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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又有人去我家找凤嬷嬷说我又发疯了,坐在山坡上的我揉着额头上的包,远远就看见凤嬷嬷在一帮孩子围绕下来坡上找我。
其实,我也没干什么,只是用头和坡上碗口粗的翠竹较量了几下,输了后又沮丧地喊了两嗓子。说实在的无论是寨子里的大人还是孩子早都应该对我这种行为见怪不怪才是。
怎么说在过去七年里我基本每隔三四天就这样一次,只要有人见着就会火烧屁股似的跑去告诉凤嬷嬷我在寨后的竹林里发疯,而我被找到后就会被她牵着手,走过寨子里那条唯一还算得上宽敞的土路,满脸倔强地迎着满寨人投来的鄙夷目光回家。那些目光的意思无非是:这孩子是疯子!这来路不明的孩子又傻又疯!这古怪的孽种就不该在寨子里等等。
我不知道凤嬷嬷是不是因为舆论压力太大被我折磨地接近崩溃,但开始两年她回家后还对我说些话,至于说些什么我那时苗语还在学习阶段听不太懂,可等我这门外语终于达到会话水平时,她也不说了,大概是怕我幼小的头脑记住什么不该记住的。
但我还是记得有次我头肿的特别厉害,她边给我揉头上的包边心疼地说过,你这样我可怎么和你娘交代之类的话。此后,就在没听她提过我娘和其他亲人的事。
现在她每次把我领回来后,关上门后既不教训我也不理我,只是偶尔无奈地看上我两眼,但我知道她看见的是比她还无奈的眼睛。
七年前,我掉进后海再睁开眼睛时,就发现自己严重缩水了,一抬胳膊瞧见的手和痒痒挠差不多大,一踢腿整条腿才一尺来长,肉乎乎的脚像刚出笼的狗不理包子。我满屋找我妈,心想我就是掉进了后海摔成了植物人,肌肉也不至于萎缩成这样啊。谁知道提嗓子一喊,居然是一声清亮稚嫩的婴儿哭声,我当时就晕了过去。
其后几个月,我一直沉浸在对自己凿漏冰面的大悔特悔之中,想起来就悔得放声痛哭一场,午夜梦回想周星星和尼古拉斯.凯奇时也哭,想吃烤鸭和冰淇淋时也哭,有一次想到才用了一个月的美容年卡和新买的节水马桶,我一口丹田气上来哭了两个来时辰,最后我成了寨子里远近闻名的夜哭郎。
除了用痛哭发泄我的不满外,躺在摇篮里我也努力思考过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里的。我不知道我是灵魂附在了别人的身体上,还是转世投胎时没有喝孟婆汤,或是那汤的配方没有与时俱进,消除不了我这个现代人的记忆,不然我何以回到了古代拥有了一具崭新的身体却还保存着前世的记忆,如此复杂的问题直到如今我也搞不清楚。
但我用七年时间明白了,我投身在了素有彩云之南之称的古代云南,(我如此确认这是古代,是因为七年来不要说手机电视,我连辆自行车都没看见过。)居住在一个以凤姓为主,叫凤家寨的苗寨中,也就是说我从一个现代汉人变成了古代少数民族,这还不算令我最郁闷的,最令我吐血的是我从我妈的宝贝独生女成为了古代人人鄙夷的私生女。七年间,我听到的孽种俩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以本寨三十七户,总计一百二十六人算,每人称我孽种次数为六点三四九二零无限循环次。
相对我这个现代灵魂,我觉得凤嬷嬷才真是厉害角色,七年来,她不仅要顶着代人抚养私生女的坏名声,还要忍受我这种一对生活不满就去头撞翠竹的怪小孩,没垮掉EQ算很高了。
而我的亲娘,我猜她是有些地位的,因为七年来我和凤嬷嬷衣食不缺,她也不让我做任何事,更没有教过我农活,只是有时间时教我学些织锦、刺绣之类的女红,我不感兴趣玩腻了也不强求,这样我就有非常充足的时间怨天怨地了。对凤嬷嬷我从没问起自己亲爹亲娘的事,一来我对他们没有亲近感和归属感;二来,也不愿意凤嬷嬷为难,回头问起她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出一段血泪史来我也受不了,而最重要的是在我意识里,我爸妈就是那两个有点絮叨的北京小老头小老太。
但我亲娘还是蛮关心我的,经常神出鬼没的出现,悄没声地就摸进寨来看我,可每次都面罩青纱,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有一次我为了回到现代一骨碌从坡上滚进了池塘,希望重蹈后海事件,结果却得了风寒,高烧不退昏睡了三天。曾经一度醒过来朦胧间感到有人紧紧抱着自己,脸贴着我的脸湿湿的,许久后,她把我放下,看见我正睁着眼看她,眼眸里闪过一丝异样。可我们对视了没多久,我就又昏睡了过去。
