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头。”庄继昌在后排面无表情。
姚东风偷瞄后视镜,识趣没有多话,前方路口一把左转,原路绕回去。
要找谁心照不宣。
余五十米将到派出所,姚东风轻点刹车,减慢车速。
新兴CBD地块临近南三环,高楼鳞次栉比,窄路多,晚上人稀车少。
余欢喜不可能走那么快。
姚东风把着方向盘,隔窗眺望。
“昌哥……”他一攥方向盘,欲言又止。
给庄继昌做助理两年,什么不能置喙他心知肚明,今晚见老板看柴律师冷峻眼神,他直觉办了坏事。
尤其提到高小姐,老板明显不耐烦。
卡宴驶过。
—
“倒回去。”庄继昌淡声指挥。
“……好。”有点走神,姚东风挂倒挡。
影像里映出角落一个寂寥身形。
余欢喜。
抱肩蹲在道沿边,头深深埋进膝间,头发遮住,整个人蜷成一团。
她穿了件低饱和度的雪青色衬衫,路灯光线昏暗,于夜色中很难分辨。
高位刹车灯照亮模糊轮廓。
余欢喜浑然不觉。
她搂紧双肩。
生活有一种黑色幽默,每次觉得人生就要好起来时,总会当头棒喝。
明知故犯的错,不是错,而是选择。
给钱断亲,她别无选择。
这时。
庄继昌下车,黑色皮鞋在她面前站定,他声线暗哑,叫她,“余欢喜。”
“……”
余欢喜缓缓仰头。
逆光中,看不清他表情,那漫长的一分钟凝视,她脸上开出花。
眼泪成花。
—
玫瑰园12层,浴室水声潺潺。
朝北的巨大落地窗,月光倾泻,客厅只一盏装饰地灯亮着,冷调白光交织月色。
沙发上,庄继昌微躬身,双肘支着膝盖,垂眸出神。
深蓝领带、腕表随意丢在一旁,茶几搁着半杯冰水,杯壁渗出一圈细密水珠。
今晚,他几乎条件反射冲出去。
像不成熟催生出义无反顾的不体面。
庄继昌饮尽冰水。
他以为酒精作祟的冲动,此刻清醒了发现,跟喝多好像没关系。
南湖景观灯尽数熄灭。
暗夜笼罩。
庄继昌走向主卧浴室,轻敲两下,推门而入。
—
一股凉意袭来。
水流掩饰。
余欢喜倚靠浴缸台面发呆,水花溅起,濡湿衬衫领口,几缕发丝紧贴脸颊。
她眼底无神,空洞而疲惫,双手无力垂在身前。
两臂肘根擦伤泛红,血痕斑斑。
庄继昌关掉龙头,单膝蹲她眼前,抬手捋顺额前凌乱刘海,轻柔低语。
“好了,都过去了。”
他声音宛如被夜风吹散,朦胧遥远。
受委屈不吭声,听到安慰却泣不成声。
她皱得像一张草纸。
茫然四顾,定定望向他,倏地,灰败面孔一滴清泪滚落。
这滴泪。
像落在他心底,烫出一个印。
庄继昌晃神。
他是真的对她有不一样的情感。
看似张牙舞爪,实际在深渊挣扎向阳,热烈是她,敏感是她,脆弱易碎更是她。
余欢喜眼眸如墨。
庄继昌双手捧起她的脸,小心翼翼地,欠身仰面吻掉眼泪,极致温柔。
—
他唇瓣微凉。
余欢喜下意识向后闪躲,偏头背手揩拭眼角泪痕。
眸中似一汪清泉,眼眶热意翻涌,她深呼吸,仰头倒逼回去。
庄继昌抬手抚摸她小臂伤痕。
蛰疼。
余欢喜倔强推开他,未有防备,庄继昌趔趄,不小心触碰了花洒开关。
水流迸溅。
登时打湿衣衫,狼狈失措间,两人仓促对视。
“……”
“……”
庄继昌转身关水,余欢用力扯他衣角,他惊诧回头。
瞧他满脸狼藉,她指着他,放声大笑。
见状,庄继昌一愣。
发梢散乱遮住眼帘,水花迷濛翻飞。
浴室,笑声回荡,水声喧哗,像深邃海浪晦涩翻滚,笑着笑着,她垂头低低呜咽。
双肩隐隐颤抖。
!!
