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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我在寨老家闹事,凤嬷嬷居然关了我五天禁闭,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过去我闹得再凶转天她也会放我出去玩。这五天无聊的我在廊下看了五天蜘蛛结网,也恰好几天来阴雨连绵,蜘蛛姐姐的网是结了又破,破了又结,不然,我非无聊的用蛛丝上吊不可。
太阳公公似乎也知道我今天解禁,早早便挂到了东山头,多日未有的阳光照在被雨侵袭了数天的翠竹上,越发显得竹碧天青,鸟鸣山幽。
终于候到晌午看孩子们从祠堂里一哄而散,我就急不可待地进了祠堂向书生套话。一盏茶的功夫我知道了他叫李符,原本住在距川贵交界不远的正安,家里也曾是书香门第奈何近十几年川贵屡有战事发生,他祖父便携一家老小不断南进避祸,一路下来家财散尽支脉凋零,到了他这儿只能靠做教席糊口了。
可他说得越多我心里反而越慌,从他言词间我发现他竟不知唐宋,不论魏晋。为了不吓到他,我顺着历史的进程旁敲侧击从夏商周问起,一路下来,秦皇汉武是找到了,魏蜀吴三国并立却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我究竟是坠入了怎样一个时空?怎么会连历史也改变了?那我从小就开始学习的历史究竟是真是假?尽管心乱如麻,不能理解我还是耐下心思从李符口中套他知道的史实。
“这么说董卓没有领兵入帝都诛杀宦官?”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当然没有,你从那里听说的董卓入洛阳?董卓是谁?”李符一脸不解地瞧着我。
我努力镇静下来,干笑了两声道:“董卓是东汉凉州刺史,他入洛阳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八成是以讹传讹了做不得准的。”
其后,李符仍是不断和我讲他家一路南下的经历,受惊过度的我早没了听的心思,几乎是摇摇晃晃走出祠堂的。我并没有回家,而是穿过寨后竹林去了后山,那里有个温泉是我两年前探索后山时发现的,因为怕凤嬷嬷责备我跑出寨子太远,就一直当秘密守着,这两年当我心情极差时便来。
这温泉早已不知流了多少年,到如今早把低洼的周遍冲积成了一个二十几平米的小潭,我心烦时就跳进里面泡着,直泡到心麻了,不想了,就回去。
但今天无论怎样我都想不通魏蜀吴何以会消失,又克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如果这不是一个我熟悉了解的时空,那即使有一天我能回去,又真的会回到我来的地方吗?还是会永久地沦为一个不能自主的时空流浪者,漂流在永远未知的时空里?
想到我远方的父母,消失的爱人,渺茫的前途我不由流下泪来,七年来我无数次为自己坠入古代懊恼气愤,但从没有像今天这么伤心难过过,甚至是绝望。
我正兀自伤心对身边来了人浑然不觉,直看到倒映在水里的影子,才仰头看向来人。
“你很想读书吗?”问我的人是我那个神出鬼没的娘,她立在潭边的身形就算倒映在水中还依旧是俏丽婀娜,只是青纱照面不改。
我盯着她,突然觉得现在读不读书已没什么意义了,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灰心地懒得答她话。
“你怎么会讲汉话?”
“你怎么总是面带青纱?”我以问代答,倒不是有心让她难堪,但我们各自都背着一包袱秘密,就谁也别打听谁了。
她没被我气跑,只是缓了会儿接着道:“你要乖乖地听凤嬷嬷的话,不要再闹了,入祠堂读书是万万不能的,如果你想读书学些什么,便学这个吧。””她说着把书放在了潭边一块青石上就要走,却被我出声儿拦住。
“你为什么生我?”
