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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夜色沉重，庭院深深，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傍晚时，浓雾便忽地压了下来，将紫禁城牢牢裹进一片墨色的帷幔中……
案上一尊精巧的博山炉里焚着百合安息香，篆烟缭绕，散开如雾，带出清郁舒适的淡淡馨香。
伊兰侍候莲华卸了头饰胭脂，扶她上榻，放下了帐子，方悄然退了出去。
青铜仙鹤雕花烛台上的一点火光在黑暗中飘摇明灭，如一缕游丝般虚浮无力……
更漏声远远传来，约莫是敲过了子时。
莲华只觉身上被衾似带着透骨的寒意，还未入冬，她竟已畏寒至此！她紧紧拥着寒衾，冷得微微发颤……不知睡了多久，仿佛四周越来越黑，摇曳不定的烛火噗地熄灭了，好似谁发出的一声忧伤的浅叹……浓黑深处走出飘渺的人影，冲着她仿若夜枭般的狂笑！一双眸子满布杀机，灼亮骇人……披着黑色斗篷的阿努，押着她走到一座高高的绞索前，上面吊着一个女子，身上未着一丝一缕，浑身被鞭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仿佛浴血而立。那如瀑布般的长发在风雪中飘然飞舞，凄美如梦，到这般境地，却仍在笑着，美若天人……
“额娘！”
莲华猝然惊醒！痛极恨极的低低哽咽着，滚烫的泪湿了一枕……
有匆匆的步履声渐渐清晰……她拂掉脸上残泪，冷冷开口：“出去！”
她痛恨有人目睹她的眼泪和软弱！此刻的她，神色惨淡无助到了极处……有人坐到了榻上，轻轻掀开被衾，将手中暖暖的汤婆子放了进去。她惊诧回眸，脱口唤道：“玄烨……”
康熙微笑着让她依偎在怀里，修长的手指拢起她鬓角被泪水濡湿的碎发，轻声低语道：“朕记得你说过，至你额娘遇害后，你在秋末和冬季便特别的畏寒……”
汤婆子将冰凉的被衾渐渐烘暖，她烦躁的心也终于趋于平静，温顺地依在康熙身上，如同被他蜷在掌心的雀儿……她柔声喃喃道：“你新封了不少贵人，照例，这几日应是他们入乾清宫侍寝，你怎么反倒来了承乾宫……”
康熙的手指轻按住她的唇，温然道：“宫里人习惯在入冬后才设炭盆，用汤婆子。朕担心承乾宫的奴才不晓得你在秋末就已开始畏寒怕冷，难免有疏忽不周到之处。是以一批完折子便亲自赶了来。”
莲华不觉蹙眉，深深望他：“怎么又忙到这么晚？朝政繁忙，但你也该注意身子才是!”
康熙闻言，眯着眼睛，在她耳畔笑语温醇道：“华儿若不愿朕辛苦，那便快些把小阿哥生下来，将来也好替朕分忧不是……”
莲华却是清淡一笑，欷歔道：“华儿想过了，宁愿要一个格格，也不要阿哥……若是阿哥，总不能幸免的要被卷进皇家的是是非非……”
康熙苦笑：“朕何尝不是时时刻刻在担心，怕有朝一日阿哥们兄弟阋墙。都说什么，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他沉沉一叹，“胤礽是储君，然性子却轻浮毛躁，为人处事素来只凭一时喜好，无所顾忌。其他兄弟难免对他有所不满，尤其胤禩，他有多少不甘，多少怨气，对胤礽又有多少不服，朕都看在眼里。朕总是压着他，不是不疼他，而是要他明白，胤礽与他不只是兄弟，总有一天也会是君臣……”
莲华闷在他怀里，听他絮语良久，方才小小声说了句：“还是饶了卫贵人吧……”
康熙握紧她的手，叹道：“朕知道，你是在为朕着想，担心此事会影响朕与胤禩间的父子情分。只是君无戏言，朕的圣旨怎能当儿戏？”
莲华蹙眉，沉吟道：“那么……为华儿破一次例也不行么？况且，华儿也不白求你一回。听闻新封的沅贵人和宣贵人是太后的侄女，身份金贵。是以哪个宫的娘娘也不敢供这两尊菩萨，就怕劳了心还不讨好，以至于两位贵人现在仍屈就在钦安殿里。”她嫣然一笑，“华儿想，若你不反对，便让他们迁进承乾宫好了。这里好歹是紫禁城三大殿之一，倒也着实委屈不了流着博尔济吉特氏黄金之血的贵人……”
康熙失笑：“你这小妮子愈发刁滑了！竟跟朕讲起了条件。不过，也确是为朕解决了一桩难题！既如此，朕便应了你！”
莲华盈盈笑道：“那华儿就先替卫更衣谢主隆恩了……”
康熙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朕单独与你在一起时，咱们便只是至亲夫妻。朕希望，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之事，你对朕都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明白么？”
“华儿晓得……”莲华声若蚊蚋，唇角却勾起一朵媚色笑纹，仿如在绝境里挣扎而出的灼艳玫瑰，快意而放肆的享受着日月精华，阳光雨露，胸中窒闷之气尽出，“这些话，你老早就已说过，华儿也清楚，你是真的对华儿好……”
康熙臂弯一紧，似松了口气，眉间眼底尽是欣慰之色……在温情脉脉的瞬间，他仿佛总算从这九重宫闱里找到了难得的安宁……
翌日，当太监拿着康熙的圣旨到东北三所时，卫贵人却已服毒自尽。康熙赐她尸身归还本家安葬，未允追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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