庄继昌一把抱住她。
放浪拥吻。
潮汐淹没人海,枷锁穷途末路。
数秒度过的每一个黎明,黄昏,夜晚,千锤百炼自我修葺,声势浩大闯荡沉浮。
周身风雨,寸寸清明。
—
玫瑰园主卧。
余欢喜倚着庄继昌臂弯沉沉熟睡。
要不是今夜王品娥闹事,或许,他还没意识到情绪积累变化。
怕吵醒她,庄继昌长手一伸摸到手机,调低亮度,注视工作进度表,若有所思。
半晌。
庄继昌小心抽回胳膊,靸鞋去厨房倒了杯冰水,手撑岛台,一口接一口喝掉。
内心深处,总有一种错觉,好像舞台已经搭好,如果不上台就很扫兴。
然而,他又不甘心。
反复深呼吸,两杯冰水下肚,庄继昌心绪稍平。
既然有了感情,索性坦然面对。
接下来,佳途云策改革任务艰巨,变成情侣,有些事会更好操作。
—
再次回到卧室。
余欢喜浑身紧绷,蜷缩侧躺。
庄继昌爱怜抚摸她脸颊,一时动情,俯身亲吻她嘴唇,喃喃自语,“我喜欢你。”
如同回答从前的某个问题。
余欢喜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忽地睁开眼,眨了眨,“你说什么?”
庄继昌:“……”
重复不像他的风格。
见他不回答,余欢喜支肘半坐,扭头看他,专注而认真问:“你刚跟我说什么?”
庄继昌凑过来吻她,“我喜欢你。”
“……”
余欢喜突然沉默。
爱只需要一个眼神。
“我没听清。”她抬眼与他对望。
庄继昌唇角挂笑,揉揉她发顶,温存重复一遍,“我喜欢你。”
“你喜欢谁?”
“你,我喜欢你,余欢喜。”
“谁喜欢我?”
“……”
他眸中噙满笑意,“我,”话音未落,忽然又改口确认,“庄继昌。”
“你是谁?”
“我是你男朋友。”
庄继昌饶有兴致地配合她的快问快答,宠溺揉捏她脖颈,“可以吗?”
“想趁人之危?”余欢喜眉尾微翘。
爱是命运的礼物,不是救命稻草,爱没用,很爱也没用,相爱才有用。
闻言,庄继昌搂紧她,埋首吻在她滚烫耳畔,“别多想了。”
很多时候,亲密关系,源自于一种无需多言的确认,指向彼此的某个场景。
一切尽兴就好。
—
欲望鼎沸,同一片月色,今晚睡不着的另有其人。
南湖Enjoy酒吧。
“柴表哥怎么说?”高敏双手紧握酒杯,眉宇间难掩焦急。
和庄继昌闪婚闪离,他永远云淡风轻,失态不存在,更别提与人扭打撕扯,若非亲眼所见,真以为他转性了。
“家庭纠纷,”常朵儿打完电话,绕过吧台过来,手机随意丢桌上,喘口气,“私了和解,没事了。”
“……”
高敏撇撇嘴,将信将疑。
像庄继昌这种精英男,身边从不缺新鲜面孔和新刺激,他不缺女人。
大把刚毕业的小姑娘前赴后继,把他当靠山,当指路明灯,当阶级跃迁的门票。
他要想夜夜笙歌,那每晚都像过年。
“有件事挺巧,余小姐,你还记得吧,这回居然又是她。”常朵儿敲敲台面提醒。
正确答案呼之欲出。
“庄继昌疯了吗?”高敏不理解,他一贯信奉的投产比呢。
常朵儿耸肩,喝掉半杯酒。
高敏撑头蹙眉,良久,灵机一动,狡黠拖腔带调,“她是导游。”
两人对望。
“我来!”常朵儿默契表态。
老舍说过,一辈子很短,要么有趣,要么老去。
豪门生活百无聊赖,她正愁没有乐子,不如报个旅游团试探一下余小姐。
高敏搂住常朵儿,头蹭着她下颌,“还是姐妹靠谱!”
—
翌日清晨。
余欢喜揉着眼睛起床,枕畔,早已不见庄继昌身影。
浴室水声哗哗,像白噪音。
一看表,还不到六点。
她坐起身,拳头抵住额头,周身像被打了一顿酸疼难忍,每个骨缝都刺痛。
门廊拐角一扇天地穿衣镜。
余欢喜侧头扳着下巴,脸颊巴掌印斑驳,粉白隐隐,乍一看还是很明显。
没个两三天消不了。
“我今天有会,”庄继昌突然出现,审视她,“晚上有应酬。”
余欢喜吓一跳,背过脸。
确认他心意,她却没有想象中快乐。
庄继昌下身裹着浴巾,走近环住她的腰,撩开发丝,指背拂过掌痕,“请假吧。”
“……”
余欢喜抿唇没搭腔。
庄继昌偏头一吻,两臂施力搂紧了些,“乖,听话。”
沐浴露淡淡香气萦绕,她深呼吸。
“对了,佳途云策要改革,如果你有看中的人选,随时对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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