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秋天的大明湖芦苇随风而动,芦花夹着水汽在空气中舞动,时有几只水鸟被来往船只惊起,扑棱着翅膀慢慢腾空。
沈家就在大明湖畔,自从十几年前庄主沈劲风夫妇出征流寇却双双战死之后,这座古老的庄院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一般热闹了。
阿碧与连城璧到得既不算早,也不算晚。迎接他们的是沈太君娘家侄子“襄阳剑客”万重山与沈大小姐的夫婿徐青藤。
作为沈家夫婿,徐青藤此刻本该出城去迎护刀入关的队伍,但对于一个身家无数,自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公子来说,这样顶着炎炎烈日站在城道上吸风饮露、任风沙捶打显然不是个好主意。所幸他身为杭州将军,自然有的是可靠人手可以帮他完成这项事情。所以此刻,阿碧与连城璧才能在沈家的大厅里看见他。
徐青藤与万重山对连城璧的态度并不算好。如果对普通的江湖客来讲,他们的点头招呼算得上亲切平和。
那么对于一个名满江湖的世家庄主,他们这样的态度就冷淡得有些怪异了。但这份怪异只要联系起三年前连沈两家婚事的传闻,同来的客人们也就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其中关窍。
其实真正细究起来,三年前连沈两家并不曾真正定下婚事。所谓的退婚也不过是江湖上的小道消息。但世人都知道连沈两家世代交好,又有沈老太君传出那第一等的美人自然要配第一等的少年英雄的说法。整个江湖都心照不宣,沈家这朵娇花迟早都要落入江南的无垢山庄。
可偏偏这样的共识,在三年前突然被沈璧君无声无息出嫁徐家给打破,再加上连城璧大病初愈后不再登沈家门,此事由不得江湖上好事之人不深思。
旁人的暗中注目与沈家的冷淡,连城璧与阿碧俱都安之若素。两人对视一笑,随意找了厅中靠门的位置坐下。
旁边坐着的是一个面目严肃、目光如刀的侠客。他看着约莫三十五六,腰背笔直,不苟言笑。连城璧冲着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悄悄告诉阿碧这就是他们之前说起过的最后一人,厉刚。
阿碧冲着厉刚行过礼,就乖乖坐在连城璧一旁。她随手拿过杯盏,轻轻嗅了嗅。这茶却是比不得阿碧自己亲手炒制的吓煞人香,她将茶盏放回去,一边悄声对连城璧说着过后回屋泡好茶给他,一边视线在屋中随意一扫,然后眼神一凝。
昨日见过的铁君子杨开泰正巧坐在主位左边的位置,旁边是两名颇为英俊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个白面英俊,看着十分引人注目,相比之下,另一名大胡子就平凡了许多。可阿碧的目光却牢牢地落在那个不起眼的大胡子身上。
阿碧与阿朱自小一同长大,虽不如阿朱精通易容之道,但这普通的换装改貌却很难逃得过她的眼睛。这个大胡子虽然修了眉形,改了肤色,但这坐姿神气,还有那双闪着野性的晶亮眼睛,分明就是当日砍了花平左手的萧十一郎!
花平虽赶了阿碧离开,阿碧却从不曾怪过他。当日乱石山上那般混乱,她的存在也确实是给花平添了麻烦。不论花平做了何种决定,她对他的相护之恩都绝不会忘。而眼前这个人,正是伤了她恩人的凶徒。这样一个正道云集的场合,萧十一郎这样声名狼藉的大盗怎么会出现?他想要做什么?
