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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幼儿园集体中毒事件终于尘埃落定,有了一个明确的结果。在别人眼里看来,这个结果合情合理,但是在我看来,却更像是一出闹剧。
在法院开庭之前,桂花婶儿又来找过我,依然是在报社的接待室里,她依然是那么的憔悴和不安。
桂花婶儿说:“昨天晚上,有个不认识的女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要俺们两口子承认卖给幼儿园的牛奶,确实是从黄天明手里进的货。她在电话里说,只要俺们两口子承认了,老胡就没啥罪过了,所有的罪过就全成那个叫黄天明的了。”
靠,宋厂长究竟给了那个黄天明多少好处?这件事要是搞不好,那可就是死罪,能让人乖乖替自己去送死,宋厂长的手腕儿可真不简单。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我问。
“俺俩口子没经历过啥事儿,也不知道该咋办才好了。”桂花婶儿目光呆滞地说,“法院给俺们找了一个援助律师,听人家律师说,承认了确实对我们家老胡有好处,至少老胡就不是主犯了。”
桂花婶儿还在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睁着眼儿说瞎话。所以,想听听我的意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就按那个陌生人说的做吧,这样会对胡大叔有利一些。”
桂花婶儿目光依旧呆滞地扫了我一眼,点点头说:“嗯,俺们听你的。”
“婶儿那个,想开些,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认倒霉吧!”我吞吞吐吐地说,“也别太难过了。”
“我知道大民,婶儿能想得看,啥也不能怨,这就叫命,俺们这一家人,命里就该有这一劫。要不然,平白无故的咋能让俺们摊上这种事呢?我倒也不怎么难过,就是就是一想起人家哪个孩子唉,俺们两口子对不起人家,多好的一个孩子呀,就这么让俺们给毒死了。”
我真想告诉这个善良的女人,那不怪你们,毒死那个孩子的,不是你们。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就这样吧大民,回头俺给律师说去,就说俺认。”桂花婶儿说,“俺现在见不着老胡,只有律师能见着,俺这就让律师把这个口信带给老胡去。”
“嗯,”我点了点头,说,“对了婶儿,你你跟孩子们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们的。”
桂花婶儿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说:“不用了大民,俺们没啥,娃们也都大了,眼瞅着就能出去打工挣钱了,用不着麻烦你的。”
“我是说真的婶儿,这一次,大叔的事儿我没帮上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过意不去,难受的要死,你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一下好吗?”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心疼如绞。
“咦,这话说哩,咋能叫没帮上忙呢?这些天,你也帮了婶儿不少了。”桂花婶儿说,“俺啥都不懂,要不是有你在,婶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啦,这几天,一有事儿俺就来找你,跟你商量一下,俺这心里就有底了,婶儿打心眼儿里谢你还不及呢!”
桂花婶儿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跟桂花婶儿的那次谈话过后,她果然按照我说的去做了。她找到律师,托律师给胡大叔捎去口信,让胡大叔改口供,主动承认那批奶是从黄天明手里进的货。
事情到了这里,整个事件便一下变得“事实清楚、水落石出”了。司法机关只需简单启动一下司法程序,便可以还给受害儿童一个“公道”了。
法院开庭审理这件案子的时候,我没有去现场采访,因为我实在不敢去面对胡大叔一家,更不敢去面对那些受害儿童的家长们。
在法官眼里看来,这个案子,案情非常简单,事实非常清楚,公诉机关提供的证据非常充分,两个被告也都对公诉机关提供的证据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所以,整个案发细节,很快便被法院认定了。
事实如下:黄天明为谋取暴利,私开地下小作坊,加工回收奶。胡国君贪图便宜,用明显低于市场批发价的价格,从黄天明手里批发了这些劣制奶。幼儿园管理不善,违规从无证餐饮摊点为孩子们订购早餐,最终导致这批有毒奶流入幼儿园,酿成了集体食物中毒的恶果。