她秀眉一颤,想必是我刺中了她的要害,可我就是一心想问,如果她不生我,也许我就不会从后海一下漏进这个四六不靠的古代时空来。
她镇下心口那缕痛,也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不能像个寻常孩子?”说时眉眼间的固执倒和我很像,也许我该说是我和她很像,但我前世也确实就是这么一副倔样儿。
“我听说龙生龙,凤生凤,我娘就不寻常,我也没办法寻常。”
她扭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叹出长长一口气后就撇开了目光。我淡淡一笑,猜她是从我脸上看见了某人的影子。
“这个我不明白谁教我?”这个我可不是生而知之的,总该给我安排个老师吧。
“凤嬷嬷会教你,她不懂的地方,你还可以找戛垮。”
“戛垮?!戛垮真的能看透每个人的命运吗?”我好奇心上来了,真的很想知道我这一世自己的命运。
“大概是吧。”她摸棱两可地道。
“她告诉过你,你的命运吗?”她让我有事去请教戛垮,想必和戛垮一定交情不错,说不定打听过自己的。
“那个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你也改变不了。”她说完就扔下我,自顾自去了,但话飘进我脑海透着那么一股无奈和哀伤。
我游到了青石旁,看她给我留下的书,是一本类似于《本草纲目》的草药书叫《苗药志》,通篇用汉文记载了苗疆各种可入药植物的性味功效,组方,旁边还有便于识别草药的白描图谱。
我把书揣到了家给了凤嬷嬷,她看后略微有些吃惊,却什么也没说只叫我自己收好。自此我知道了凤家寨里不只我和李符会说汉话识汉字,凤嬷嬷和戛垮也会。
其后几天我一直处于对时空混乱,历史改写不能接受的颓废中,最后连颓废都腻了,便开始拿着《苗药志》和凤嬷嬷研习,毕竟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一点新奇有趣的东西,而且如果我想在这个空间里安身立命,总要有一技傍身。
从此,凤家寨竹林里少了一个每日头撞翠竹的古怪小孩,山上多了一个背着竹篓遍山拣草的我。
《苗药志》中详述的草药多数凤嬷嬷都认识也知道长在何处,有时间便带我进山,找到实物。少数她不知道的,我也不敢去问戛垮,就做了记号一直那么拖着。
一本不太厚的《苗药志》我学了一年竟才学了不到三分之一,而且只是认识了书中各种草药的模样,背会了药性,至于开方子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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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会不会吹?”我扭回头瞧他,见他拿着芦笙脸蹩得像个畸形的番茄,可芦笙却一个音儿没出,立时觉得这家伙又可笑又可爱。
见我那么瞧他,他不好意思地解释:“昨天凤威教我时,还是能出两个音儿的,怎么今天一个出不了呢?是不是你的笙有问题。”
“那也难说,嬷嬷家这个笙从我出生起就没见人吹过,年头一久哪儿堵了也不一定。”我拿过来上下左右看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又还给了他,继续走走停停采药。
昨天傍晚李符等在我采药下山的必经之路上,问我借芦笙,我回家翻腾了小半宿才把家里这个有年头的芦笙给他找出来。以为他拿了就算了,谁知道他今天一大早又堵在那里非要和我一同进山采药,其中缘由我大约也知道一些。
“今日祠堂不开讲嘛?”我边撒摸着山路两旁的植物,边套李符的话。
“苗年将近,我放孩子们回家帮忙,过了年再开。”他还在努力让芦笙出声儿,答我的话声音含糊不清,估计脑袋都吹大了。
少来了,他哪是替寨里人着想,根本就是想乘这几天学会芦笙和对歌,好在过年时和心仪的姑娘说上话儿。虽然我暗地里讥笑他的小心思,其实却是为他高兴,如果他不是流落到了苗疆,恐怕一辈子也不知道和自己喜欢的姑娘恋爱是何滋味,婚姻大事多半就让父母做主定下了,取得老婆是朝天鼻还是蛤蟆眼都得受着。
在我看来不论是恋爱上的自由,还是苗人喜爱歌舞,喜戴银饰爱穿五彩衣裳,都是苗族人长期在艰苦环境下生活,尽量善待自己的一种方式。试想清苦艰辛熬日熬月的生活过来本就不易,在每日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岂不更难。所以,他们在自己能善待自己的方面,尽量善待取悦自己,这点就比文化,科技,环境都远胜于他们的汉人要看开得多。
我看他吹地那么痛苦,建议他还是练练歌的好,毕竟要和自己心爱的姑娘说上话,最后还是要靠对歌。可说了半天,他说什么也不唱,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歌艺太烂。没办法我只好对他旁敲侧击的诱供:“你不唱是不是凤铃姐姐不喜欢对歌?”
“不是凤铃。”呆书生一听我提了寨老的女儿马上反驳,可见不是那位有点儿娇气的高干女儿。
“那就是你怕答不出乌娜姐姐的歌?你不知道去年踩花山有多少小伙子因为对不上她的歌,被她和姐妹们臊成大红脸,在不敢来咱们寨了。”我危言耸听地吓唬他。
“啊……”李符失望地啊出一声儿,感觉自己没什么戏了。
“哦,果真是喜欢乌娜姐姐。”我挑高嗓音道,对自己的两句话就套出书生心思颇感得意。
他咧着嘴瞧我才知自己着了我的道。
我一副姐姐帮你搞定的表情拍拍他的手臂安慰他:“别灰心,你虽然不会吹笙,也不会对歌,但你会画画做酸诗啊。你可以以长补短,先给乌娜姐姐画两幅肖像画,再题诗两首,满寨子除了你自己谁会知道你写了些什么,怎么解释还不是随你,这样你不就和她搭上话了。”
“谁说满寨人只有我知道写了什么,你不是也知道?”书生皱着眉对我急道,俨然一副对我不太放心的样子。
我冷下脸瞪着他:“你写给她的情诗会给我看吗?”
“当然不会。”书生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我,好像我对他的酸诗多感兴趣似的。
“那你觉得她会不会给我看?”
