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中,奴才们远远的退于皇后内寝之外。里间,只有映蓉陪侍在帝后身侧。鲜少能有这样的岁月静好的时候,皇上柔情蜜意的陪伴着病中的皇后,连身为奴婢的她,都觉得这宫里的日子是有了熬头。
“将养了这几日,朕瞧着你的脸色好了不少。”胤禛喂完了最后一勺汤药,柔和的笑了:“这便是好的。总归你这些年操持府中宫中的诸事,积劳成疾,才有了这一场大病。往后多多顾及自己的身子,后宫里的事,有贵妃替你分忧,朕也能宽心不少。”
“静徽自觉好了许多,多亏了皇上的关怀。”回了皇上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静徽慢慢的闭上眼睛。“倾欢妹妹又是这样的精明强干,后宫里的事情交给她操持,臣妾才能安心养病。”
“自当如此。”胤禛将药碗搁在了映蓉手持的托盘之中,拿过一旁的丝绢,细细替皇后拭了拭嘴角。“你们都好好的,朕才能安心的治理国事。”
静徽不明白,这个“你们”是只她与贵妃,还是她与贵妃连同有孕的吉答应。但显然,不光是对她一个人的关心。如此,她只是顺从的点了点头。“臣妾在病重,不便见吉答应,生怕过了病气给她。这几日,只叫映梦送了好些补品过去。但愿能有所裨益。”
“吉氏也算是个有福气的。自承宠以来,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顺。朕也没想到,她之前的伤才好,这么快就能得有皇嗣,当真是上天眷顾。”胤禛不免勾起了唇角:“年贵妃才诞育了九阿哥,宫里马上又有了好消息。如此喜事,当真可贺。朕只愿她能平安的诞下个小阿哥,届时册封了常在也就是了。毕竟她的出身不高,能得接二连三的晋封,已经是隆宠了。”
许是自己多心,静徽总觉得,皇上似乎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话里有话。“臣妾也希望吉氏能为皇上诞下个小阿哥。不光是吉氏,六宫适宜生育的姐妹,都应当尽心侍奉皇上,为皇上绵延后嗣,若此,臣妾也总算是心中安慰了。”说到这里,静徽的眼中不禁闪现了泪花。
“臣妾无福,只希望各位妹妹能为咱们大清开枝散叶。臣妾必然会将各位妹妹诞下的皇嗣,视如己出。皇上子嗣繁盛,臣妾跪在螽斯门前,也觉得面上有光。终究不至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胤禛坐的离皇后近了一些,握住她略微消瘦的玉手。“皇后贤惠,朕心甚慰。只是白白叫你伤心,朕也难过。”
“臣妾有罪,惹得皇上心中不悦。”静徽顺势将头埋在皇帝肩上,柔柔一笑。“只要皇上不嫌弃臣妾愚笨,再不适宜诞育皇嗣,臣妾愿意一直尽心侍奉在皇上身侧,如同旧时一般。”
“你与旁人,到底是不同的。”胤禛对上她温润的双瞳,诚然道:“她们都是朕的妾室,而你却是朕的嫡妻。先帝先后有过四位皇后,但朕有你便足以。无论何时何地,能与朕并身而立,黄影成双的,都只有你一人而已。”
静徽鼻子一酸,泪珠子便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多谢皇上。”
“皇上……”敬事房的程路弓着腰,站在皇后娘娘的内寝之外低声道:“是时候翻牌子了。”
好容易酝酿的情绪,好容易等到的缱绻之时,就因为这一句忽然的通传,瞬间走了样子。静徽吸了口气,慢慢的劝道:“皇上,臣妾病中,不宜侍奉皇上。且皇上也为臣妾忧心了这些许时候,不如去别的妹妹宫里做做,宽解疲惫。”
胤禛微微颔首:“皇后贤惠。”
声落,奴才们便推开了房门,由着程路领两个小太监,捧着六宫妃嫔的绿头牌,慢慢的走了进去。“请皇上翻牌子。”
看着一块一块静置在龙鳞檀香木嵌银托盘里的绿头牌,胤禛半晌没有抉择。
静徽不知道皇上迟迟不觉,到底是因为在意自己的缘故,还是嫌后宫能伺候的人越发少了。只是她的目光与心一般,紧紧的随着皇上的动作,紧紧的绷着,窒息一般难受。
“朕去瞧熹妃吧。”胤禛将熹妃的绿头牌翻了过去,面容并未有太多的表情。“如此,皇后便好好歇着。明日朕下了朝,再来看你。”
“皇上忙于朝政,自当顾及自己的身子。臣妾不要紧的。”静徽温婉贤惠之姿,最是动人心弦。想必这也是皇上最喜欢看到的样子。“臣妾共送皇上。”
皇上一走,敬事房的奴才也就跟着退了出去。而门外守着的那些,自然也就撤了。映蓉看一眼稀廖的奴才,心里又是一阵恶心。“娘娘,你也太好性子了。敬事房那帮奴才,也太恶心人了。明知道皇上是来看娘娘的,竟然还敢如此造次。娘娘,您真应该寻个什么由头,把程路关进慎刑司里吃吃鞭子,看他还敢不敢这样没有眼色。”
“留得住皇上的人,留不住皇上的心,你说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有什么劲?”静徽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失落。皇上的薄情,她不是第一次尝到。“只怪本宫从前不懂得这个道理,否则何必为了这些伤心,让本宫的弘晖娘胎里带了那些弱症……”
“娘娘,您要保重凤体啊。”映蓉赶紧打断了皇后的话。“过去的事情,再怎么也改变不了。奴婢请求娘娘,还是想想未来的路吧?”
