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到了这一代,那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个老头子用力地敲打着自己的烟锅子,闷闷道:“这个沈天霸比他老子差远了,为咱们原上的人做的太少!”
“哟,那您老人家又为咱们大家伙儿做了什么呀?”一个年轻人看不惯,带笑地讽刺了一句。
那老头子直接忽略了这句话,一字一句道:“他不把沈家堡打开让我们住进去,修这么个劳什子草棚,这是把我们都当猫狗呐!还搞什么以工代赈,以前的沈老太爷,那都是直接发吃的,白面大饼,咸菜,窝窝头管够!”
“那照你这么说,他沈家就该白给我们吃的住的?人呐,不能没良心,用了别人的还嫌不好!”一个老婆婆也看不下去了。
老头子涨红了脸,声音振聋发聩:“他这般有钱,怎么就不能给我们几个?手指缝里漏下来点,就够咱们痛痛快快吃好几顿的了!好嘛,舍不得给我们吃,这不全填反军了?他送他自个儿的粮也就算了,还二话不说给咱们带上个献粮的帽子,将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他能保这反军成事儿?不成,咱们都给拖出去,咔擦!”
“省省吧您,不献粮,咱们现在就被咔擦了!”之前讽刺这个老头子的年轻人大概是沈天霸的死忠,毫不客气道:“打起来咱们年轻点儿的头一个遭殃,您老不用上战场,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
草棚区里争闹不休,沈家堡里同样也不安宁。
反军不但欣然接受了沈天霸的献贡,还挨家挨户地征收起了沈家堡内其他人家,尽管他们并不粗鲁强迫,脸上还笑吟吟的,可他们手里的刀让众人老老实实交出了为数不少的粮食,每一家交的粮食种类斤数都被记在了所谓的“功劳簿”上。
他们并不赶尽杀绝,至少不会跟着进地窖之类地方查看,然而地字街作为重点肥羊对象,待遇和别处就不太一样了。
胡信和高氏他们紧紧缩在东厢房里闭门不出,赛金花抱着六丫头,胡莱抱着胡桃,胡硕拉着周秀才老夫妇的手,屏气凝神地看着反军的几个兵士走进他们的地窖,一趟趟地往外面搬粮食。
赛金花的消息一向灵通,她很早就听说了地字街上其他几户人家被搜刮了个尽,连藏在墙缝儿里的都没落下,别提暗窖了。没想到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搬完明窖里一小半的粮食后,几个兵士住了手,冲他们笑了一笑就走了。
“他们就这样走了?”
赛金花震惊地看着那几个人离去的背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出现了幻觉。
“真走了,大娘,快关上门吧!”胡硕低声道。
大家劫后余生一般回到了后院,没有任何人看东厢房那间紧闭上的大门。
“这是怎么一回事?”胡莱也有些难以置信,她想了想,果断道:“你们先等着,我去郭爷家问问。”
胡莱走到两家打通的院门旁,侧耳听了一下里头的动静,判断郭家已经没事儿后才走了进去。
郭地主正在指挥人把一些东西收起来,看到胡莱来,沉着的脸露出几分笑意:“你来了?搜完了?”
“嗯。”胡莱对郭地主使了个眼色,郭地主理解明白这是有话要说,就带着她踱着步走到了一旁。
“郭爷,他们拿走了多少?”胡莱也不转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郭地主嘿嘿一笑,露出一个带着点狡黠气的笑容:“不多,只拿走了一半,然而也够呛啦!其他家都刮得狠,平常低调点,别对外说去。”
听到郭地主这么说,胡莱总算放心了下来,尽管她还是不明白那几个兵士手下留情的原因:“这是为什么呢?明明……”
“嘘。”郭地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低道:“你管他为嘛呢?占了便宜自己心里清楚就行,又不是坏事。这段时间你少拿东西往你爹那儿去,我看他们活蹦乱跳红光满面的,吃几顿糊糊饿不死!不为别的,就为你们这后娘不是个省油的灯,光我们家下人就被她盘了好几遍,问那院子到底是谁的;之前大兵们还没搜到你家的时候,她又来问你们若是藏粮呢,被抓会不会拖累他们。”
胡莱点点头,眼中露出一点嫌弃的神色,也不知道这神色是针对高氏呢,还是针对胡信,或者两者都有。
郭地主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胡信,身在福中不惜福,瞎了眼选错了道儿哇!
