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在高太太那里三顿不愁,每天还能带着些残汁腊水之类的回家加餐;胡信每天也能拿回来足份儿的嚼谷,不用交房租,高氏大大方方取共用水缸里的水,柴房的柴,从来不用付一文半文钱,他们一家四口日子过得怪滋润,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享了几天“自食其力”的福后,胡信开始觉得良心不安了。他刚想动脑筋把胡老太太他们也接进堡里享清福,噩耗忽然传来——反军征用了沈家堡,除了沈家嫡系和沈家军以外,其他一干人等全部打道回家,老老实实替反军种粮服劳役,违抗者死。
赛金花和周秀才夫妇因为年纪大了,又各有所长,特许继续留在堡里那个小院子中替反军上层将领做事情——赛金花伺候宴席,周秀才起草来往文书。胡莱在沈三爷的保举下本可以留下,但是她不能放胡硕和胡桃单独在家,坚持回了葫芦庄,至于六丫头则被塞到了窦杰家中随了沈家军籍,横竖小孩子三岁前不上户籍,一时查不出来。
此时已是接近春末时分,错过了最佳耕种时期,然而现在补救还来得及。胡老太太当机立断,指挥全家人上阵除草耕地,抢着先种上短季的口粮再说。整个葫芦庄的人都有一种历经浩劫回到家乡的感觉,个个在田地里忙得热火朝天,口号连连。
如今大地已经不再干旱,有了反军的驻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鹤原已经提前进入了太平时节,至少不用担心土匪什么的忽然杀过来,可以安安心心地策划田地里的一应事情。这种难能可贵的宁静像醇厚的烟草一样麻痹了众人的心,他们呼吸着泥土的芬芳,用手捏着土坷垃,口中念念有词着。据说县城那边也恢复了些往日的秩序,有些店铺也提前开了,只是卖的东西还是很少。
回到了葫芦庄的胡老太太像是一条回到江海中的蛟龙,她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就连说话的声响都比在草棚子里的时候高出不少,烟锅子敲击炕头的节奏也轻快了许多。
胡老太太满意地看着家中熟悉的一切,还有她可亲可爱的热炕头,连连点着头,眼中闪着点热泪!
这才是令她觉得最舒坦的地方!一大家子人和老鼠一样窝在草棚子里,像个什么样呀!
她本想抓着刘氏好好叫骂一番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顺带重新树立家规家威,当她看到胡信家泾渭分明的七口人时,忽然意识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尽管胡老太太在胡家人面前尤其是高氏面前说了不少胡莱的坏话,然而一味帮着高氏打压胡莱她们,这不是胡老太太会做的事情。
原因有很多,首先便是胡莱依旧是胡家最有用的人,不管之前大家如何闹得下不来台,只要她老老实实回到了家里,那就得摩挲摩挲,让她好好干活养活一大家子,不能让她撅蹄子撂挑子。之前胡老太太为什么要骂她?不就为着要更多的好处吗!同理,现在胡莱没办法躲到外头享清福,那就是来日方长,不急这一会儿。
其次,胡莱再怎么可恶那也是孙女儿,孙女儿永远没有儿媳妇可恶,这是胡老太太心中的原则之一。高氏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胡莱更是外头看着老实实则一肚子的坏水,这两个人相互争斗胡老太太才能稳稳把握住当家大权,获得更多的好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胡老太太帮着高氏把孙女儿压服了,她能有什么便宜?反过来说也是一样。
可别小看了治家这种小事,当家人花费在上头的心力心血,未必比那些治理天下的君王要少呢。
胡莱姐弟仨原先住着的那间房实在太小,挤不下胡信他们四个人,胡老太太眼珠子转了很久,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
“三丫头,你爹他忽然带着那一大家子回来,事情不好办呀!”胡老太太故作为难道:“你们那屋子太小,住七个人实在吃紧,你说怎么样才好呢?”
胡莱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起一间新房吧。”
胡老太太就是等这句话:“起新房很不容易!之前天军闹事,咱们家的粮食都缴到沈家堡去了,一时之间实在拿不出多的。要不你们几个小的睡炕上,让两个大人打地铺,好不好?咱们家的春末粮已经种上了,待再过一两个月,说不定能剩下些来,给你们起新的。”
胡莱毫不犹豫地说:“起新房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只有一个要求。”
胡老太太没想到胡莱还有这一手,顿了一顿才问:“什么要求?”