掀开了自己的锦被,静徽动作敏捷的站了起来。“往后的路?本宫如何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筹谋,可是有用么?你也看到了,齐妃办事不利,弄得钟翠宫阖宫上下不得安宁也就罢了。当害之人,不还是好木好样的怀着皇上的龙胎么?即便是本宫洞悉先机,又先一步筹谋,终究也是没有用处?不中用啊,折后宫里的女人,看似个个玲珑剔透,百般的心思。可真到了关键的时候,不还是一个个蠢钝不堪,根本就做不得数!”
说到这个,映蓉也是生气。“娘娘一早发觉,吉官女子的月事似乎不对。于是暗中让人去盯梢,果然发现了情况。随后,又让齐妃身边的侍婢做了手脚,劝齐妃如此行事。再来,咱们又将这消息送到了年贵妃的耳中,故意让她察觉齐妃的心思,撞破整件事。想着吉官女子的孩子没了,齐妃也会因此遭殃,就连年贵妃也会落得失察的罪名。谁想到……”
“谁想到本宫总是棋差一招。”静徽困顿的表情,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着实是怏怏的没有精神。“不光是你说的这般,本宫还一早就让御医给本宫下药,做成本宫体弱不堪,病歪歪样子。这些日子,一副药一副药的吃下去,本宫果真看起来越发不堪。想着趁自己身子不适,让这些人尽情的闹腾。谁知道年贵妃便是第一个不肯相信,且比之从前更加谨慎。几乎无事不问本宫,无事不征求本宫的同意。如此一来,她倒是成了替本宫行事之人,完全没有了自己的主见!”
沉沉的呼了一口浊气,静徽依然觉得心里不好受。“看似风平浪静的后宫,实则暗潮涌动,人心叵测。但本宫就不明白。何以这些人都能接二连三的避过本宫的计算?难道当真是时不我与?”
“娘娘,灰心的话就莫要再说了。奴婢瞧着,必得都是未必。但皇上对娘娘的眷顾,却是真真切切的。这些日子,皇上总是来景仁宫陪伴娘娘,不是一下朝就来,便是晚膳前来喂药,到底殷勤备至。哪怕只为着这一点,娘娘都不算白费心思。”映蓉将帛衣拿过来,轻巧的披在皇后的肩上。“眼下,齐妃倒是相信娘娘的,只是熹妃与懋嫔……”
“一步一步的收拢人心,原本是应当的。可是熹妃……”凝眸转冷,静徽忧心不已。“本宫瞧着,她似乎有意与贵妃为舞。”
“哼。原本就是个大氏族出来的格格,在府里受尽排挤,也素不是皇上在意的人。娘娘若是真的看不透熹妃的心思,只管找个什么由头,将她除去也就是了。若是没有了熹妃,那四阿哥就成了没有娘的孩子。娘娘再求皇上的恩典,将他养育在自己的膝下,也总算是好事一桩了。”
“说的容易。”静徽并不乐观:“熹妃从前卑微,无声无息之间就成了妃主。且因为她的卑微,四阿哥顺顺利利的在府中诞下,养育到现在,有是皇上在意的阿哥。光是这两件事,便可知熹妃的心思有多重了。哪里又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要对付熹妃不易。一旦弄巧成拙,只会将她推向年氏。这两人联手,本宫只怕连站的位置都没有了,更别说坐稳凤椅。”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映蓉知晓,许多话皇后不便开口,故而代劳。“想法子,让年贵妃与熹妃反目成仇。熹妃虽然聪明,但一定不敢与年贵妃抗衡。唯一能保全自身与四阿哥的法子,就是乖乖的臣服在娘娘您的裙边!”
“走着瞧吧!”静徽抖落了肩上的帛衣:“本宫又不是真的病,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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