胡莱回到自家后院,把郭地主的话原原本本对其他人都说了,除了六丫头还太小不能有什么表示以外,所有人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尤其是胡桃,那眼睛斜遛遛的,看着既解气又可爱。
“得啦,好粥好饭的,就喂出这么一头白眼儿狼!”赛金花笑道。
“大娘,以后你也不用给他们做吃的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胡莱打开地窖门,找了一小袋高粱面,扛着到了东厢房,敲了几下门。
过了好久高氏才把门打开一条缝儿,小心翼翼地四周看了一圈后,方才露出笑容,把门完全打开来。
“哟,三丫头,你给你爹带什么好吃的来啦?”除了高氏,金童银童和胡信都满怀期待地看向了胡莱手中的袋子。
胡莱不轻不重地把袋子放在了地上:“咱们的粮食都被拿走了,以后是没能耐给你们做什么好食儿了,来来回回送着也麻烦,这袋子面你们对付着吃吧,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走,我们也没有余粮了。不走也行,这屋子你们住着也不用交租子。”
高氏和胡信大吃了一惊,胡信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会?三丫头你是不是又蒙……”
话说到一半,胡信自知失言,慌忙把剩下的话给吞了回去,然而却是来不及了。
胡莱的面色微微一变,看起来不是很明显。她对胡信点点头,道:“又蒙什么,蒙你?爹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不是,我刚刚就是一时话赶话,三丫,爹我……”胡信吓坏了,慌忙解释。
“看来爹这是怨上我了,怕是在背地里说得多了,一时收不住口吧。”胡莱的声音很轻,与其说是说给胡信和高氏听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能怎么办呢?就这样吧!”
说罢胡莱关上门走了,她关门的手劲儿不重,却重重磕在了胡信的心上,磕得他胆颤,心也颤。
“完了完了……”胡信念叨道:“她这是怨上我了呀……”
高氏瞥了胡信一眼,轻轻戳了他一指头:“亲父女哪有隔夜仇,什么怨不怨的,她一条命都是你给的,死在你手上也不冤!说一句真话怎么了,她这叫心虚。得啦,这几天我给你做饭,你不是早就想吃我做的疙瘩汤了吗?”
“别做疙瘩汤了,咱们还是吃糊糊吧。”胡信苦着脸:“没听见三丫说以后不给了吗?”
“她还能真个饿死自己的爹?我上街戳她脊梁骨去!尽管放开吃,吃完再去要,都包在我身上。这丫头,给好脸色不懂,非要尝尝手段才孝顺。”高氏打开袋子,脸色非常难看:“喝,高粱面?亏她有脸!”
金童和玉童异口同声道:“娘,不要吃高粱面,要吃白面!”
高氏疼爱地看了自己的子女一眼,柔声道:“老吃精粮长不高,偶尔换换口味也是好的,过几天娘就给你们要白面去,乖啊!”
送完高粱面后,胡莱没把胡信那句伤人的话拿出来讲,只是简单地对赛金花道:“大娘,今晚吃顿好的吧。”
赛金花不明就里,还是答应了。
胡莱坐在炕沿上,看着胡硕帮赛金花淘米洗菜的模样,心里有些凉凉的。
虽然她隐瞒了这个院子的归属权,可凭良心说,她对胡信这个爹是不薄的。好吃好喝伺候着,
除了小妹爱食儿,经常闹着要做好吃的,大家也都愿意可着她吃以外,她和胡硕两个人吃到嘴里的好东西并不比胡信要多。偶尔煮了汤或者弄点其他好吃的,她也会找理由把自己那份省下来给胡信送去,胡硕他们亦是如此。
在惜食方面这个家的人都是一样的,她不止一次看到赛金花他们几个老人尽可能多的吃糙粮,好菜就夹那么两筷子,还久久堆在碗上不撤下避免胡莱他们再夹。尽管胡莱说了无数遍肉管够,他们还是改不了这毛病,除非是做好的实在不能再放了,老人们才会大快朵颐一把。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家的肉那么经吃的缘故,一顿饭六个人,认真放开吃的只有一个小娃娃,能不经吃吗?
或许她和胡硕是比胡信多吃那么两口精粮,可那也是他们卖力换回来的。胡硕小小年纪抢着做家里的家务不算,还要替高氏倒她堆在门前的渣滓和污水,以及金童玉童捣乱弄坏或者弄脏的地儿;胡信几乎每天都躺在屋里睡觉,这样还要和他们争完全一样吗?哪个为人父母的不是宁肯自己省着也要让儿女吃好些的,偶尔吃儿女一点还心怀愧疚的?胡信倒好,被他们养的白白胖胖,然后和新老婆在背后嚼起舌根了!
胡信住进来这么久,除了一开始客气几句以外,从来不问胡莱每天出去累不累,辛不辛苦,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不得不说,胡莱原本对胡信还是有几分期待的,现在已经彻底心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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