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姓名？”
“欧阳心。”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吗？”
“知道，我杀人了。”
询问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吸了口气，瞟了一眼旁边正在记录的助手。
助手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穿着制服的警察坐在角落。
医生又问：
“你杀谁了？”
“我老婆。”
“但是资料显示你未婚。”
病人本来十分平静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怎么可能未婚呢？我老婆，关夜，你们认识吧？大明星！
“她长得特别漂亮，跳舞跳得特别好，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在跳舞。
“你知道她有多爱我吗？她为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她为了我连明星都不当了……我在外面玩儿女人，她还出来给我解释，嘿嘿……我是影帝，你们知道吗？金芙蓉奖听说过吗？影帝！”
病人失神的双眼仿佛终于抓到了焦距：
“对！我把她给杀了，我雇人开车把她给撞死了……所以你们才把我抓进来的，对吧？”
医生长出口气，站了起来，对角落阴影里的警察点了点头，严肃地说：
“非常严重的妄想症，而且有强烈的报复社会和暴力犯罪倾向……但是并没有完全逻辑混乱和缺失，不符合申请保外的标准。”
角落的警察也站起来，同医生握了握手：
“能得到这样的结论其实是一个好消息，毕竟他犯的案子社会影响太大了，他自己是流量明星，受害者是一个女演员……而且他之前就有一些丑闻。要他真靠精神病保外就医了，我们方面压力也会很大。”
医生和助手点了点头，一前一后离开了病房。
警察走过来，重新给病人戴上手铐。
2/
春天到了。
“赵小妃？”
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迅速确认了一眼病床旁边挂着的患者信息条。
病床上苍白但是十分漂亮的女孩轻声“嗯”了一下。
“女演员是吧？”
赵小妃笑了笑：
“你看过我演的电影吗？”
医生伸手调了一下点滴流速：
“只不过是最近你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罢了——今天左腿还疼吗？”
“疼。”
“疼是好事，说明大神经已经快好了。
“你也是运气好，动脉血管和主要神经都没出问题，最近就注意伤口恢复，不要吃刺激性的东西。
“以后正常生活和工作没什么影响，但是半年内不要下地。半年之后，看情况量力而行慢慢复健，一年半载也就好了。”
医生合上她的病历本：
“不过以后，像你们那些武打戏，还有大段的舞蹈戏，这些，都不能拍，知道了吗？”
赵小妃笑了笑，安静地说：
“好，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手机推送了TNF的年度重磅超级英雄女主角剧开播的消息。
本来开播不会这么快的，不过，也是为了蹭上这波女主角变受害者的热度嘛。
赵小妃关掉手机，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和树影，闷头躺下去，拉起满是消毒水气味的被子，盖在自己头上。
还是先睡觉吧。
医生不是说了么，好好休息比急着往前走更重要一点。
3/
又是一年清明节。
沪市的公共墓园，林同致蹲在一块很新的墓碑前，怔怔地看了墓碑上青年那张和他十分相似的脸，许久，点燃了一根烟，放在坟头。
这块墓碑是今年才刚立起来的，林同致也是今年才刚有机会来祭拜。
墓碑上的人死了已经二十多年。作为十恶不赦的杀人犯，黑恶势力的核心成员，他的死甚至没有人拍手称快，而是悄无声息，因为害怕不好的社会反响而被刻意隐藏。
而作为罪犯的遗腹子，林同致知道的故事版本和所有人知道的都不太一样。
那是一个关于隐姓埋名的英雄的故事，一个在黑暗污浊的泥潭中挣扎着保留自己清白的印记的故事，一个阴差阳错，被自己的来处遗忘，被整个系统遗忘，也被世界误解的孤独者的故事。
不过那个故事出于妈妈的口述，也许和事实也有一些出入。
林同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当记者。他不是一个合格的记者，他没有什么深刻的社会责任感，他想要的只有真相，想要到变成一种执念，然后，也许，伤害到无辜的人。
这个案子一直到几个月前才因为新的证据链而翻案。真相好像已经来得太迟，“罪犯”已经死了26年，罪犯的爱人死了20年。罪犯的孩子在追逐真相的道路上粗鲁地前行，然后把无辜的有罪的人都撞得人仰马翻，然后被迫离开……也已经有两三年了。