阿碧咬了咬唇,没有冲动揭露对方身份,而是扯了扯连城璧的衣袖,冲着萧十一郎努了努嘴。
连城璧顺着阿碧的视线看去,瞳孔微微一缩,脸上完美的笑容也微微僵硬。这变化不过是短短一瞬。他冲着阿碧轻声说道:“别理会,喝茶。”
这一会的功夫,柳色青与朱白水也来了。
朱白水还是一袭青衣。与阿碧当日无垢山庄初见之时比,他没有丝毫改变。
若是往日,朱白水这样的人出现,总是会吸引许多目光。但今日,场中还有一个连城璧。连城璧的声音不高,话也很少,衣服比不得徐青藤的名贵,气势也不像厉刚一般锋利,但只要他出现,你必会觉得他是人群中最耀眼夺目的一个人。那高不可攀的清华之气,令这个白衣公子成了超脱世俗的仙人。
就算朱白水这样的人,他一进屋第一眼看到的也是连城璧。然后就是坐在连城璧旁边,典雅柔和如一朵碧莲的阿碧。
朱白水走到他们另一边的空位坐下,冲着连城璧点了点头:“自从上次你去了乱石山,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了。听说你最近一直呆在无垢山庄里?”
“是的。”连城璧若有似无地看了阿碧一眼,含笑点头:“上一次无垢山庄的事情,多亏了你。我本来想到你家中亲自道谢,但是朱夫人说你上了峨眉。”
朱白水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我与师傅论禅三天,若不是心中还有歉意未解,只怕此刻我已在峨眉金顶上受了戒。”
连城璧手一顿,他没有说话,他知道朱白水既然这么说,必然会有下文。
果然,朱白水从座位上起身,郑重向阿碧长揖到底:“阿碧姑娘,朱某欠你一声道歉。”
阿碧蹭地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素白的脸红如胭脂,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无措,口中连声推辞:“朱公子不必如此,您并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呀?”
“当日你掩护我,助我护了无垢山庄,杀了关中三雄的老大、老三,可我却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掳走。”朱白水眼中流露出深重的自责与懊悔:“戚老二是什么人,我十分清楚。这件事,是我朱白水对你不起。”
阿碧听出了朱白水心中为何郁结,暗暗舒了一口气。她端端正正地向着朱白水回了一礼,才有条不紊地开始说道:“朱公子宅心仁厚,阿碧先谢谢公子这份关心。但公子大可不必愧疚。”
阿碧面上绽开一抹浅笑,盈盈动人,语调欢快,似乎当日真是一桩小事:“当日那戚老二尚且不及对我做些什么,连大哥就出现并救下了我,我可没吃一点苦头哦。”她绝口不提当日戚老二挟持了她后的一路苦楚,也不提自己全身的淤青红肿整整三个月才褪尽,这双能调琴、能抚笛、能女红、能作羹汤的纤纤素手差一点就毁于一旦,只因为她心里当真不觉得自己是在施恩,也当真不觉得对方应该对自己的受难负责。
让一个好人因为自己而愧疚,甚至以此来操纵对方,阿碧只要想到这样的事情,就感到不安。
朱白水直起了身子,他看着阿碧的眼睛:“你没有受伤?没有吃苦?”
阿碧摇了摇那双恢复了白皙细嫩,如同莹莹美玉的双手,又莲足轻踩了几下地板,才歪着头,笑得自得:“你看,我四肢俱全,身轻体健,再好不过了。当真是一点伤没有,朱公子就别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啦。若是公子实在觉得抱歉,改日请连大哥与我一盏好茶也就是了。听连大哥说,公子您于茶道上的见识,当世可入前三呢。”
阿碧这番说辞可以瞒过其他人,却不一定能瞒住像朱白水与连城璧这样的聪明人。他们都清楚乱石山是什么地方,知道戚老二是什么人,也知道阿碧过得绝不如她自己所说那般轻松,但他们更清楚的,是阿碧不愿让他们报答的心。
江湖上见利逐义的人多,舍身为人的少。更何况是阿碧这样一个柔柔弱弱、连说话声音都带着几分温软暖意的水乡女子,朱白水唇角微扬:“想不到我们连庄主背地里也是个多话的人。阿碧姑娘若是想要品茗,只管到江南朱家来寻我就是了,到时候只要你报上名字,就算我在天南地北,也必定会赶回来。”
连城璧在此时才终于开了腔:“傻丫头,你朱大哥可很少能这样承诺,还不跟他领了信物。他近日刚刚得了个你能用的好东西,就让他一同送你好了。”
朱白水闻言左右看了看连城璧与阿碧,露出了几分若有所得的笑意:“也好。”他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牛皮制成的布包,也不解开,直接就递给了阿碧:“里面有一枚我独门的飞雨针,是我的信物。你若是到了标明朱家的商号,只管拿出来,他们就会领你来见我了。至于另一样东西,在你手上或许能有些用,你回去再看吧。”
阿碧见朱白水说得诚恳,也知自己不该拒绝。她粲然一笑,齿如编贝,伸手接下了那个牛皮小袋:“那就谢谢朱大哥了。”
这边厢他们三人正相视而笑,一声重重的拍桌声自前方传来。这沈家在江湖中颇有几分名望,来的也多是武林中名望正隆的高手,谁会这样不顾身份地拍案而起?阿碧讶异地转头向主位方向望去。
只见厉刚正板着脸,隐含怒气冲着杨开泰与萧十一郎三人厉声道:“我厉刚生平最见不得的,就是那藏头露尾、改名换姓之辈!”
