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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五年(1619),曾令两大天下人秀吉、家康都称赞不已的第一陪臣——后世闻名的“战国两大陪臣”(另一位为伊达家的片仓小十郎)之一的直江兼续,在大群名医都束手无策之下病逝于江户,享年六十岁,葬于米泽德昌寺。
由于嫡长子景明早逝,兼续养子政重被立为家督,后来政重回复本多姓,改侍加贺前田家,从此名耀一时的直江氏,永远消失在历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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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兼续去世前,稻姬曾去探望过他一次。
不管怎么说,兼续的长子景明早亡,被收为养子的政重是经由稻姬,才从本多家抱养过去的。因此兼续和稻姬之间,也算是因为政重的缘故,难得可以算是关系良好。也经常由于孩子的关系而走动走动。
病榻之上的兼续看上去精神很不错,一点都没有病人的样子。看着兼续那张多年未变的严肃谦和笑脸,稻姬恍惚间就想起了那抹火红的身影。
兼绪是知(爱),三成是锐(义),幸村是勇(忠)。当初曾誓言并肩而行的三人为了贯彻那份友情,要为天下带来太平盛世的三人,如今却只余直江兼续一人。
端坐于他正对面,稻姬像是怀念一般看向窗外明朗的晴空,“兼续殿,乱世的确已经结束了,可现在……当初四人,被留在这太平盛世的,也只余剩下你我二人了。”
兼续沉沉叹息,苦笑凝视着眼前被华服所包裹,却失去了战场之上飒爽之风与勃勃生机,看上去有几分病恹恹之感的稻姬。他对稻姬和幸村之间所产生的感情,并没有一般伦理上该有的谴责和厌憎,反而是默默守望的同情和怜悯。
自从幸村战死之后,她的身体状况就和精神状态,开始分开呈反比、一路向着不同的两个极端疾驰。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她的心情却越来越平稳宁静。
毕竟,思念……即使无法击败她的内心,却能够熬垮一个人的身体。
为了转移稻姬的注意力,兼续不得不缓缓地开口,将话题拉回来,不让她一味地沉浸在思念之中。
“小松殿,三成是为了义,幸村是为了忠……他们都完美地坚守了自己内心坚持的信念——爱义忠,我们三人……胜到最后的、居然是‘爱’吗?真是讽刺……”
「友情……?义和友情之类的,难道不从嘴里说出来,你们就会感到不安?」
三成是个别扭的人,可他也是个笨拙的人。他唯一的几次失态,失措而又慌乱的不安样子,就都是在兼续和幸村面前。
「抱歉……我好像总是会惹人不高兴,哪怕对方其实是我想要去珍惜的人。」
“三成啊——直到死前还曾被劝降过,可哪怕刀子刺进身体里,骄傲固执如他,宁死都没有吭一声。”兼续略微眯起眼,忍不住想起了当年小田原之战时,三人的共同誓约。
那时候,面对兼续和幸村率先作出的誓约,一向傲娇又别扭的三成,在犹豫踟蹰没一会儿之后,就浅笑着、将手中的折扇嘉瑞招福,与他们两人的武器——伏鬼兼光及红牙飞燕相抵在了一起。
「石田三成。得遇知音,三生有幸。」
“直到最后一刻,三成都没有忘记、也没有放弃我们所一起誓言守护的对象……这太平祥和的天下。因此,即使到了此刻,一只脚都已经迈进了黄土,我也没有打算要放弃。”
“而幸村……三成曾问过他,‘如果我和兼续死了的话,为了我们之间友情而战的你,又该何去何从呢……?’幸村却笑着说——‘那么,我就不妨将与你们的友情贯彻到底吧’。”
“幸村他——一直都是那种太过正直、太过死脑筋的类型,那种正义感,令他甘愿用生命来捍卫自己所坚信的东西。若有下一世,希望他能够不要再活得这么累、这样勉强自己。至少只是为了自己,任性哪怕一次也好。毕竟,乱世已经结束了,不需要他再那样牺牲自己。”
稻姬只是垂首低笑,“……那样懂得妥协退让的他,也就不是幸村了。”
志高胆孤,宁死不屈——那才是真正的真田幸村。
对于稻姬来说,幸村留给她的,是没有他存在的空洞虚无世界。而对于幸村来说,他留给她的,正是平稳祥和的太平之世。在那个世界里,尽管没有他,却也再没有任何的征战硝烟。
她再也不用执弓杀敌,那双用来拉开弓箭的双手,从此以后可以仅仅只去照顾抚摸柔弱却顽强的抚子花。她再也不用穿着沉重冰冷的厚重铠甲,那副看上去无比娇柔的身躯,可以穿上华美柔滑的料子做成的贵重和服,悠闲地度过比血雨腥风更适合她的闲适时光。
但是,那又如何呢。
整颗心都被他所占据,连心里都装满这个人,幸村不在的世界,即使她再怎么坚强,也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兼续略微点了点头,视线也随之移向深远明净的青空,低声喃喃自语道,“散りぬべき、时知りてこそ,世の中の、花も花なれ、人も人なれ。(知晓花必然是要散去的这一事实,就能明白世间人如花般终亦散尽。)”