不过迟来也好过没有。
林同致叹了口气，站在崭新的墓碑前，点燃一陌纸钱。
和自己和解吧，和迟来的真相和解，也和这个世界和解。世界没有那么残酷，世界也没有那么冷漠，它只是偶尔没办法平等地关注到每一个人。
最后的这一陌纸，请寄给那位抑郁症自杀的女教师。
抱歉。
4/
“林曦？你怎么在这儿？”
墓园不是一个偶遇的好地方，毕竟这代表着大家身边都有一些亲戚或者朋友已经去世了。
不过很显然，林同致在他的“普通模式”下，没有那种情商。
林曦转头看着这位熟人，笑了笑：
“好巧，林副导。”
他要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圈子，不过他谁也没有告诉，因为好像没有谁会真的在意这件事。
他指的不是经纪公司和粉丝的在意不在意，而是——
看着眼前的林同致，或许在这样一个带着哀愁氛围场合的偶遇，让林曦突然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他说：
“林副导，我可能要退圈。”
林同致瞪大了眼：
“为什么？”
“一开始进圈也是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现在想，可能该回到我应该在的地方吧，因为有一些责任……”
“这事儿你跟关总说过吗？”
林曦愣了愣：
“为什么要跟她说？”
“你们不是很熟吗？我还以为你也是她粉丝呢。偷偷告诉你，我以前磕过日月cp！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让沈导知道了，不然我死惨了……”
林曦笑：
“我确实也挺喜欢……关夜老师。”
林同致突然激动了起来：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我们夜夜宝贝！哎，你超话等级多少？”
“……我没有超话等级。”
“超话等级都没有？你也配说喜欢啊！白嫖怪吧你是！
“不过既然你也喜欢夜夜宝贝，我给你讲讲我和夜夜宝贝的故事怎么样？”
林曦有点惊讶：
“你和她还有故事吗？”
“当然有了！”
林同致一脸陶醉地回味起来：
“三年前，偶然听到一次夜夜宝贝唱的歌，虽然有点五音不全……但是简直是妈妈级别的温柔好吗！我直接垂直入坑！”
林曦沉默着，对追星男孩的突然发狂没有作出任何特殊的反应。
林同致说完那句话，也沉默了。
他此时想起二十多年前那首五音不全的童谣，过分久远的记忆，也许就是在某一天听到三流流量明星在综艺节目上唱儿歌的那一瞬间被唤醒的。
这个世界上的救赎和羁绊就是这么没有道理。谁说追星就一定是无脑狂热了？局外人懂个屁啊。
春日有些苦涩的凉风吹拂过墓园林立的墓碑，来来往往的祭拜的人，在死亡的纪念碑之间寻找着联系两个世界的标识。
香烛和纸灰的味道，闻起来和春风形成奇妙的共振。
林同致说：
“唉。
“虽然你是个连超话等级都没有的白嫖怪，但是毕竟你也是我磕过的CP的男主，所以我送一句话给你吧——
“这句话可还是夜夜宝贝跟我说的呢。”
“什么？”
林同致仰头，看着春日和暖的太阳，故作深沉：
“对于已经逝去的人来说，活着的人只需要好好活着，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就足够了。”
林同致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用责任去强化纪念，因为，活着的人，就是逝者的纪念本身。”
林曦沉默了半天，才哑着嗓子说：
“林副导，你很有洞察力。”
“这还需要洞察力吗？谁没事清明节跑墓园来啊？
“行啦，好好想想吧，不管怎么选，选自己喜欢的，别选“应该”选的。”
林同致转身走开两步，又走了回来：
“还有啊，你快去申请一个夜夜超话的账号，到时候我罩你，我是小主持人……”
5/
去年没有看到的樱花终于在今年看到了——浅川景子怀孕了，关夜和沈案去日本看望。
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秋野大道，还吃到了阔别已久的……
关夜地把筷子递到嘴边，颤抖地张开嘴，把筷子塞进去，然后趁着味蕾和神经都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囫囵吞了下去，赶紧端起一边的水杯猛喝了一口。
刚来，中森显义就说，浅川景子平时就很情绪化，医生又交代了怀孕期间千万不能刺激她，所以一定不能惹她生气惹她难过。
尤其是拒绝吃她“用心做出的美食”。
于是这次探望就被紧急缩短到了两天，然而，这审判一般的一顿饭还是无法逃过。
浅川景子幸福地看着饭桌上三个人都吃下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爱心晚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汤应该好了，我去端过来！”