我病好后凤嬷嬷还曾试探过我是否还记得她的容貌,被我装傻糊弄了过去。但她的脸我却牢牢记在了心里,早听说少数民族出美女,那晚我才真正相信,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有惊鸿一瞥之感,她光洁白皙的皮肤,妩媚秀雅的五官在烛光下散发出一种迷离梦幻的美,事后我想我之所以才看见她就又睡了过去,完全可能是因为被她的美貌震昏了。而且她佩戴的银饰和寨子里的其她女人相比不仅做工精致考究,而且纹样都是我没有见过的稀奇图案,她的手指也非常光滑纤细,可见平时不干任何粗活。
这点让我兴奋了好一阵子,虽然我每天琢磨的都是如何回到现代,但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也做了在古代长期战斗的心理建设。怎么说都是朝里有人好办事,有个有权有势的亲戚以后发展起来都有利一些。
把我领回家后凤嬷嬷察看了下我的额头,因为我经常和竹子较量额头已经很皮,什么事也没有,她便转身准备午饭去了。
“凤梧吃饭了。”她把饭菜从屉上拿出来招呼我吃饭,还把酸汤鱼向我面前放了放,又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我碗里。
我嗯了一声儿,心不在焉地吃起来。想当年我和夏沐到大理旅游时,也吃过这个,当时觉得味道独特鲜美,现如今我吃了七年,在怎么好吃也不觉得了,没什么胃口的我草草吃了午饭,又在廊下看了会儿凤嬷嬷织锦,看腻了下午就又出去溜达。
小小的凤家寨我也实在没什么好去的地方,除了寨口的空地和寨后坡地上那片竹林外,就剩后面背靠的苍翠大山了。云南虽说不是贵州那种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地形,可也好不到那里,总体上是山地高原山间偶有盆地,凤家寨就坐落在群山环抱中,放眼望去满目青山,绿色浓得像要滴出水来,但那是看景儿旅游,若真要在这儿生活,低头脚下能有一块平整的薄田都是祖宗庇佑。而且我闲得发慌时还常杞人忧天,担心哪天泥石流会把这凤家寨埋了,不过我运气一直不好,从没心想事成过。
寨口那块平整好的空地我很少去。那里农忙时各家都抢着在晾晒粮食,农闲时年纪大的女人们就在那里聚头聊天刺绣,如果有重大事务寨老也会在那儿聚众宣布。如果我去了,女人们聊天的话题便非我莫属,我毫无疑问是本寨最具新闻价值的人,但我一向低调不愿意做流动新闻牌。所以,我常去的地方就寨后的竹林了,寨子里的孩子们也多数去那里玩。
几年前,凤嬷嬷希望我能和其他孩子一起玩,不要做孤僻小孩,我也努力试过,可以二十七岁的心智让我和一群小毛头打成一片,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哄孩子过家家。所以即使我在竹林里,也多半是叼着竹叶发呆,这种打发光阴的方式让我在寨里疯傻的名声更盛。
再加上有一次我拿头撞竹子时,一个好奇的小鬼问我干什么,我信口胡诌说要磨掉头上的鬼眼,他听了吓得一口气跑回了家。第二天我便被孩子们的父母妖魔化了,一群小毛头见我就绕着走。不过,我也乐得耳根清静。
我背倚着一棵粗大的竹子像以往一样闭目养神,满脑袋里冒着我那些现代生活的美好泡泡。像位已故的名人在电影里说的,“当你不能够在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我正在回忆到一部电影的精彩部分,肩膀就被人轻推了一下。
“凤梧,寨里来了个汉人先生,你要不要去看?我爹说他是有学问的人和咱们不大一样呢。”一张稚嫩的小黑脸盯着我问。
他叫凤威,和我同岁,是寨老的独生儿子,因为寨老近四十岁才得了他,疼得跟眼珠子一般。他是寨子里唯一和我说话的小孩,他敢和我说话倒不是胆子特别大,而是两年前,他掉进寨子外防御野兽进寨的陷阱,恰好被我看见,我便想办法把他弄了上来,事后还警告他不许把事对外人说。此后他发现我和寨里谣传的不一样,经常想同我一起玩,可惜我对哄孩子还是不感冒,对他总是爱搭不理的。
“汉人先生?在哪儿?”一听说有汉族同胞来了,我噌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几年来第一次感觉生活有了点惊喜。
“在我家,我爹请来教我……教我识字的。”凤威抓着头吞吞吐吐说着,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识字读书这事对他来说有点儿茫然。
“走我们去看看,但愿他是个援教大学生。”对自己坠入古代还不死心的我兴奋地拉起凤威向寨老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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