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金貂应让侬(韩子高) > 一百八十一 执手不别

??半月而后,秋叶初落。

  御医处最终再无办法,多年负责此事的顾大人自知利弊,悬壶济世,本该是拯救苍生之任,而如今身受皇封却已回天乏术,老者竟请辞告老还乡。

  

  韩子高看着那医官布衣出宫,却是珍重相送。

  这种时候,皇上没有下暗中必杀封口之令,同样是对知情人的天大恩典,顾大人上了一辆简单马车就欲归返田间,却还是叹了口气,他逾越的回身同大将军说了一句话,"也许就这几月怕是就要起不得了……大将军,下官清晓皇上殊功百年,乃为我大陈明君,此事……"

  越想越说不下去,竟是凄怆不忍,医者转身离去。

  

  韩子高自己已然麻木,离兮却是听了这消息晴天霹雳一般,撑了几日最终病倒,前前后后,所有知情的人已然急得全无了办法。

  这一身红衣反倒像是接受了所有一般,韩子高慢慢顺着宫廷廊木走回正殿之前。

  

  他看着陈茜一如继往面见朝臣,分毫不露,甚至晨起他好似突然想起些什么,难得缓了口气去后宫探探诸人。

  越这样,越不吉,奇迹这种东西,在他们决定一起走下去的时候就根本不再奢求了,因为违背了天地人伦,哪还有资格祈求什么眷顾?

  

  韩子高没有什么疯狂的力气了,只是觉得可笑,他们两个人步步逼近那一日,而这偌大宫室,所有人一如既往,连些征兆都望不出。

  天地,江河,日月,星辰,高台巍巍,山水凄凄。

  巫山一脉流云静如画。

  什么都没变的。

  为什么只有他们必须这么平淡的接受死亡?

  

  韩子高慢慢往回走,出神的盯着殿上铜铃,忽然就觉得脚边蹿出道影子,他立时回过神来猛地停住。

  定了定才看出是只胖胖的大猫,被人宠坏了,掂着脚四下踱步一般的绕来绕去。

  他环顾四下,果然看着刘昭容那边的小主子满头是汗从远处跑来,来来回回的喊着攒花。

  这猫也是老了,更加懒散,孩子小,抱不动它,它就四处撒野。

  

  一直到陈伯信险些撞到他身上,韩子高才清了清喉间做了提醒,小皇子吓了一跳,抬眼看见是大将军,他刚忙退后,别别扭扭地尊称了一句,怕是昭容平日难听的言辞说得太多,这孩子也颇是不屑的眉眼,反倒是对韩子高脚边的攒花更感兴趣,压低了身子去抓它。

  韩子高平日从不同他们往来,今日却压着心乱如麻的情绪反倒轻了口气,"二皇子今日怎么不习功课?"

  孩子想也不想答了一句,"待我抓了它这便去了……攒花?"

  他想如何行事远不该韩子高多言,可惜今日偏偏被他看见陈伯信如此无忧无虑,毫不珍惜时日,明明也过了六岁的年纪,还是这般整日抱着些玩意耍闹,一时大将军开口,带了些不耐,"皇上对诸位皇子寄予厚望,二皇子如此行事荒废课业,实乃不孝。"

  

  他第一次好好的在日光下看一看陈伯信,这才该是陈茜的骨血,所以他对着这样的孩子更加愤然。

  明明是一样的眉眼轮廓,你流着他的血,凭什么浪费自己的人生?

  你知不知道你父皇英武一世,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依旧分毫不让,从不肯让自己放手一步,韩子高知道陈茜有的时候经脉凝滞,血气上涌,咳出来皆是黑褐色的毒。

  但是他不想让自己看见,其实……韩子高怎么可能不懂?

  

  但是任何药都救不了他了,以酒做了引子,对陈茜反反复复的毒性而言是致命的。

  

  韩子高俯下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和一些,纯是劝导扶住了陈伯信的小小肩膀,"二皇子切勿玩物丧志,不可愧对皇上期望。"

  他几乎都是强迫自己沉下了所有的绝望,对着同他那么相似的眼睛说着这番话,可那孩子被昭容宠得过了头,想也不想揪住了攒花的后腿,把猫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动也不动,看着韩子高突然笑起来,"大将军,父皇喜欢的是太子哥哥,父皇何曾对我有过期望?我可知道大将军……哈,那日我自己听见的,尚书大人同母妃怀疑过……我那太子哥哥可同大将军也有关联?"