她狡黠地笑了笑，
“小关，我特意为你学的中餐汤哦，多喝一点！”
在中森显义同情而愧疚的目光里，关夜假笑着放下筷子：
“哥，我觉得，至少孩子出生之后，还是不要让景子太辛苦了吧。
“尤其是不要让她给宝宝做什么爱心辅食好吗？毕竟成年人和小孩的肠胃强度不能一概而论。”
说话间，景子已经端着汤走了出来，给关夜倒了一碗。
“小关，你快尝尝，这个汤很补的！”
关夜端起碗，在嘴唇上沾了一下，用尽专业能力克制住脸上的表情：
“太……太好喝了……简直是……”
一只手从旁边斜插进来，把汤碗接了过去：
“有那么好喝么。”
关夜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案面无表情把那碗被景子定义为“汤”的东西一饮而尽。
……壮士。
你真的，我哭死。
“还行。”
“沈案，你怎么这样！这可是我特意给小关做的汤，你怎么全喝完了！”
景子立刻又舀了一碗：
“来，小关。”
关夜感觉自己好像听到旁边一声悲壮的叹息，然后那碗汤又被沈案截了过去：
“……我没喝够。”
景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炖的汤这么受欢迎吗？你们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抢起来了。”
关夜：
“……没事，让他喝吧，我不喝了。他确实需要补补。”
感觉身边的人喝汤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关夜赶紧回收口误：
“呃……我是说，他……平时工作太辛苦了，哈哈。”
关夜打着哈哈转移火力：
“对了，这个汤真是很好喝呢，可惜我和沈案没有机会经常喝到，景子一定要多多炖给哥喝啊！”
几个月来好不容易有机会找到替罪羊，正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在桌子角落位置啃着蔬菜沙拉的中森显义：？
嘴里的蔬菜沙拉突然就不甜了。
不过，景子用麦芽糖浆代替苹果醋放蔬菜沙拉里，也不得不说是一种烹饪界的创举呢。哈哈。
景子眼睛一亮：
“对哦，你提醒我了！中森君一定也很想念华国的风味吧？来，这里只有最后一碗了，便宜你了。”
关夜看着那盆见底的汤，和递到中森显义眼前的倒得满满的碗，终于松了口气。
给别人倒都是半碗，给自己老公倒都是一整碗，她果然还是最爱他。
6/
关夜坐在床上，捂着胸口，脸色苍白：
“可恶，好想吐啊啊啊啊……”
沈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没有任何异常的小腹：
“没这个可能吧。”
“……不是，就是中午吃那个——”
她突然停住话头，捂着嘴跑进了卫生间。
五分钟之后她才哭丧着脸狼狈地走了出来：
“太可怕了……我再也不要来日本了……你喝了两碗汤为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啊？！”
“习惯了。”
沈案把手里的书往后翻了一页，
“以前浅川景子给我哥做的爱心便当，他自己吃不完就逼我跟他一起吃，我不吃就揍我。”
关夜：
“……”
这段沉默持续的时间远远超过听到这件抽象往事的无语程度所需要的时间，沈案似乎是觉得太安静了，扭头看了关夜一眼，就发现她若有所思地发着呆。
“想什么呢？”
关夜没有看他，而是突然问：
“你喜欢小孩吗？”
沈案挑了挑眉。
怎么看到浅川景子怀孕受刺激了？
他说：
“还好。”
“……“还好”算回答吗？”
沈案放下书，捧着她的脸，和她四目相对。
“那你喜欢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我们先不要生，就这样。”
关夜垂了垂眼。
她其实就是这个意思，沈案也知道她是这个意思，只是他还是愿意做那个先说出来的人，就好像先说出口的人要为这个决定付一切的责任一样。
她说：
“沈案，我只是怕你会觉得……”
“你觉得爱是什么？”
“……啊？”
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得这么哲学了？
关夜有点懵。
沈案说：
“小夜，你不需要把你付出过的东西全部再付出一遍，甚至付出得更多，来证明你这一次更爱。”
关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听见他继续说：
“我不需要那种证明。
“只要你在我身边的时候能感到更幸福，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高的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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