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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张银票塞进内侍手中,他们很识趣地下到四层伺候。
我低头理了理身上凤瑶留给我的大红嫁衣,才想起十年前我用两不遗毒蛊烈山韬时也是身着艳红色宫装的。大概这便是轮回吧!将错缠的缘分于开始处终结,于终结处驶回正途。
不愿再想,我端着一坛女儿红推门而入,嫁衣上缀满的银饰互相碰撞,窸窸窣窣的声响清脆悦耳。
烈山韬还是如每日一样正在批阅奏章,见我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但很快又再次望向我。
我将酒放在小几上,平地转了一圈后笑看着他问:“这是我们苗族女子的嫁衣好看吗?”
他放下笔端详了好一会儿后点点头,唇角弯起一丝笑容,淡淡笑意中却隐含着欣慰和踏实,似乎欣慰于他等了很久,终于还是等到了我;踏实于不管多久,他一直都知道我会回来。
他招手让我坐下,摩挲着我绣工精致的裙摆道:“怎么怕大婚穿不到,今日先穿了。”
“不用等到大婚了,今日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今日?”他不解地看着我。
“是,就是今日。今日我们就行普通男女的执手之礼,白首之盟,请星月为鉴。”
烈山韬想了想,最后一副拿我没办法的神情无奈地点了点头,任我安排。
我硬把他拉起来,让他端端正正站好,随后将红盖头盖在自己头上站在他对面。
“天宇朗月繁星共鉴,凡世男子烈山韬与女子凤梧借今宵吉时,在此天阙结秦晋之好缔白首之盟。凤梧愿以烈山韬为夫,今生今世同心不离。烈山韬你可愿娶凤梧为妻,今生今世与她执手不弃?”
烈山韬拉住我的双手,牢牢握住道:“我愿意。”
“烈山韬凤梧结为夫妇礼成。”我说完静静等着烈山韬揭开我的喜帕,可半天不见他的动静,只好摇摇他的手道:“揭我的喜帕啊!”
又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揭开盖在我头上的大红喜帕,出神地望着我,眸子里满是幸福的笑意。
“在想什么?”我看着他道。
“在想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以后都不会从我身边离开了!”
我努力对他绽出最灿烂的笑容,紧紧抱住他道:“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现在我已经是你的妻子。”我说着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烈山韬感到我脸上的泪把我拉开道:“你哭了?凤梧?”
我边抹泪边道:“嗯,我哭……哭我终于嫁出去了。”
他听了哑然而笑,动手帮我抹着泪道:“是该哭啊,在民间你这个年纪都可以做婆母了,你却才肯嫁给我,那我儿子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讨到老婆。”
我本以破涕为笑的脸,在他说出后半句时变得有些僵。为了不让他察觉我的异样,我拉起他面对窗外的皎皎银月跪下,大概自他父皇死后他便没跪过,一时不适应被我拉了几次才肯双膝着地。
我双手合十望着银月虔诚道:“今烈山韬凤梧夫妇,拜月祈求,不求朝朝暮暮厮守百年,惟愿两情不移地久天长。”
我俯身下拜,直拜了三次,看向烈山韬才发现他一直未动,反而凝眉看着我。
“你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今天怎么了?而且谁说我不在乎朝朝暮暮?”
“我相信冥冥之中总有天意,两人若情深不移,咫尺天涯又有什么不同?”
“若能朝夕相对,谁愿意天涯相隔?而且我要我们不仅两情不移,还要厮守终生。”说罢,他一手抓住我的手,含在掌心,双手合十对着茫茫天宇充满自信和霸气地道:“万民之皇,人世之帝烈山韬在此向天地宣告,誓与凤梧生同寝死同穴,生死不离。”
我侧头看着他自信到无以复加地宣誓,想到也许这信誓旦旦之言未冷,我们两人已咫尺天涯再无相聚之日,心中的悲痛溢满胸臆,令人窒息到无法言喻。
看着苍茫凄寒的夜空,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濒死的心,猛地悲愤起来,为什么我们要分离?十年磨难,多少生死别离,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的两心相知,为什么最后我们却要分离?为什么我要离开自己寻觅了千年的爱人?如果是前世方岚痛失爱人的不甘让一缕孤魂跨越千年,今生我又为什么要将唾手可得爱情放弃?
我倏地抓下烈山韬合十的手,双眼含泪急切地看着他道:“烈山你知道我今生最留恋和你在一起的哪段日子?”
他凝着我道:“我们在柔然时。”
我的泪倏地流了下来,兴奋地不停点头:“对,就是柔然,就是我们流落柔然腹地时。我们现在就回去,我们去柔然做一对牧人,放牧草原,不管是诺还是长皇子做皇帝随便谁,你不要再管魏周,我也不再管锦愁,我们谁也不再管。现在就走?连夜启程?我给你拿纸笔,你现在就下诏?好不好?”
我起身奔向他理政的小几,拿了纸笔举在他面前,等他……
他本来含着笑意的眼渐渐升起疑云,最后眼神一凛道:“万俟让你如此的?”
万俟?这干锦愁什么事?我摇摇头把纸笔再次向他递了递,“我求你随便禅位给谁,只要我们能离开就好,你现在就写好不好?”
烈山韬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们僵持了不知多久他才凝着我道:“你真的不会再理万俟锦愁?不再在乎他的生死?”
我点头坚定道:“只要你保证不伤害他,我们离开这里,我今生便不再见他,永世不见。”
烈山韬听了我的话不由一愣,但最终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后,他将面前的纸笔轻推回给了我,一字一字道:“我不相信那个傻子?”
