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刺史大人确实忙碌，姜晚笙在府上三四日都没见过他。
起初，她帮着曾芸看账本，主母来到之后，库房，书房，外面的商铺等各个地方的钥匙交接，需要对账的地方也挺多。
一枚油灯在案头燃烧出烟尘，曾芸边打算盘，边瞅着蓝皮账册。
世家小姐都要培养这些本领，用来管家，她做的很熟练，姜晚笙只起辅助作用。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归位，曾芸停手，微笑道：“这些天辛苦笙笙。”
“你跟我客气什么。”姜晚笙将两摞账单整理好，递给她。
查账下来，没有一丝错漏，府上管事的丫鬟倒是忠心可用。
回西厢时，路过庭院里的长廊，月光清凉如水，姜晚笙仰头，微微闭上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适。
她没有立刻回房，轻悄地走到廊头，拂了拂栅栏上的灰尘，坐下。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轻快自由了。
“大人，您小心些。”夜色中传来零碎的脚步声，三两个人并行，中间是丫鬟清漪的声音，“阿力哥，你去把马喂了，我扶大人回房。”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显然是做惯了这样的事，下人也都听她的话，立刻便哎了一声。
姜晚笙背脊缓缓坐直，贴着红木柱，睁开眼睛。
夜色茫茫，月光只照到院中两个人脚步踉跄，显然是小姑娘扶不住男人的重量。
回廊带顶，遮挡了月光，走进长廊里便看不清了。
姜晚笙从头至尾没看清这男人的脸，隐约知道他应该身量修长，那两个人从光影没进黑暗里。
他们在长廊中段，姜晚笙在长廊尾段，夜色静谧，没有人发现她。
“夫人呢……”那男子大约穿的红裳，在漆黑的环境里颜色极深，他扶着脑袋，声音有些醉意。
丫鬟搀他往议事堂侧间，“主母已经歇下了，奴婢扶您去书房就寝。”
姜晚笙安静地挑眼望去，不知道这丫鬟几个意思，她刚从曾芸屋出来，这丫头都没去看，怎么张口就说主母歇了。
过了片刻功夫，她起身，正巧瞧见喂马归来的小厮。
姜晚笙眉心一动，学着叫他，“阿力哥，清漪姐姐唤你去书房替她。”
“哎，好嘞。”月光下的短衫身影顿了顿。
突然觉得嗓音陌生，想再问问，目光眺到廊下，已经看不见，他没多想，许是新来的丫鬟。
书房外，小厮敲门，“清漪姑娘，你回去歇着吧，我回来了。”
黑暗室内，一阵手忙脚乱的系腰带动作。
清漪推门出来，光线斜进去一道，穿着暗红锦服的男子歪在书案上，半醉不醒。
小厮往里探头，“清漪姑娘，你怎么不点灯啊？”
清漪熟练世故地笑道，“这不是还没来得及，阿力哥，你去照顾大人吧，我是姑娘家，也不方便。”
夜色暗涌，小丫鬟出了书房。
姜晚笙在长廊背面，看她出来，暗自放下心，转身回房去。
不是她要多管闲事，只是对于一个刚成婚的妻子，应该没有几位能这么快就接受丈夫纳妾或是找通房。
那通常是主母生不出孩子，才不得不走的下策。
正常心存爱慕的夫妻，不会乐意看丈夫纳妾纳通房，她不想曾芸伤心。
当然这件事，也不知那位大人是个什么态度。
白日里，姜晚笙旁敲侧击问了两句大丫鬟，毕竟人家的私事，不好直言，曾芸笑着，满不在意，“清漪在京城就跟着玉恒，这两年也都是她照顾，就跟亲妹子似的。”
看得出，她很信任她夫君，爱屋及乌，也信任这位大丫鬟。
姜晚笙不好说别的，其实她也没真看见什么。
两天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她正式见到了这位刺史大人，眉清目秀，气宇轩昂，穿一件绣枫叶纹的暗色衣袍，举杯道：“江姑娘既是阿芸的朋友，便也是在下的朋友。”
“以茶代酒。”
姜晚笙端起茶盏，三人客客气气地喝了一杯。
整个过程相当融洽，许是比同龄人大两三岁的缘故，他们俩气质出奇地一致。
皆是稳重淡定，情绪不外露。
接下来又零散地见了几回，姬珏待曾芸尚算细心。
用膳时会夹给她喜欢的素菜，而不是像沈卿玦那样什么都来，塞满一整碗，她不吃就是抗旨不遵。
没有别的对比素材，这样看，姬珏这个人还说得过去。
姜晚笙觉得，也许是自己之前误解。
八月底，姜晚笙同曾芸一道上香，也是个熟悉的去处，晋州最有名，同时是全天下最有名的寺庙——法善寺。
上马车时，姬珏着一身暗红服，叮嘱小厮丫鬟要好好看护夫人。
姜晚笙无意中瞧见他腰间系着一枚山茶花香囊。
落下帘子，曾芸谈起那枚香囊，“花了我好多功夫，总算跟你绣得一模一样。”
她对此颇为满意。
姜晚笙眉稍微扬，忍不住调笑她，“其实你哪怕绣成两条直线，你这位刺史大人也会喜欢的。”
真心喜欢你，才不会管你绣成什么样。
收礼收的是心意。
曾芸脸上悄悄浮出红霞，姜晚笙没有察觉，她挪坐得靠近窗侧，掀开车帘，难得自由畅快，随口道，“法善寺听闻求姻缘最灵。”
“你来过？”曾芸听出她话里的熟稔。
“嗯……”姜晚笙舌尖一顿，脸上的表情定格住。
沉默了片刻，她诚实地点头。
“来过。”
这事其实也没什么瞒的。
曾芸眼珠转动，恍然悟道，“你做伴读比我们进宫晚，是因为随秦将军回乡祭祖了是吧？”
“……是。”
姜晚笙答得不顺畅，眼神凝结着一层薄云，这地方，还真是，处处都能跟某个人联系上。
不适合她待。
等过几日，她要跟曾芸告别，换个州县居住。
寺庙里香雾缭绕，人头攒动，姜晚笙和曾芸走进宝殿，各自执香。
“希望祖父身体安康，长命百岁，希望舅舅和舅母万事胜意，希望蓁蓁……每天开心，不要受伤。”
姜晚笙念完祝词，见身侧姑娘闭着眼，慢慢地听到她轻柔的字眼，“菩萨保佑玉恒回京述职这一路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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