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菱睁开眼,天还没亮。
她呼吸有些急,心神未定。
这个梦有些短。
她其实不想这么快醒过来,可这次的梦很浅,她并没有陷得那么深。
梦里的她行为虽然不受控制,可她的意识也同样存在,她很清楚的知道那是梦,她看到的,只是前世。
她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了孟杭,这似乎是个契机,她也想在梦中找找答案。
而孟杭的那句话说完,梦里的她再次看向窗外,站在车边的男人也正好转头过来。
明明距离不算近,她觉得他应该看不清她,却又感觉他的目光和她直直相对。
他的眼一如既往漆黑如渊,恍然让她有种被捉奸的恐惧,然后,就这么惊醒过来。
她缓了缓情绪,将自己从梦中彻底抽离出来。
然后抬眸,看向还睡得安稳的男人。
他搂着她在怀里,闭着眼,呼吸平稳。
天花板上的星星灯光线柔和,却足够她看清他的模样。
和梦里一样,英俊得让人看一眼就能沦陷。
可他现在闭着眼,少了那股冷酷淡漠的气势,整个人也显得格外柔和。
只是,眉心微微收着,似乎也做了什么不愉快的梦。
唐菱轻咬咬唇,忽然想到,自己每次做梦的时候,他好像也会做相似的梦。
那他……
他如果也梦见了,是不是也会知道,上辈子其实不是他故意‘插足’她的婚姻,而是她被逼着,刻意靠近了他?
她和他的开始,其实是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唐菱心尖忽然疼了下。
他们之间的开始,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从来都不美好。
她抬手,想将他眉心抚平。还没碰到,又缓缓收回。
万一他真的在做梦呢?
她不能惊醒了他。
让他自己梦见真相,也没什么不好。
她看了他片刻,重新埋头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身,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儿。
他身上,似乎好久都没有烟味了,这淡淡的味道都是沐浴乳和洗发液的味道,很清爽。
他是戒烟了吗?
她胡乱想着,重新闭上了眼。
而她的确没有猜错。
薄慕寒是在做梦,而他这梦还挺长。
他没有像唐菱一样,被他一个恍若捉奸的眼神就吓醒。
因为他沉在梦中,一点点越陷越深。
他似乎真的变成了梦里那个自己,意识沦陷,根本无法挣脱。
这梦从皇廷开始,他梦见自己站在皇廷门口跟程鎏说话,却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被牵引着转了目光。
然后,便一眼看到了对面路边上停着的那辆黑色宾利。
车窗开着,他视力不错,认出了驾驶座上的男人,是孟家那个,孟杭。
而在孟杭后面,一个模糊的身影,被孟杭挡住了大半张脸,却是不怎么看得清楚,只能看出她穿着红色的裙子,像一团火。
他自然也有所耳闻,知道孟杭已经结婚了,娶的还是那个杀了他父亲的女人。
豪门有多乱他比谁都明白,也不惊讶。
更何况,那天酒店他也在场,虽然他没见着唐家那个私生女,却从苏循那个唱戏的嘴里把戏听了十成十。
这种戏码于他连茶余饭后的乐子都算不上,所以听完之后,便尽数抛在了脑后。
可他没想到,他最后也会成为这场戏的戏中人。
皇廷外这一眼之后,他便如同陷入了无法逃脱的无形的禁制,他和她的纠缠,无法停止。
第一次,就是这天晚上。
他来皇廷是因为柳裕要出国,邀他们来皇廷聚会。
他多喝了几杯,准备去走廊抽个烟,然后便在走廊里碰到了被人逼着下跪的女人。
他半眯着眼靠在墙边,有些头晕脑胀时,听到男人的声音,“怎么,这酒泼了我一身,想就这么走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赔你。”
女人的声音细软,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鹌鹑。
男人笑了,“陪我?可以啊,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小爷倒是可以给你个机会陪我。不过,你得先跪下来把我鞋子上的酒舔干净了,然后小爷再让你好好陪陪我。”