“你不要相信他,只要相信我就好,他只是个傻子。烈山我求求你,求求你,和我走吧!”我再次把纸笔递到他眼前。
他抓住我的手冷道:“他是个不一样的傻子,你明白吗?”
“一个你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傻子吗?”
而烈山韬对我的泪如视而未见般狠道:“是又如何?”
话音落地我已泪流满面,颓然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烈山韬见状满身怒气的起身向门口走去。我怕他真的消失在我面前,消失在夜色中,忙跑过去从后紧紧抱住他。
“算……算了……”我闭上眼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一颗心好似被谁狠狠揉搓着,痛彻心扉。
似乎又过了好久,烈山韬转过身来,用手指轻轻帮我拭干了泪,然后把我拥进怀中道:“只要过了皇后册封大典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会好的,凤梧你相信我。”他说到最后似乎已经是在对自己说。
我努力笑着,和他坐下偎进他怀中道:“对我来说有今夜就够了,今夜的每一刻我都要记在心里,更要把你也牢牢记住,直老到齿摇发秃还能把你记得清清楚楚。”
他拥着我胸口轻颤,哑声笑道:“你天生迷糊,真能记住吗?何况我rì夜在你身边,时时刻刻老着,这时的样子恐怕不久就忘了。”
“不会,我刻在心里,忘不掉更丢不了。”我抚着心口坚定道,可手却被烈山韬拿下抓住道:“我们注定老死在一起,你又何必那么累要记住一切。只要记得不管是乌发红颜,还是齿摇发秃,我必在你左右,随时可见不就好了!”
我听了微微轻笑,凝着他道:“随时可见?我的皇帝陛下难道不要巡视军营了?不要远征震慑蛮夷了?也不要在这天阙里不声不响闷死人地看奏折了?”
“闷?过去怎么没听你提过?”他奇怪地皱眉,最后眉头一舒似乎了然地戏谑我,“过去不提,莫不是你常常看着我想入非非才不觉闷的。”
“不是。”我脸红着辩解。
“哦,那就是现在日日和我相守不稀罕了,才觉得闷。”
这个意思还不是和那个一样!我垮下肩膀道:“不是。”
他也不理我的抗议,自顾道:“哎,现在就烦了这可怎么好,日后几十年要怎么熬啊!”
怎么熬?
一年前,他要离开我时,我狠下心想着不过几十年我还熬得过去,可今日想到自己要把这样一个未来留给他,却感觉比自己承受起来艰难千万倍。而他要怎么熬啊!
见我默然,他以为我真在发愁日后的日子乏味,便爽朗大笑后摇着我,“你不用愁,日后我们有了孩子,孩子围前围后,恐怕我要你看着我,你还没功夫呢,你还怕闷?”
孩子?这是我流产后,他第一次提起孩子。
感到我的僵硬,他自觉失言,低头凝着我道:“凤梧,我们会有孩子。李兆贺说过那孩子来也许就是要救你一命,天意如此就不会让咱们没有子嗣。”
见他笃信如此,我也点头笑笑装出一副信他的样子,似是安慰他,又似安慰自己般道:“会有,当然会有。”
他见我信了,又揽紧我憧憬道:“在过十年等新政行入正规,我们就回柔然,在那里修一座行宫,我还要还你当年那只不得不丢下的小羊。”
“你还记得。”
“当然。到时我们把它放在园中,等夕阳西下红霞漫天时,坐看它在碧草间欢蹦跳跃。”
“嗯……”
“夏秋星月最好时,我们便坐在躺椅纳凉看星;冬日便整日猫在房中看书瞌睡,等下了雪就踏雪寻梅,入山猎鹿;等春暖花开时,我们就去骑马踏青……”
他恣意憧憬着,在他轻柔的话中我似乎切实感到了那些美好到无以复加的日子,只有我们俩的日子,可那就像梦,在夜色最浓时最美,在启明星偏西时碎裂,可谁也挡不住白日的来临……
当看见天边泛起第一丝曙光时,我像跌进了无尽的深渊,只感到不停的坠落,希望像美丽的天空与我越来越远,绝望浸满了身体的每个细胞让人连呼吸的勇气都失去了……
我反身紧紧抱住他,紧到我用尽了自己所有力气,好一会儿后烈山韬想拉开我。
“别动。”
“天亮了,回宫吧。过会儿要上朝了。”他再次想拉开我,但仍是徒然。最后他抚着我的背道:“今日你怎么了,过几日就会行皇后册封大典,到时我们就……”
我打断他,鼓起最后的勇气在他耳边一字一字问他:“你还记得在柔然时你问我愿意和你死在柔然吗?现在我问你,你愿意和我死在这里吗?”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我拉开,冷眼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问你愿意和我死在这里吗?”
他抓住我的手怒道:“你说万俟锦愁和你说了什么?”
我苦笑着摇头,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我只问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他再次逼问。
“愿意还是不愿意?”
不知僵持了多久,我感到被他握着的手腕已然麻木时,他眯眼审视着我道:“我们为什么要死?”
“你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天阙中变得安静无比,我能清楚地听到了我们几乎融为一个的心跳声,可我对他满是祈求的眼睛却已渐渐模糊。
一抹淡红色的曙光斜射在他握着我的手上,我却感到自光照处散发来的冷,那冷直从我的手背冻至心底,冻结了我最后一缕斩不断的情丝……
“请陛下放开奴婢。奴婢此时已经是乐王王妃,请陛下放手。”
“你……你说什么?”
“我说从此时起我已是乐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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