只是那句话,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在说三成,还是在说幸村。亦或者,这就是他们三人的友情体现。哪怕不能并肩而战,哪怕无法做到同生共死,也要为了贯彻友情,而将他们共同的愿望,守护到最后。
因为,他们是朋友。不需要并肩而战,不需要生死与共,却会为了同一个愿望而倾尽一生的挚友。
◇
兼续病重去世之后,稻姬去了当年大阪城之战的废墟。幸村的十字枪红牙飞燕,依然在他倒下的地方屹立不倒,并未被风霜染上丝毫尘埃。只是看上去很有几分破旧。
那是她最后一次穿上厚重冰冷,却让她有了仿佛时刻有他在身边陪伴之感的沉重铠甲。
即使曾亲眼看到他的遗体,她也依然无法相信,那个人就这样平静淡然地离开了人世。
“战场上只留下了你的枪,可我总觉得……你一定还活在我所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我总是会忍不住这样去想。”
红牙飞燕——幸村遗留下来的,只有这把如同染上落日余晖一般火红的长枪而已。为了自己的理想、朋友和所爱的人全力战斗,直到生命也随之燃烧殆尽……这是幸村留下的、他所存在过的证据。
虽然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尽管战国之世已然结束。但是,她还在这里。
“我要活下去,好好守护真田家。”
凝视着幸村的配枪许久,她才蹲下身将用来祭奠的抚子花,放在红牙飞燕身边,轻声呢喃着,像是他就在眼前,“所以,我会活下去——为了保护整个真田家而活。”
稻姬站起身,手指抚上略有些古旧的火红长枪,仿佛依然能得见到那个人清俊的脸庞、温和的笑容、平稳的声音,还有即使不去碰触,依然能感受得到的满腔情意。
“在你回来的那天,我会用笑容来迎接你。”她低声许下了诺言。
所以,快点回来吧。幸村。我会一直等着你,等着你回来。
稻姬迎着吹拂过耳际的清风,抬起头仰望无垠悠远的天空,眉眼柔和地微微笑了。
可是那个人,始终没有回来。直到她一年后,因为病重而离开人世,那个人都没有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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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0年2月24日,稻姬因为身体原因打算前往草津养病,但在途中的中山道鸿巣去世,享年48岁。最后被埋葬在信浓松代的大英寺,墓地则在现在埼玉县的鸿巢。
就此,属于他们的故事悄然落幕,成为了史书上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就能够一笔揭过的陈旧往事。
◇
日本三大神社(出云大社、伊势神宫、鹿岛神宫)是本土宗教神道教的发源地,出云大社历来被认为是人神交接之地。引导本该败亡的武将去出云,实际就是轮回路上送一程的意思。
看着那位出云的巫女——阿国出现在面前,幸村一点都没有惊讶。他很清楚,阿国出现在已经死去的他面前,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引领命中注定要死去的武将们,进入天国轮回之路。
而幸村的身边,还有许许多多应该早已逝去的人们。身后是浅井长政、阿市夫妇,身侧则是幸村的好友石田三成,还有许许多多的英雄、武将们……
“繁花似锦终须落尽,这重重叠叠的樱花啊……它飘落的时候是在邀请,邀请的时候它就会飘落。”
道路的尽头立着一座巨大的红色鸟居,跟随在阿国身后静默地前行的英雄武将们,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手中轻转着绯红的绸伞,身为出云大社巫女的阿国缓缓回身,她微启薄唇,犹如谶语一般轻声劝解,“可这飘落的哪里是樱花,却是如朝露般短暂的生命。人生短暂只如依附于枝头等待风起的落花啊。”
低声轻笑着,阿国的身影随花化作了虚无的幻影,伴着轻风消逝于他们面前。只残留下最后一句飘渺虚无,略带笑意的话语。
“乱世结束了,大家上路吧。”
越过红色鸟居之前,浮掠过幸村脑海,却沉入心底的人——是一抹再也无法驱散的淡紫色身影。
“阿稻(Ina)……”
唇齿微启,一直以来不曾如此呼唤过的名字,与埋藏已久的感情一并喷薄而出。
只有在舍弃她的名字,一边呼唤着“义姐”,一边刻意提醒自己保持距离的条件下,他才能够压制住自己的感情。
可是此时,已经再也无需逃避,也无处可逃。生前死后,卸下一身责任与负担,他再也没有了逃避的借口,也不愿再去逃避。
如若还有下一次,但愿不再负她——
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
他们已经为忠义勇和家族,以及世间一切牺牲了一世。这一世,是否也该轮到他们以完全本我的自己,活出另一段不属于正史的轶闻?