男人分明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笑得比苏循那个花花公子还要恶心,说出的话,也够屈辱人的。
如果是平时,薄慕寒其实不会管这事儿。
这世道不公之处多了去了,可怜之人数也数不清,他见一个管一个,不得忙死。
可今夜,他昏昏沉沉的靠在走廊墙壁,微眯眸,不远处女人身上的红裙扎得他眼睛刺痛。
远看明明像是火,离近了才发现,更像血,腥红刺目。
他觉得自己头更痛了,丝毫品味也没有,真是难看。
似乎是无法忍耐了,他转眸看了眼不远处守着的江流。
江流得到他的示意,虽然惊讶却还是上前,救下了那个毫无品味的女人。
她无措的站在那里,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和模样。
而薄慕寒的目光只落在她的裙子上,丑的他眼睛疼。
他皱眉,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不受控制的说,“带她去……”
顿了顿,才又补充,“换身衣服。”
江流更诧异了,看向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女人也惊讶的抬了头,看向他。
或许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她换衣服。
而他第一次看清了那张脸。
肤如凝脂,眉眼清澈。
很美,却是毫无攻击力的美,跟她柔弱的性格一样。
她大睁着眼看他,让他莫名想到了一句诗,空山新雨后。
干净纯澈,沁人心脾,只一眼,便淌进了人的心尖尖儿。
一眼万年,从此,夙夜难眠。
他喉咙忽然有些紧,非常难得的解释,“太丑。”
她眼睛瞪得更大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她的衣服太丑。
她张了张嘴,声音细得如同蚊吟,很委屈的说:“我也不喜欢。”
他闭上眼,莫名烦躁,语气已经不耐,“去换。”
江流带她走了。
他站在原地,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试图用尼古丁麻醉自己,可那双小鹿般的眼始终在他眼前晃,甚至,越来越清晰,
“操。”
他低骂了声,丢掉烟,用脚尖将烟头摁灭。
也是这时候,江流带她回来了。
那身丑的他眼睛疼的红裙子被换下,江流让人去买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给她。
她咬着唇,依然是远远站着,清纯而无辜,可眸底,却带着惊慌。
她看他的眼神,明显畏惧。
他见状不过是嗤笑了声,不知道是嘲讽她还是嘲讽自己,然后转身就走。
可刚走了没两步,身后忽然有脚步声,接着,一只小手非常大胆的扯住了他的衬衣……
他转头,对上她含着畏惧,却带着更多祈求的眼。
“你,你能不能……”
她似乎也说不下去了,咬着唇,却也不放手,就那么紧紧抓着他的衬衣。
第一次,有除去薄芸芸和母亲外的女人,靠近了他。
而他,似乎并没有觉得难以忍耐。
有很多事的发生,不过是一念之间。
他是个正常男人,而这个女人,是她自己选择靠近他的。
虽然他很清楚,她有目的。
刚才那场拙劣的戏,还入不了他的眼。
可他并不在意。
他甚至也很好奇,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半个小时后,她刚刚穿在身上的新裙子,就被他撕成了两块破布,可怜兮兮的躺在床下,同他的黑色西裤凌乱的纠缠在一起。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顶似乎一直在晃,晃了好久,在天光乍亮时,才停了下来。
怀里的女人已经哭得失了声,就连气息似乎都细弱。
而他却浑身舒坦,是从未有过的餍足。
从她身后将她娇软的身子搂进怀里。
下巴搭在她的肩窝,薄唇贴近她耳边,声音都不自觉的放柔,他终于有时间也有心情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他清楚的感觉到她忽然的僵硬。
她沉默不语,他微眯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白嫩耳垂,凑上去咬了一口。
然后才亲着她耳下的皮肤,低哑着声音,“不想说?”
