的存在,嘴角一抹讥讽笑容,冷眼看着眼前之阵。
五人再摧灵力,血莲上窜起丈余高的紫色火焰,包裹其中的人影仿佛燃烧的烛芯般,又仿佛他们是烛油,在以自身血脉燃起漫天火焰。轰然一声,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以五星法阵为中心向四周爆去,霎时地面裂开,空间扭曲,四方石柱和墙壁纷纷崩断碎裂!
那般力量,蕴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整座无厌伽蓝剧烈地震颤着,仿佛要立时崩毁一般!
“主人!”初七脑中一片空白,低呼一声,闪电般冲出。
然而……
“砰!”一道结界不知何时浮起,身体撞在上面,被弹了回来。
他拧腰强行翻转,在空中一个折身,生生单膝跪地稳住身形。
顾不得胸腹中天翻地覆的绞痛,亦顾不得涌至喉间的腥甜,他一紧手中之剑,足尖点地,再次全力冲上前,运足力气,一往无前的一剑拼命斩下!虎口一击而震裂,鲜血迸流,结界上瞬时剑气倒冲,只觉面颊上一阵割裂剧痛,身子便被震飞,擦着房梁滑出数丈撞到石壁上才止住,翻滚着跌坠于地。
右肩至肘、腕的骨头痛得仿佛折断了一般,勉力撑起身子望去,金色光网岿然不动,金芒如水般兀自流转不定,将剧斗之地牢牢围住。
而在那结界深处,血莲咒星之阵中一片冲天火光,紫蓝色的火焰中隐约有几条人影在窜动。
初七深吸一口气,狠狠咽下涌至喉头的腥甜,颤动着右手握紧剑,左手拈诀在剑身上缓缓抹过,绯色光芒自指底燃烧起来,晶莹剑体如一整块通明的红玉,射出万道霞光。他屈膝侧身,拧腰沉肩,如一张拉满的弓,在最圆满处倏然射出,黑燕般掠起,带起一抹绯色的绝艳光华!
“砰!”再一次被弹了回来。
初七从石砾里爬起来。整条右臂都木了,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剑柄。他将剑交到左手,俯低身子,寻到能将爆发力发挥到极致的姿态,再次疾掠而起,将手中燃烧的剑朝金色结界斩去!
依然是失败!
那便再来一次!
所谓的冰魄持一,便是——
摒弃杂想,奉持吾道,此心持一,不生外念。
而此刻,燃烧着的长剑上晶芒万千,却只秉持着唯一的意志——
他是要为主人斩断天地的刀剑,那么,无论挡在眼前的是刀山火海,还是枪林剑戟,他都必须一往无前,哪怕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哪怕全身的骨头都寸寸碎断。
再所不惜!
这便是冰魄持一,便是主人给他的道,是他自己找到的道。
不知砍了多少剑!
两边的虎口都已震裂,手腕不知是否真的已经断了,连剑也拿不稳,袖子更是早已被鲜血浸得湿透。然而初七脸上并没有任何痛苦之色,只是一剑接一剑地砍着,未曾稍停。
又是一剑——
然而这次,预料中的撞击或轰然巨响都未发生,一直挡在身前的结界忽然消失了。
继而身子一轻,撞进了那团蓝紫色的火焰之中。
灼身的剧痛!
随即一只手抓住了他,不容抗拒地将他扯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玄色织金纹饰的祭司法袍凤尾般飘然飞起,兜头将他罩住。眼前一片黑暗,灼身的剧痛却消散了,只余身周一片惊人的高温。
蓝光泛起,一片雪意融尽余温。
“动手!”沈夜沉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把将他推出去。
“是……”
红芒闪动,身披祭司法袍的蒙面幽灵惊电般掠起,无法握紧的剑咬牙斩落,才发觉那五名刺杀者已是强弩之末,转手间,便收割了一条人命。
五条人命,也不过五个起落。
然而剑尖指住第五人时,忽然无法落下。
那是一名极清秀的男子,虽然年纪大了点儿,却长着和不久前死去的少年形神俱似的脸。他受伤最重,腿似乎断了,靠墙坐着,连那因瞳孔涣散而无神的模样都与那少年别无二致。
啊,想起来了,那少年名叫碧檀……他和那少年是何关系?
“初七。”沈夜叫道。
“主人,属下……属下立刻……”剑尖迟疑着往前伸去。
沈夜笑了一声,低沉而柔和地说:“他已受重伤,宽恕他也没什么。”
“……是。”初七心下一松,撤了剑,退回沈夜身边。
正要探察沈夜是否有受伤,身后忽然剑风凛冽,初七悚然一惊,迅速横剑格挡在沈夜身前,却被沈夜抓住,猛然一个转身,反将他护在怀中!
“主人!”初七惊叫,急忙回头,举剑掷向那发动临死最后一击的刺杀者。
剑势凌厉,飒然声中,那人身形一滞,被冲击得倒飞出去,可是他手中之剑却也留在了沈夜后背上。
初七惊叫:“主人!”
“你看,这就是宽恕敌人的代价……”沈夜却不惊慌,强迫初七与自己对视,肩膀一振,剑退出身体,绕到面前,横浮于他和初七之间。他伸手执住剑柄,轻轻压在初七颈侧,不疾不徐地说:“对方手中之剑也许会插入你要保护之人的心脏,也许会毫不留情地割断你的喉咙……宽恕敌人是一件风险极大之事,而我,讨厌一切变数。”
初七肌肤被剑锋上的寒气逼出一层细粒。
剑尖上沾了血,腥红血珠滴落颈上,微微的热度,却似剧毒般灼进身体深处。
初七右手按住心口,那里并没有心脏,只是由偃甲和蛊虫担当起心脏的机能,向全身输送血液。他并不懂何为心痛,但这个位置,此时此刻,却是真真切切在痛着。
“属下知罪。”初七俯身跪倒,绝然道:“属下保证,绝无下次。”
沈夜抬起他的脸。
那双清澈透明的晶瞳,折射着世界上最清明的光,此时却结了坚冰,透出杀意,闪烁着令人战栗的凛冽锋芒。
多好看的眼神啊!
