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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着大吃一惊。蓝田已经三步并做两步直冲了过来,一把把人拉到身后,指着章云靓呵斥:“我警告你,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敢揍你。你这个泼妇……”
“干嘛,我教训我自己弟弟关你屁事啊?你是他什么人呐,啊?”章云靓挺起腰:“你打我啊,你敢打我试试,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谁。”
蓝田终于明白什么叫“跟她计较,那就什么事儿都别干了”,当下也懒得理她,转身伸出手……正想抬起徐知着的脸细细查看。
徐知着一个激灵从他手下闪出去:“你怎么来了?”
“你妈打电话叫我过来的。”蓝田狐疑道。
“不不不……”徐知着正想着怎么把蓝田哄回去。
章云靓已经冷笑道:“他老娘可等着呢。”
蓝田的视线在两个人脸上转了一圈,意识到有些不对。
“不,蓝田,你听我说,这里没事,你先回去。”徐知着急了。
“怎么了?你做了什么丑事儿,不敢见他妈啊?”
蓝田意味深长地看了徐知着一眼,抬脚就往病房走。徐知着伸手想拦,却被蓝田按住:“你能拦一时,还能拦一世吗?”
徐知着绝望地:“你就当她……”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蓝田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王颢仍然在床头直挺挺地坐着,她的神情悲苦,疼痛像是从她眼底里凝聚起来,变成一根尖锐的细针,扎向所有人。然后,她看向蓝田,很柔软地笑了,徐知着只觉心惊肉跳。
“怎么了?外面闹哄哄的。”王颢摸摸索索地拉蓝田过来床边坐下:“你看大娘也是病糊涂了,都这么些日子了,也忘记问问你。几岁了啊,成家了没?”
蓝田轻轻瞥了徐知着一眼,笑道:“还没。”
“你看,别嫌大娘说话不好听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早点生个孩子,免得老来孤单。”
“遇不到合适的,我也没办法。”
王颢向徐知着招手:“来,你过来。”
徐知着无奈地走过去。王颢一手握着徐知着,一手握着蓝田,神色间有些凶狠的肃然气息,这几乎是她这些年来最威武的时刻。
王颢盯着蓝田的眼睛:“刚刚呢,有人跟我说,说你呀,是因为看中我们家小子,才一扑心的帮我们。我说这怎么可能呢?蓝田这孩子看着挺正气的,怎么能是那种变态呢?”
太自作聪明了!
徐知着根本不敢去看蓝田的神色,难堪得近乎绝望。
王颢自以为同性恋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便当天下人都这么想,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蓝田这号理直气壮的gay,这种威胁对于他来说,简直幼稚得有如挑衅。
“伯母,你放心。”蓝田微微一笑,推开王颢的手:“就算蓝田是那种变态,知着也不是啊。”
“你这孩子,这种事怎么好拿来开玩笑的。”王颢做出很不可提及的样子,用力扯住徐知着的手说道:“你来说说看,妈说得对不对。”
徐知着被拉扯了半天,正欲开口驳斥……蓝田忽然站起身说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蓝田!?”徐知着下意识地想追上去。王颢已经下死力扑上来抱住了他,惨然一声尖叫,便放声大哭。徐知着全身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蓝田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王颢双手紧紧的揪着徐知着的衣服,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几十年的苦痛都凝在了这哭声里。她的冤屈变成了一种武器,一种砍向自身的武器,足够让徐知着放弃挣扎,否则,似乎只要他轻轻一动,她就会碎裂。
有些事,当时没有抓住,事后就再也开不了口了。等王颢哭到脱力,最终晕晕沉沉地睡去,蓝田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
徐知着捏着手机不断的拨号,却始终都没敢拨出去。他知道蓝田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于是不敢想象今天这一场难堪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伤害。他开始感觉到冷,如坠冰窟,恍然觉得蓝田再也不会原谅他了。他似乎已经失去了他,那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男人,那么体贴,细心而且周道,总是想尽办法为他,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不愉快。
他想起蓝田送给他的那只鹰,与“武运昌隆”条幅裱在了一起,成为一个巨大的卷轴。徐知着把个卷轴放在衣柜里,每天早上拿衣服的时候都能看到。每一次,当他背单词背到烦躁不安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一看。
蓝田一直在照顾他,鼓励他,却从无所求。
徐知着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整天,医院里吵杂烦乱的各种声响与气味让他极度不适,几乎无法忍耐。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机,每隔几分钟就会拿出来看一看,然而蓝田一直没有联络他,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
下班时间过后,章云靓又得意洋洋地过来张望了一番,顺便验收自己的战争成果。王颢像一只挫败受伤的老母鸡那样,悲哀而徒劳与章云靓争辩着,病房里吵得不可开交,同屋病友神色各异。
徐知着站在风暴圈的中心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与他毫无关系。直到掌心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徐知着从房间里退出去,把那两个以他为话题向彼此攻击的女人关在门内,而她们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离开。