顿了顿,语气凉了几度,“还是,不能说。”
房间里的暧昧散去,只剩下窒息的冰凉。
好久好久,他听到她声音极轻的说:“我叫,唐菱。”
那瞬间,一幅幅画面闪过,那段人生在他面前撕裂,又不断融合。
明明知道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明明知道,她靠近他别有目的。
他却无法再抽脱。
他光明正大跟她‘偷情’,把她带在自己身边,一步也不放她离开。
就算她是孟杭的妻子又如何,他想要的,就只能是他的。
她不愿意说她的目的,他便不问。
只一次次‘逼’她,要她跟孟杭离婚。
其实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她跟孟杭断了关系,可他更想要她,心甘情愿。
他以为,她或许是不舍得。
孟杭到底救她出了‘苦海’,在她快要被人抓进监狱时拯救了她。
而他却要她,从身到心,都只属于他。
直到那天,他和她再一次因为这件事争执后,去了皇廷喝酒。
他故意把自己灌醉,似乎这样就能麻痹自己。
他从没想过,陷得最深的,竟然会是他自己。
可哪怕是醉得忘了所有,他依然忘不了她。
他醉在皇廷包厢的沙发上,是雷声把他惊醒。
他怕她害怕,到底还是让江海送自己回家。
推开卧室门,她正缩在床头,捂着耳朵,将脑袋埋在膝间。
他抱紧她,头靠在她肩窝,意识不清,慢慢呼吸平稳。
她侧眸,便能看到他的脖颈,青色的大动脉,微微鼓动。
她从枕下抽出了一把水果刀,冰凉的刀尖抵在了他的颈上。
他唇角轻抿,忽然就知道了,她的目的。
她要他的命。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没动,哪怕明知道这刀尖扎进他的大动脉,神仙都救不了他。
他在赌。
用自己的命,赌她是不是真的,心硬如铁。
她的手在颤抖。
好久好久,刀尖始终无法朝前。
然后,有温热的液体滚落在他的颈上,一滴,一滴,像是封闭的房间里下起了雨,却浇灌着他心底的种子,开出了花。
因为,她不忍。
他搂着她腰身的手微微收紧,她僵硬时,他在她耳边低哑的说,“别怕。”
你别怕。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需要怕。
她流了很多的眼泪,哭得他肝肠寸断,却觉得她实在太傻。
她难道觉得,一个孟杭他还对付不了,帮不了她吗?
可他也没想到,孟杭比他想象中的心狠手辣。
第二天,还不等他找到她的妈妈,唐菱就收到了一张照片,她妈妈去世了。
她觉得,是她不听话,害死了妈妈。
而她的不听话,让她连妈妈的尸体都没能留下。
她妈妈的尸体,被分成了好几块,扔进了无边的海。
她崩溃了。
很长一段时间,笼在他们之间的,是无法停止的伤痛,命运似乎暗无天日。
她知道她不能怪他,可她控制不住责怪自己,伤害她自己。
她总是安静的靠坐在阳台角落,脸色苍白,双眼空洞,像是没了灵魂的傀儡娃娃。
他在旁边看着她,哪怕痛得心脏只剩下一片灰烬,却无能为力。
这世界仿若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他们,而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他怕她会活不下去,她会离开她。
他只能抱紧她,一遍遍的哑着声音对她说,“唐菱,我爱你。”
他爱她。
所以,别离开他。
他终于也变成了他父亲一样的人。
妄图用爱将她留下。
他弄垮了唐家,弄死了唐元。
莫蓉和唐蓁被卖到了最低级的会所。
可那个最该死的孟杭,在害死了她的妈妈后,就已经跑了。
他跑去了龙圣,一转身,竟然成了龙圣秦家人。
薄慕寒在鸿鸢能一手遮天,可龙圣秦家人,他却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对付。
哪怕心急如焚,他也只能慢慢来。
他只能把孟杭的信息递给唐菱,抱着她,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活下去,我会让你亲手杀了他。”
不能死。
哪怕为了那一点渺茫的希望。
他会帮她报仇。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不管是谁,都得付出代价。
而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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