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朝的胥吏,虽然没有成气候,但是洪武朝的整个士大夫集团,仍旧是一股强大到可怕的力量。
中书省内,所有的文官,都在死死的盯着一旁的胡惟庸。
朝廷的新政,其实早就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了。
但是这帮士大夫的心里仍旧不愿意相信,朱元璋此番变法,就是要铲除掉他们这些圣教门人的权柄。
原因无他,一千多年了!
这天下自文景以降,都是靠士大夫治理天下。
收了士大夫的权柄,你老朱家靠谁来坐这天下啊!
这改来改去,每一拳不都是捶在你老朱家自己身上的?
这天底下当真有这样的皇帝?
由于这件事实在是太离谱,以至于中书省的文官们都已经麻了。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朱元璋这样的变法,他们压根都没必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进谏什么了。
这大明的百万大军,就是攥在你老朱的手里,我们即便是想干点什么,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那我们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而且他们也都知道,这压根就没必要去折腾些什么。
你老朱的岁数大了,虽然我们平日里叫你一声万岁,但是你还能真的就万岁了?
总有一天,你老朱有撒手人寰的那一天吧?
就你变法的这些东西,我们就不信后世之君,能接着继续干下去。
你老朱一个人让猪油蒙了心,把这天子的权柄不当回事,难道太子爷,太孙都不在乎?
等到你老朱吹灯拔蜡的那一天之后,这些所谓的“变法”就会被——拔起。
就像是王安石、吴起那般,最终落得一个人亡政息的下场。
甚至已经有文官在想,等到老朱真的撒手人寰之后,他们该如何帮着老朱把话都给圆回去了。
实在不行就发个遗诏?
而后将之前的洪武之治,定为洪武定制,重新把祖宗之法不可变,这句话给拉出来。
嗯,就给写进遗诏里。
至于朱元璋的圣旨,这帮文官压根就没正眼瞧,毕竟有了军机房这个玩意儿之后,他们的存在感已经无限接近于零了。
只不过是朱元璋的人肉橡皮章,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把诏令往外发便是了。
更何况有了上一次礼部的事情之后,军机房的这帮军机大臣,天天就像是盯贼一般,盯着中书省的这帮士大夫,生怕在发生之前的事情。
因此中书省内,虽然所有人都是议论纷纷,但是也没有人敢去对这道圣旨打什么主意。
只有坐在阁部正中的胡惟庸,面色凝重的盯着眼前的这些“同僚”。
胡惟庸已经明显的察觉到,中书省现在的情况非常的不正常。
有军机房的威胁在,这些小臣摆烂无可厚非,但是此等大事,李善长不管不问也就罢了,怎么连刘基刘伯温,都开始学会装死了?
这若是在以前,都不用自己说话,怕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便是韩国公李善长。
即便是李善长能忍,你刘伯温能忍这事?
按理说,胡惟庸这些人,其实都不算是正经通过科举,爬上来的文人。
龙凤元年,经李善长引荐,胡惟庸方才投奔老朱的。
而后便从元帅府奏参干起,而后被派往金陵,从主簿到知县到通判,而后入主中枢。
在清流的眼里,胡惟庸这些淮西起家的文臣,那能算是文官吗?
那就是拿笔的骄兵悍将罢了。
清流领袖是谁?
不是你刘伯温?
但是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你刘伯温竟然还一句话都不说,甚至前几日干脆就直接告病,在家里躺平了。
不仅仅是朝廷的诏令,刘伯温现如今是连自己曾经的那些学生都不见了。
以至于那些清流们个个都以为,刘伯温现如今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毕竟刘伯温也算是高龄了。
那些清流言官们不知道,胡惟庸焉能不知道?
大明朝中文官,要么是淮西起家,像胡惟庸这般,不是通过科举,正途入仕的文官。
要么就是以刘伯温这些,在前元就考取过功名,亦或者是在龙凤小朝廷,至洪武年间,中科举而入仕的言官。
这两股力量之中,淮西文臣以李善长为首,而清流言官则是以刘伯温为魁。
两者斗了何止十几年。
但是最关键的是,现在李善长赋闲在家,刘伯温也告病了。
也正是因为李善长跟刘伯温两人突然偃旗息鼓,而朱元璋的变法又来势汹汹,朝中得文官才出现了,抱团取暖的趋势!
就在胡惟庸面带些许惶恐的时候,礼部尚书李文焕,悄然走到了胡惟庸的面前,有几分得意的看着胡惟庸小声道:“胡相,您都看见了吧。”
“咱大明开国以来,朝中的同僚们,还从来没有这么同心协力过啊....”
话未说完,李文焕的脸上便露出了一抹“你懂得”的笑意。
从李文焕的身上,胡惟庸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古人总是说难得糊涂了。
无知,是真的幸福啊!
这也是李文焕身后一众大明文官的态度。
既然不是你老朱的对手,那我们就只能等着你老朱吹灯拔蜡了。
今年你老朱已经年近五旬了,我们大部分可都是三四十岁,春秋鼎盛的年纪,比权势,我们确实不行。
但是比阳寿,我们似乎可以比你老朱死的晚一点。
看着面前稳操胜券李文焕,胡惟庸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因为胡惟庸知道,这件事太不正常了。
但李文焕没有察觉到胡惟庸的异样。
因为自幼饱读史书的李文焕知道,当年“王安石乱政”之时,大宋的那些文官们便是如此。
李文焕同样坚信,这也绝对不是这些“圣教门徒”的最后一次捍卫圣教!
在几百年后的万历朝,当内阁首辅张居正锐意变法,其势不可挡时,朝中的文官,也会是这样一幅模样。
就在李文焕跟中书省的一众士大夫,还沉浸在“圣教”坚不可摧的春秋大梦之中时,阁部大堂中的胡惟庸,终于强行使得自己冷静下来。
将手中的公务全部推到了一旁,径自朝着中书省门外走了出去。
离开中书省的胡惟庸面色凝重,径自朝着韩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胡惟庸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李善长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李善长就开始刻意疏远起了胡惟庸。
胡惟庸起先之时还是有些惶恐,毕竟自己的一切都是李善长给的。
淮西勋贵们也是看在李善长的份儿上,这才对自己多有照顾。
在原本的官场之上,这样的信号意味着什么,胡惟庸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只要李善长对于自己的态度,被外人稍微知道分毫,胡惟庸的权势,恐怕顷刻之间,便会被削去大半。
但是就在胡惟庸惶恐了一段时间之后......
胡惟庸才逐渐确信了,李善长疏远自己的事情,似乎没有多少人知道。
原本胡惟庸只是单纯的以为,仅仅是李善长自知年事已高,因此只是想明哲保身罢了。
但是今天,胡惟庸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丝预感,那就是李善长在疏远所有人!
金陵的上空,不知何时弥漫起了阴云,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出现在了韩国公府的外面。
而在“敕建韩国公”府的牌匾之下,是韩国公府紧闭的大门。
一个身着青衣小帽的家仆,径自跑到了府外敲了两下门,甚至已然没有了任何回应。
只不过这一次的胡惟庸,没有一点着急的摸样,反而显得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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