厉刚死死盯着萧十一郎与那白衣公子,想来方才已是经过了一番争论。阿碧心中一惊。莫非这厉刚也看出了那伪装的年轻人是臭名昭著的萧十一郎?
杨开泰旁边的白面公子也气得站了起来:“厉大侠这是在指桑骂槐说谁呢?我冯士良行不跟名,坐不改姓,可担不起您这句赞!”
冯士良?阿碧没听过这个人,却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仔细看了看那白面公子,却发现对方比一般男子要纤细许多,声音也略有些尖,看起来几乎像个姑娘。不对,阿碧又重新凝神细看,这就是一个女子。
她的易容比起阿朱姐姐到底还是差了许多,此刻大概是情绪慌乱,对自己声音的控制也没了分寸,只要是对易容稍知道几分的人,细细观察,都能看出她是女子。阿碧蹙起眉头。
冯士良?和萧十一郎在一起?这个易容的女子会不会就是那个让花大哥心心念念的风四娘?
“我厉刚就算说了,你又打算怎样?”厉刚方才青筋毕露的手此刻已握成了拳,他盯着一脸挑衅的冯士良,也许下一刻他就会用他的大开碑手把这小白脸给劈成两截。
杨开泰跨前一步,挡在了那个疑似风四娘、女扮男装的女人身前,眼中含煞。一贯老实的人,真正生气起来总是格外有威慑力,他大声冲着厉刚道:“他是我的朋友。厉兄,请自重。”
一个素来老实的生意人,一个对上门讹诈的小混混都以礼相待的铁君子,居然会为了女子对自己素有交往的江湖名士疾言厉色,居然会不由分说地站在女人面前与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厉刚对峙。对这个身后的女子,杨开泰必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
厉刚能在江湖上闯下名号,被江湖百年难得一见的怪才木尊者列入之一,他绝不是一个知难而退,接受威胁的人。事实上,他的脾气和他板着的脸一样,都很臭:“就算是你的朋友又如何?我厉刚今天就要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
杨开泰此刻已全没了阿碧在源记门外见到的处变不惊,他就像是十五六岁初涉爱海,丧失理智的毛头小子。他向前踏了一步,挽起了袖子:“你若是想要伤害她,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呵。都说杨开泰的少林神拳已经有了九成火候,我倒是想要试一试。”厉刚也挽起了袖子。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已是一触即发。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中的两位就要在沈家庄的大厅里,直接动手打起来。阿碧看得几乎要目瞪口呆。这一年多以来,她见惯了连城璧的不动声色、淡远如山,几乎要忘了这样意气用事、煞气逼人的,才是江湖人。
眼看着主人未至,客人就要先打成一团,万重山和徐青藤的脸色都黑了。但他们实在是劝不动这两个人。就在他们无可奈何之际,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们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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