徐知着在走廊尽头的窗边走了好几个来回,把手机合在掌心默默祈祷,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点开新收短信。小小一方屏幕在夜色中升起淡淡的白光,一个小信封跳起来弹开——
“我把车开走了。你这几天应该不方便回来,我在医院对面的七天给你订了一个房间,门卡放在前台,你可以过去睡。晚上别熬得太晚,记得吃饭。”
徐知着一瞬间脱力,肺里排尽了空气,仿佛窒息了一般,周遭一切的事物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黑边。他过了好久才缓过来,飞奔着跑过医院的长廊、走道、花园与门外的街道,像是一发炮弹那样撞开旅店的大门,剧烈的运动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气喘吁吁地翻出自己的身份证按到柜台上。
“唔?”前台小妹接过去看了一眼,会意道:“哦,徐先生是吗,一位蓝先生之前订了一个房间,钱已经付好了,这是您的钥匙。”
徐知着满怀忐忑地推开房门,然而房间里空无一人。一个食品袋孤零零地放在桌上,里面装了一盒煮好晾干的馄饨与一盒清汤,旁边的便条提醒他,可以到楼下厨房借用微波炉加热。徐知着手指颤抖地打开盒盖,捏起一只冷馄饨塞到嘴里。凉透了的馄饨有种清爽的鲜香……是香菇荠菜猪肉馅的。
徐知着无声痛哭,泪水打湿了手指。
徐知着安安静静地吃了完了一整盒冷馄饨和一碗汤,那些食物像是中了魔法一样在他胃里嘀嘀咕咕地冒着泡泡。他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然后毅然决然地起身出门,打车回家。
冬夜,小区里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植物干枯的枝叶在寒风中晃动,有如鬼怪。清寒的空气充斥到徐知着的肺部,试图挤压掉他身体里最后一点热度。
徐知着站在蓝田的楼下往上看,卧室还亮着灯,黄澄澄暖盈盈的光亮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暖。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仰望过,原来在潜意识里,他早已经把这当成了他的一个家。
家是不需要仰望与期盼的存在,他总是大大方方毫无顾虑地奔向它,知道那里温暖而舒适,蓝田会一直温柔的微笑着,欢迎他。
徐知着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愚蠢而卑劣,居然放任这个人在身边一直默默的付出了这么久。
徐知着开门进去,又在厅里坐了一阵,这才推开了蓝田卧室的房门。
蓝田正坐在转角飘窗上的茶桌边看文献,他没有戴眼镜,发梢沾着些许湿意,听到声响略带惊讶地看过来:“你回来了?”
蓝田不戴眼镜的时候看起来总要年轻几岁,轮廓更坚硬,然而眼神涣散,便带了些稚气。徐知着站在窗边凝视他,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蓦然心里一动,俯下身去吻他。
蓝田的嘴唇温热而柔软,徐知着心里忐忑慌乱,不敢动作,只是轻轻贴着。片刻后,蓝田偏过头,躲开了他,双眼映入灯光,闪出一星水色。
“你,你别难过……”徐知着登时慌了:“我妈年纪大了,她什么都不懂,你别跟她计较。”
蓝田静静地看着他,未了闭了闭眼,眼泪毫无声息地滑下来,显出异常疲惫的模样:“不是她,是你。”
“对对对,是我不好。”徐知着连声认错:“但你知道我妈是不讲道理的,你跟她吵……”
蓝田抬起手握住徐知着的下颚,拇指轻轻拂过他的嘴角:“你躲了,在她面前。很慌张。但其实我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打到你。”
徐知着过了片刻方才醒悟过来,蓝田是指早上他和章云靓争吵时的动作。
“我不是……”徐知着脱口而出。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下意识。”蓝田截断他的话:“即使像你这样的人,理智上明白不应该有歧视,不能另眼相看,但潜意识里仍然觉得怪异。我终究是个异类,对你怀的那点心思见不得人。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你可以忍耐,但只要有人看着,你就受不了。你觉得我应该理解你的苦衷,体谅你的犹豫,理解你母亲的无礼,即使自觉受了委屈,能得赏你轻轻一吻也应该要满足。”
徐知着涨红了脸,完全说不出话来,他想说我不是的……可又找不到理由反驳,似乎蓝田每条都说中,全是他潜意识里不愿承认的丑陋。
“来,笑一个。”蓝田的拇指按住徐知着嘴角。
徐知着不明所以,勉强勾起唇角。
“我是真心喜欢你。人说拱手江山,但求博君一笑。我一没有江山,二也没拱手,不过是在力所能及处做了几件小事,这不算什么。你既然笑过,我也就满足了,并没有那么多企图,你也不用这么想我。至于你母亲的态度,没有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我见多了。”蓝田松手推开他:“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关好。”
徐知着被蓝田推得站起,呆呆地看着他埋头翻看文献,认真做事的蓝田总是有种凛然的威严,让人不敢轻易打扰。
明月冷冰冰地嵌在天际,映得长窗玻璃剔透如冰晶,一盏清茶摆在乌金石的茶盘上,升起淡淡的白烟。徐知着站了很久,直到铁观音的香气变冷,最终还是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徐知着一晚上没睡着,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昏沉沉地睡过去,等到起床时蓝田已经走了。昨晚的事,终究还是给他造成了困扰,徐知着发现茶桌笔架上的毛笔新洗过,找了半天,从书架顶上的那卷宣纸里抽出一大叠。
全是筋骨健劲一板一眼的柳楷,力透纸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徐知着抚摸着每一道笔画,只觉得心如潮水涌涨,不可抑止。
蓝田的爱情就像一场华丽的大戏,细节丰美、感情充沛,即使很多年以后徐知着回头看去,都没有丝毫后悔。
爱上他太过容易,不爱他才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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