胡莱微微一笑:“起了新房他们四口人搬进去就是,我们还住原来那间。”
胡老太太有些不乐意:“这不好吧?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都在一个屋檐底下,分个炕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原来的房间我们都住惯了。”胡莱说:“我就这么说说,奶奶要是不答应,那新房等以后家里有余粮再说吧。”
胡老太太在心里默默骂了几句,皮笑肉不笑道:“成,那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在起新房之前,胡信和高氏以及金童玉童暂时住在胡老太太和胡老头那间上房里,占的是胡娇儿的炕,胡娇儿很不满意,成天把脸垮着。
高氏并没有空闲去注意胡娇儿的神情,她很不满胡家起新房并把他们分配过去的举动。她早就考察过了,胡莱他们住的那一间房非常舒适,无论是采光还是炕眼都安排得恰到好处,为什么不让胡莱他们去新房呢?并且这间上房住他们也很合适,胡娇儿一个人凭什么独占那么大的炕?当然,后面这句话高氏肯定不会说出来的。
“娘,家里都没什么粮食,还这样破费,我心里头真是不安。”高氏一边不轻不重地给胡老太太捶着腿,一边轻声细语道:“我们和三丫头他们挤挤就是了,要不,让他们住新房也好。我和老四都是吃惯了苦的人,房间旧点儿多大事,忍忍就好了,哪能让先头姐姐的孩子遭罪呢?说出去,我这个后娘的名声也不好哇!”
胡老太太徐徐吐出一口烟,眯起眼欣赏这烟的形状:“老四媳妇,你这个人就是太心细了,总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别慌,新房也不是我给你们起的,三丫头出的粮呢!她这样孝顺,说出去咱们胡家名声好听,你这个做后娘的心里也踏实。要是你不良善,孩子们会主动给你们起新房吗?那不能呀。”
高氏愣了:“三丫头不是空着手从堡里出来的吗,她哪来这么多粮?”
“这你就不知道了,三丫头她性子是拗了点儿,手段门路倒是家里头一份。”胡老太太顺带着欣赏了一下高氏的表情:“她面子大,交好的人多着呢!随便哪个手里漏点下来就够咱们一大家子吃好久的。换做其他孙子孙女儿,我还可能敲打敲打你,不要欺负了这仨没娘的苦孩子,三丫头?你能在她那里占到什么便宜,那才奇怪了!”
高氏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不仅仅是为了要住新房的缘故,更是因为胡老太太的态度。
原本胡老太太背着胡莱在众人面前那样跳着脚骂她,高氏还以为,回到葫芦庄后自己会有一个相当大的后盾与助力,就好像失宠的皇后等来了支持大老婆的老太后,可看这情形似乎并不是这样!这个狡猾的老婆子,甭管她在草棚子里的时候如何义愤填膺,那都是场面话,应景儿的情。
十有八九,这老货如今忽然改换嘴脸声气儿,是打算看她们互斗,顺便观望形势捞好处呢!
起房的事情胡莱转交拜托给了胡礼,胡礼因为六丫头的事情深觉欠了胡莱的人情,跑的比自己成亲时还要勤快。刘氏一改先前的酸涩性子,看到胡莱比看到娘家人还亲近,十分勇敢地把胡老太太的坏话与高氏的酸话儿全部转告给了他们,完全不用胡叶儿开口。
“三丫头,你可多留着点心,从她在老太太面前调理你的话儿来看,这女人不好惹!”刘氏担忧无比道:“你亲自带着老五和五丫头我心里也放心些,要是这俩孩子落到她手里,我都不敢说那些不中听的话。切记要盯严实了,那可是蛇一样的婆娘,看到什么缝子就能钻过去。你想想,老太太那么狠的一个人也被她收服了,何况你们这几个心眼好的孩子?”
胡莱点点头:“三婶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胡叶儿迫不及待地说:“三姐你别怕,我有空就帮你去听墙角,听到什么第一个告诉你。我人小又机灵,他们逮不到我!”说着,胡叶儿忽然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地问道:“对了,小妹妹她还好吗?”
刘氏也紧张地看向胡莱,这也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六丫挺好的,喂她奶的那个嫂子奶水足,吃得她白白胖胖。”胡莱说:“我叫赛大娘时不时去看顾着,咱们临走时那院子剩的吃食不少,大娘平时去送的也勤快。那嫂子是好人,别的不说,光看在吃食的份上也不会亏待了六丫头。”
刘氏听到这个后终于放下心来,喜极而泣地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胡叶儿也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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