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是从禹州逃亡到这里的，他的逃亡之路比大多数人都要漫长。
去岁洪灾，他的家中被洪水冲垮，田里的庄稼全都死了，爷爷也被洪水冲走，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没了。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家里人接连病死，饿死。
他有个小妹妹，刚出生没多久，粉雕玉琢，模样十分可爱，听家里人说很少能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娃娃，以后长大了，只怕会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小美人。
他不喜欢妹妹，只因为妹妹一出生，就得到了家里人所有人的注意力，谁叫他们家男孩众多，少有女孩出世呢。
可后来，他慢慢改变了主意，妹妹真可爱啊。
他好喜欢妹妹，软软的手脚，咿咿呀呀的声音，眼睛像是黑石头一样，目不转睛看着人的时候，能把人心都给看化了。
娘为了救妹妹，拼了命举起妹妹，他好不容易才救回妹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娘被洪水冲走。
他带着妹妹开始逃亡，一开始情况还好，有些不是太难过的人家，看他们可怜，还愿意伸出援手，给点粮食吃。
妹妹太小，只能喝粥，他就煮粥给妹妹喝，全家都不舍得吃的好东西，都要留给妹妹吃。
后来洪灾刚过，蝗灾就来了，蝗灾前脚刚走，旱灾就来了，从禹州到景州，这一路上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赵阳的家人慢慢死去，最后一个死去的是他的奶奶，她再三叮嘱赵阳，照顾好妹妹，实在不行就把她卖给别人，卖个好人家。
赵阳哭都哭不出来，他饿啊，累啊，一直在失去，好像也没什么眼泪能出来了。
看着怀里不问世事的妹妹，他心里就像是荒漠一般，无动于衷。
卖掉妹妹，他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他已经好久都没找到食物了，妹妹又渴又饿，一开始在他怀里还能发出猫儿一般虚弱的声音，后来那声音也渐渐小了。
有人叫住他，给他一碗水喝，他喂妹妹喝了一些，妹妹又醒了。
那人好心，见他妹妹生的好看，立马就夸了起来。
他想要把赵阳妹妹买走。
赵阳仔细打量那人，见他瘦的像只猴子一样，肚子却大的出奇，一路走来，这样的人赵阳见太多了，累的受不了，吃不到树皮野菜就吃土，拉不出来，土在肚子里越积越多，又不顶饿，慢慢就憋死了。
不是饿死的，是憋死的，这样的人臭的很，要烂都是从肚子开始烂的。
这样的人舍得买孩子？买了孩子还能干嘛？
可男人确实掏出了一大块肉，他对赵阳解释说自己路过一个村庄，抓到一只瘦狗，废了好大力气才把狗杀死，搏斗过程中还受了伤。
说着他伸出手让赵阳看他受伤的咬痕，确实像狗咬的人。
赵阳看到那块肉，新鲜的，不臭，他大口大口地吞咽口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脑海里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吃这一件事情。
把妹妹交给他就能得到一大块肉，多好的事情啊。
可赵阳还是用最后一点理智问他，要自己的妹妹做什么。
那人解释，他知道有一个大户人家正在买小孩，大户人家嘛，不缺粮食就想趁着这个时候多买些奴仆回去。
若是买回去的小女孩长得好看，说不定以后还能当小妾，不愁吃穿，绫罗绸缎，哪像现在这样，在生死边缘徘徊。
他说赵阳妹妹生的可爱，一看就知道长大后必定是个美人坯子。
他说他认识那家大户人家的下人，就在不远的城镇上，房屋很多，一进城镇就能看到，赵阳也不用怕，日后想见妹妹，还能去找她呢，要是攒够了银钱，说不定还能把妹妹赎买回来。
赵阳沉默不语，他理智的弦崩断了，用妹妹换了半袋子粮食，外加一大块肉。
那人抱着妹妹走了。
赵阳用他剩下的火煮了饭，烤了肉，不顾饭烫狼吞虎咽地吃完，等填饱肚子，日落西山，目及之处一片茫然，白骨遍野，鬣狗眼睛猩红，撕咬着血肉和骨头。
臭气翻天。
他起身，随手找了一根蒲棒，前往城镇，镇子里空空如也，确实有房屋一大片，可里面根本没人，他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老人，问过才知道，这镇子死太多人，前不久刚闹瘟疫，又死了一大批。
有流民趁着瘟疫烧杀抢掠，把他们的家产都抢空了，这里哪里还能有买得起孩子的有钱人家。
估计那人换了赵阳的妹妹，是拿去吃了吧。
这里的人吃肉吃惯了，一开始只敢吃臭的，可臭的不好吃，就想吃新鲜的，身强力壮的男子，想吃点肉一点都不难，他们看见谁有粮食就吃谁。
后来吃肉吃多了，也能挑挑拣拣，老的不吃，瘦的不吃，有病的不吃。
再后来啊，就想吃嫩的，月把大的孩子最好不过，吃起来没有腥臊味，还香甜可口不塞牙。
赵阳听得怒火中烧，他发疯似的狂奔，在茫茫城外寻找，也不知找了多久，终于叫他瞧见一处火光，三四个男人围坐在火堆前面，鬣狗都离他们远远的。
木棍上面穿着的，正是连皮都没剥的月把孩童。
一阵风吹来，赵阳听见他们说：“今天先吃这个快死的，不然明天就不好吃了，这个漂亮的一看就嫩，留着明天吃！”
那他妹妹是快死的，还是漂亮的？
赵阳再也忍不住了，提起蒲棒大喝一声，他忘记那天是怎么做到的，只记得自己活生生把那几人打死，死前他们哭着求饶。
求饶也不能停，一棍又一棍，直到天明了，血凉了，火上的肉也烧的不成模样。
他才脱力跪倒在地，抱着还没被吃的妹妹痛哭失声。
他饿啊，恨啊，不知道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
他埋了那个被烧黑的孩子，从那以后，再也没敢叫妹妹离开自己身边，那根打死了四个人的蒲棒，也再也没离开过他的手。
他心狠，要不来粮食就去抢，只抢粮不伤人，听闻景州情况尚好，跟着流民来到此处。
心中盘算着不如落草为寇，专门抢过路之人。
可谁知，计划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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