稻姬再次睁开双眼时,才发现属于“本多小松”的记忆之前,多出了另一段曾经为人的记忆。那段人生尽管短暂,但却更加鲜活明亮,也更加有血有肉。
那是属于未来的……21世纪的一名少女的记忆。只不过当少女因为突发事故而生命终结,在她成为本多小松时起,那份记忆就被封印在了记忆深处。直到这一次轮回忽然打破记忆的封印——
他们的人生,简直就像是游戏一般,通关之后一次又一次Reset(重置)重来,直到这一次,她恢复了成为本多小松之前的那段记忆为止。
历史如旋转的水车,总是周而复始地轱辘运转着,曾经发生过的事件,今后还会一次又一次发生。
幸村依然没有任何长进,还是一如既往的忠勇兼备,但是本多小松却已经不再只是单纯地为了主君、为了荣耀、为了忠义、为了家族、为了父亲而奋战的那位……高洁正直且单纯迟钝的武士公主。
现在的她,仅仅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的稻姬而已。
幸村没有变,可她却变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尽管记忆影响了性格,她的心却没有改变。
回首过往曾经,一步错步步错,回头已是千帆过。
爱即便没有回应,只要懂……就好。那是扯淡!没有回应的爱,最后只会变成纠缠的折磨而已!没有人会脑残缺弦到一次又一次自己折磨自己,还外带折磨心爱的人们。
那该死的责任……这一次,她绝不会主动去背负历史上本多小松的责任。更加不会答应嫁给幸村的兄长信之。至于幸村的正室、大谷吉继的女儿安岐,她更加不会让大谷家的任何人,接近幸村哪怕半步。
这一次……请容我任性一次吧。父亲。
在心中默默地向虽然严格,但却异常疼爱自己的父亲、本多忠胜告罪之后,稻姬仰起头,向眼前明显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英挺男子,灿烂阴险地笑——
完全不同于过去那个、已经死在历史尽头的本多小松端庄文雅的笑容,稻姬此刻的笑容显得明快狡黠、又略带几分算计和笃定。
她说过,「在你回来的那天,我会用笑容来迎接你。」
现在,她只是在履行诺言而已。
“这一次,我不再是为了家族荣耀、舍弃自己的小松殿,只是独属于你的阿稻。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你也要把你自己,交给我才行。”
与她所预料的一样,听到她这番直截了当的表白,略有几分震惊无奈的幸村,露出了那样青涩羞怯的一个笑容,与那时候总是略带紧张与谨慎的温和微笑相比,简直可说是天壤之别。
“你果然非常坚强。比我坚强多了……”
薄唇微启,满腔情意缠绕着轻柔的吐息,融化为了那一个糯软的发音。
“——阿稻(Ina)。”
他微微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无意识地低垂下眉眼,抿紧薄唇,嘴角紧绷,像是为了遮掩他额发下、青涩羞赧的倔强神情一般,执拗而又顽固。
明明她才是女孩子,幸村却不好意思到了手足无措、只能艰难僵硬地低唤她名字的地步——稻姬不由得移开视线,非常失礼地大笑出声,以示捉弄和嘲笑。
“噗……哈哈哈哈~~~!幸村,你到底还想让我笑到什么时候?那么——你的回复呢?”
“抱歉,惹你发笑。不过,我还是要说——”幸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随后略有几分忐忑地、用双手轻柔执起眼前少女的手,凝视她的双目,认真郑重地说,“从今天起,请允许我和你命运相连。阿稻。”
十指交缠,就犹如藤蔓一般,再也不会分离。
只有她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从一次又一次重置的世界之中,她与他的命运早就已经纠缠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离。
幸村并非一成不变,至少他已经明白了……爱需要两个人执手并肩去经营培育。
这算是……所谓的“守得云开见月明”?
然而不论是什么,这一次,她都不会再放开这双手,不会再放开这个人。哪怕是要和历史大潮,和既定命运为敌。
直到上天开了她一个大玩笑,将他们身处战国的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全部送去了异世界…………名为《无双大蛇》的中国、三国与日本战国武将,还有仙界诸仙及远吕智等妖魔鬼怪大乱斗的时空。
历史大潮与既定命运,就此被魔王远吕智莫名打破,稻姬开始觉得,似乎自己得感谢那条审美有点非主流的八歧大蛇。
因为在这里,她和幸村再也不用因为家族利益或者天下纷争,再度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即使是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并肩而战,两人只要执手相依、并肩而行,便不会再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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