由于证据链完善,事实清楚,再加上三被告又未过多的为自己做辩护,所以法官当庭便做出了宣判:黄天明违反《食品卫生安全法》,假冒“放牛娃”,生产出了有毒袋装奶,导致大批儿童误食后引发严重恶果,依法判处黄天明无期徒刑,并承担民事赔偿责任。胡国君犯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并连带承担民事赔偿责任。幼儿园管理不善,在为孩子订餐的过程中,选择了无证的餐饮摊点,此举明显存在违规操作的过失,最终导致儿童集体中毒的事件发生,因此被判决幼儿园连带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我虽然没有去法庭采访,但是却一直关注着审理进程。当我从法院的一个朋友嘴里听到这个判决结果时,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世界其实很搞,特别的能搞。以至于搞的我有点茫然失措。
法庭判决结果出来后的第二天,宋厂长约我见面。
见面地点定在报社对面的一叶情茶楼里,在二楼的一间古色古香的包房里,他将一个装有钞票的信封从桌子上推给了我。
“收起来吧柳记者,这一次,多亏有你帮忙,我才逃过了这一劫。”宋厂长说。
“收起你的臭钱,你不要仗着有两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冷冷地说。
“干嘛发这么大火气?”宋厂长笑了,说:“何必跟钱过不去呢?钱不是万能的,这我知道,但是有钱可以办很多别人办不到的事,就像这次,要不是我肯出钱,恐怕咱们两个,谁都得倒霉,对吧?”
“你”
“放心吧小柳,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老哥我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宋厂长说:“宁肯厂子干不下去,倒闭,也不能再弄那些回收奶了,万一再出点儿什么事,搞不好就要彻底的栽进去,这玩意儿,风险太大,是到了该收手的时候了。”
“你要早这么想,就害不了这么多人了,”我说:“躺在儿童医院里,那个死去的孩子,你见到了吗?那天晚上,我真应该把那个画面拍下来,也好让你看看。”
“不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宋厂长变脸了,说:“像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表面上装的仁义道德,其实内心里比谁都贪得无厌,可是偏偏还不敢坦率地承认自己贪婪,怨天怨地怨别人,找出一大堆理由来自欺欺人,你觉得你这种人有意思吗,你觉得你有劲吗你?”
宋厂长一席话,把我给说愣住了。
“人的本性其实都是贪婪的,只不过有的人自制能力强,知道哪些该贪,哪些不该贪,这就叫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宋厂长施施然地说,“可是你我不行,我们自制能力都很弱,所以我们是一路人。从这一点上说,我们甚至都不如人家黄天明。”
“哈,”我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不是也被你的臭钱给砸爬下了吗?甚至还不惜把自己的命都搭上。”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宋厂长淡淡地说,“黄天明本来就活不了几天了。”
“哦?”
“他是胃癌晚期,都扩散了,医生说他最多也活不过两个月,”宋厂长的语气依旧是如此淡漠,“临死之前用命赚点儿钱,给孩子留下,这不也挺好的吗?”
说实话,我真有点儿佩服宋厂长的心如顽铁了。说起别人的生死,就好像是在说一只猫狗的生死一样,语气是如此的平淡与轻松,好像别人的生与死,和他完全无关似的。
“黄天明以前是我们厂的一个养殖户,这小子我知道,不务正业,是个烂赌鬼,挣几个辛苦钱儿,全扔到麻将桌上去了。”宋厂长淡然一笑说,“一直到前不久检查出胃癌,快要死了,他这才有点儿后悔了。他有个儿子,高中刚毕业,没考上大学,手还有点儿残疾。黄天明怕自己死后,将来儿子连个媳妇都找不到,所以死不瞑目。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这个时候找到他,对他来讲,绝对是一件好事。我用他儿子的名义,在桃花小区买了一套房子,在城里有了房子,将来还怕找不到媳妇吗?这样一来,我替他解决了后顾之忧,他替我挡了灾。大家各取所需,双赢。”
“靠,”我有些牙疼地说,“照你这么讲,你这还是在做善事喽!”
宋厂长一点儿都不脸红地说:“善事谈不上,至少算是帮助一个快要死的人,完成了他的心愿,这总不能叫坏事吧?”
我太阳,跟这样的人你还能有什么话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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