“也不会。”
“那不就得了。”谁不知我是寨人人避讳的人,除了家法族规我能看见什么好料?这小屁孩脑袋缺弦不说,谈个恋爱还要人教,换做现代男生自己的恋爱经历说不定都可以集结成册,印刷出版了。
听我这么说了,李符才觉得隐私有保障,方法也可行。“不过,你的歌还是要练一下的,过年时,你能和乌娜姐姐对歌,才让她不被别的小伙子吸引去,你也不跌面子嘛。”最重要的是姐姐我闲的无聊想听,我紧着撺掇书生学对歌,他觉得有理,走在我后面就开始哼哼唧唧。
我把耳朵贴近才听清他的歌,他居然在唱《关雎》,我觉得自己真是败给他了,“你唱这个乌娜怎么可能对的上,要唱也要唱首通俗的。”
“比如?”书生一脸伪天真地等着我指教。
“比如,比如……”我挠头想了下,决定把《两只蝴蝶》改了教他。
蝴蝶呀,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蝴蝶啊,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
蝴蝶呀,你跟我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
蝴蝶啊,来跳个舞,舞上一天也不觉天黑。
“这样唱乌娜姐应该可以顺着每句最后两个字,对下去了。怎么样?”我唱了一遍后问李符。
“好是好,不过凤梧你怎么会说汉话,又有这么多花样。”书生满脸问号地看着我,其实,我和他混熟后他就常这样,经常对我进行反刺探反侦察。
我板起脸盘腿坐在一块青石上,佯装神秘道:“我说我乃天人下凡,凡间种种事生而知之你信吗?”
他看我神神道道又联想到我平时的怪事,果真晕了,不在刨根问底,唯恐刨出什么天降大祸来。看他那副小生怕怕的样子,我不禁无齿窃笑。(我正在换牙,前面门牙不是摇摇欲坠,就是掉了,人生这种事都能重蹈覆辙,感觉不是一般坏。唉……)
在我坠入时空的头七年里,我抱着不多说一字多行一事的心态,乖乖做历史长河里的一粒微尘,但自去年我知道了历史已经被改写后,就不再顾及了。黑格尔不是说:存在即合理吗?如果我是真实的存在于这个时空里,我有意无意所做的一切,推动了历史,那便是历史应该如此。
我唬完李符,便招呼他一同坐在青石上,他居然吓得不敢,古人就是这样常理不能解释的事,便想到神鬼之事。我不想让气氛尴尬下去,就命令他继续练歌。
躺在青石上我静心听了会儿,竟发现对面崖头似乎有棵花是在《苗药志》里没见过的,便背起竹篓,让李符在山下等我,径直攀那崖去了。
“大点儿声,你别忘了别人一嗓子喊出去,隔着整条河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爬到一半的地方,扭回身鼓励他放开声音,然后继续爬。这崖不算高才二三十多米的样子,开始也不陡,只是越靠近崖头可攀援蹬踏的地方越少,有些险了。
我好不容易够到了崖头,摸到了那花,它果真是我没见过的,细弱的根茎从山崖缝隙里钻出来一尺多长,根处几乎触不到土壤,主茎上左右各有两个旁枝,每枝上两片卵形的嫩绿色叶子,每叶又生出一条嫩枝托着一朵花,花瓣洁白芯处绯红,花形似铃兰头微微垂着,和对面那只花像两个相对颔首的姑娘。
李符在山下见我在崖头半天未动,以为我找不到下去的路了,着急地扯开嗓子喊:“凤梧,你别动我去接你。”这次他声音倒是够大了,回荡在两侧山壁上回声阵阵。
我尽力微微偏过头喊他,不要上来,这一年我经常爬山技巧比他好得多,他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上来弄不好越帮越忙。谁知我一喊,脚下风化的岩石竟然松动,我左脚一下蹬空,但好在两手一脚还有着落,有惊无险。
不敢再耽误的我踮脚看了看左右确认崖头只有这一株后,便毫无犹豫将它拔了下来,扔进后面竹篓里,开始缓缓下山。
这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时手脚的着力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下山则要慢慢摸索回忆,李符在下面看得心惊肉跳,一直喊着上来接我,让我格外心烦。
无奈我踩到一块还算结实山壁上扭头对他喊:“你不必上来,只要给我唱那首《两只蝴蝶》就好了,你一唱我心定下来,很快就下去了。一定大点儿声,不然我听不到。”我最后还不忘嘱咐他这一句,唯恐他给我装蚊子哼哼。
他看确实帮不上我什么忙,就同意了,开始清嗓子。
我慢慢往下退着,凭记忆觉得这是最后一个险处,后面便可以有回身余地,不用在摸索了。
“凤梧,我要唱啦啊。”
“唱吧,唱吧。”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啰嗦。
“咳咳……嗯……我真要唱啦。”
我向身后挥了挥右手,示意他可以唱了,手还没收回来,就听见声嘶力竭明显不太像人能发出地一声:“蝴蝶呀……”
妈呀,好难听。
这一声让我浑身一颤,不仅右手没有抓住看好的那块凸起,连脚下的岩石也松动脱落了,尽管我左手还抓着,但因力气不够,不能承受身体瞬间摆荡的重量,还是脱手了,顿时我整个身体向后急速坠去……
在失去意识的瞬间,我发誓在不教任何人唱歌了,因为你实在不知道他是要掌声的,还是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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