不枉受这一剑了……沈夜觉得甚是满意,然而心底却并没有喜悦或满足的感觉,只有一种无法摆脱的倦怠与厌憎……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些情绪折叠收好,放逐入心底的黑渊里,而后漫不经心地笑了,“绝无下次……总是说着绝无下次,又总不肯听话。”
初七无言辩驳,颤声道:“主人的伤势……”
“无妨,死不了。”
纷沓的脚步声由上而下,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上面一层——此前下过严令,未得大祭司之令,谁也不准来到下面。
沈夜淡淡道:“天同祭司,你可知罪?”
一名绿衣祭司步下楼梯,并未行单膝跪倒的大礼,只是微微俯身,不卑不亢道:“紫微尊上遇险,属下未能及时赶到,失职之罪,万死难赎。大祭司可曾受伤,是否需要属下传唤医官?”
“这般言辞就想过关?”沈夜笑得极其刻毒,手臂一抬,几枚晶石自地面碎裂的石砾中升起,他将之收入手中,把玩着悠悠道:“若无内线,如何预先在本座经过之地埋下血契灵石,将飞血转灵之阵的威能增加数倍?若无此阵相困,就凭他们几人,也来得及在本座面前结出血莲咒星之阵?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真是好手段……天同祭司,余下的话还要我说吗?”
天同祭司并不惊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厌伽蓝虽由属下管辖,那数十名下属在城中皆有亲友故旧,与那些叛逆有所勾结也属平常。大祭司既然见疑,属下自请离职,回云麟少君内府便是。”
沈夜冰冷的笑容中忽然邪气纵横,“想回去?哪有那般容易!”
天同祭司傲然道:“属下虽为祭司,却归少君内府管辖,大祭司并无处置之权。”
“并无处置之权?你还当是从前的风光日子么……”沈夜笑得凉薄恣肆,掌中突然吐出一道耀眼金芒。天同祭司只来得及举起权杖,胸口已被那道金芒狠狠贯入。
“偷袭下属,沈夜你无耻……”天同祭司惊怒交加地叫了一声,便自胸口处化为飞灰。
“可笑……杀人便是杀人,用什么手段有差别吗?”沈夜淡漠说道,哼了一声,拂开飘至面前的金色光点,向初七道:“不要让人看见你,去外面等我。”
“是。”初七并未掩饰眼中的担忧,躬身退后,消失于黑暗之中。
沈夜提步走到上层。
数十名守卫跪在地上,人人噤声敛息。
“天同祭司勾结叛逆,于本座,已然处死。”沈夜冷淡地扫过去,视线落在为首的一名青衣年轻人身上,“即日起,主事钟欣升任天同祭司之职,掌管无厌伽蓝一应事务。”
青衣年轻人钟欣俯首行礼,“谢尊上提拔。”
沈夜一拂袖,法阵升起,身影消失。
无厌伽蓝外,大漠无垠,雪正浓。
行走其间,有种天地弃绝、孤身独往的空旷悲凉。
沈夜一向讨厌沉溺于这种情绪之中,事实上,他厌憎一切能令他软弱的东西。然而厌憎归厌憎,他的神色却是一贯的淡漠,仿佛那些悲哀、厌憎与他全无关系似的。
有时候他也会想,这一副躯壳里到底能容纳多少黑暗而不崩毁?
但在那一日来临之前,他终究是要这样一步步走下去的。
没有风,只有冰棱般的寒气浸润着露在外面的皮肤……其实受多了流月城的苦寒,反觉得下界的寒冷要好受许多,只是那一股污浊之气着实令人难耐。
族人们不愿感染魔气去下界生活,除了害怕未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只是不能由着他们任性罢了。
沈夜在雪地上走了不一会儿,就察觉有人跟了上来。
他停步转脸,夜色太浓,雪也太浓,其实看不清楚,只隐约能感到一条修长人影在夜色中飞掠,闪电般的速度,击穿了层层雪帘……不知为何,觉得那急奔之势中带着一抹急切与渴望。冰冷的心脏升起一丝悸动,心脏跳动的速度缓慢地加快了,仿佛期待着什么。
本座……不会再去期待任何事情了!
他这样想着,心口却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不知觉地,居然迎上了一步。
“主人!”黑色人影在两步外顿住,停得太急,险些跌倒,踉跄着跪了下去,仰脸望着他。
沈夜朝他伸出一只右手,冰凉的手立刻被握住了,紧紧的,仿佛怕把他弄丢似的。那只手比他的更凉,然而他却意外地觉得温暖。
“初七……”叫出了名字,却又突然哑口无言,仿佛被束紧的口袋。
“主人?”初七静等了片刻,沉声道,“属下立刻带您回流月城治伤。”
“将我送去瞳那里,本座受伤之事不能让别人发觉。”
“是。”
“慢着!”沈夜突然一把抓住他肩,全身的重量顺着手掌卸在了他身上,那双手滚烫得如烙铁一般,令人胆颤的惊人热度灼痛了初七肩膀。
初七不知为何就慌了,急叫:“主人!”
沈夜闭目,眉头微攒,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好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沉沉道:“送我回寝殿,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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