  这孩子真的有陈茜身上的模样,这么小,说起话来都有了激怒人的本领,尤其是他现下尚且年少无知,口无遮拦,惹得韩子高听完立时手下一紧,陈伯信却也到底是怕他的,吓得大叫起来。

  远远跟着的丫头慌张张跑过来,一见着韩子高拉着小皇子,自己的主子又吓成了这样,立时那丫头跪下,越说越偏了意思,"大将军饶了二皇子吧……二皇子尚且年幼……"

  谁不知道皇上对韩子高偏执到了什么地步?韩子高定下的事情便如圣旨一般。

  

  她们都觉得大将军定是要威胁二皇子的。

  

  韩子高猛地起身,彻底被这一群无知的后宫之人激怒,"我只是同他闲话一二。"

  陈伯信已经吓得连攒花也不敢再管,小小的人急忙往后跑去,倚翠殿里随着的丫头都盯着韩子高充满敌意,一见二皇子又吓成这样,无疑认定了主子全是受了韩子高的恐吓。

  祸乱宫闱,连皇子都不放过。

  

  一场乱七八糟的吵闹过后剩他一个人站在当下。

  杉木梧桐落了叶,好在宫中辉煌,流金的雕纹刻在廊柱之上,什么时候也还不至显得萧索。

  他对着身后漫天流言毫无感觉,以前的自己怕是非要争出个高下。

  今时今日他累得没有力气,说什么都罢了,一辈子都过来了,这种时候和旁人争一口心气可还有用?

  可能挽回得了他所剩无几的一切?

  烈焰一样的人影只往前走了两步,抬眼看了看,方才还一片人影喧杂,这一刻纷纷退下后,他忽然只觉得唯剩下西殿之前冷冷清清。

  

  浑身的血液冲上头顶,他恐惧这种未知的感觉,已经很多日子了,他每一次都不敢离开,晨起总是在殿中犹豫再三,他怕自己再回来的时候……

  

  韩子高忽然就冲上长阶。

  一把推开门。

  陈茜安好,借着光正端详一柄长长剑鞘,门被人仓皇的撞开,来者气犹不定。

  皇上只看着他僵在门边,韩子高唇齿微微翕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陈茜轻笑,"没事,今日临海贡了只珠子,我看着很好,让人去造了剑鞘来,过来试试吧。"

  

  他却只是扶着门一步一步走进去,"你……"

  "我没事。"他知道韩子高精神上的负累太过巨大,有时夜晚,这样骄傲的小豹子甚至开始不敢安眠,反反复复试探性的唤他。

  "不要这样,子高,我尚且安好,你放心……过来。"他伸出手去,慢慢够了他蹙起的眉心努力让他放下紧张,韩子高感觉到他的温度终于呼出一口气来,"是我忘了……我忘了离兮病下了,以为……这里无人……是出了事。"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但是却又清醒的太过残酷。

  

  这样缓慢的折磨。

  绯莲色人影愣愣的站着不动,看着陈茜取下他腰际的佩剑换了新的剑鞘,"以前那颗夜明珠碎了,如今……这个成色更好。"

  陈茜没有什么故意说起的意思,但是韩子高已经能够理解,他探手过去握在剑柄之上,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近乎低哑,"陈茜……你这是再告诉我,又要回到以往了么。"

  

  他第一次给他配了剑鞘的时日是怕他一个人遇到暗夜危险,任何时候,起码还能有这一束光亮相护,现在呢?

  早晚还是要回到韩子高独自面度,独自行走的时日了么。

  

  身旁坐着的皇者一时没有回答,顿了一顿摇首,"不一样,那年你还年少,如今你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宗儿,我并不担心,只是……今日刚巧看到,想着配只珠子更好而已。"

  指间流年,谁的感情已经崩溃到毫无理智,突然大声扯住陈茜怒吼,"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能不能做到?我已经受不了了……你凭什么就能一意孤行!凭什么我就要留下来面对……"

  后半句说不出来,眼角通红,胸腔巨大的起伏之间他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走下去,陈茜……如若我有一日推开殿门你不在了……我……我要这剑鞘有什么用,我要这江山又有何用?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辜负了,连你都要走。"

  他哈哈大笑,转身砍向那屏风帷幔近乎毫无目的泄愤一般的举动,他压抑得受不了,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人前还要是那个风姿惊世的大将军,陈茜也还要是那个息怒难测执手生杀的皇。

  陈茜可以做到,但是留下来的人真的受不了。

  

  身后的男人一直没有阻拦他,知道韩子高用尽了力气靠在榻边扔了剑去,他才低声说了一句,"子高,以后上表奏折……暂且都由你来批阅。"

  你不接受也已经没有办法了,子高。

  陈茜没有解释,他不能连贯的用笔,会开始一点一点长时间的麻痹下去。

  

  韩子高清清楚楚他的话,知道他一日比一日严重,他在一步一步远离自己,就如同凌迟之刑,一点一点剐掉的却是韩子高的血肉。

  

  偏偏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不能拒绝这场酷刑,他最终失去了所有抗争和激愤,只是闭上眼睛答应陈茜,"好。"

  连空气都被砍断了,稀薄得在清醒的晴日之下,眼前开始出现幻象,无数年的事情,想看清楚,却又变得太过遥远。

  廊下还是旧日景象,落花漫,稚儿逐,声声笑语闹得一时和美。

  

  倚翠殿里有人急急求见,刘尚书每每拥着探望亲女的幌子入宫来。

  今日午后清凉,昭容听了通传急急起身相迎,拉着爹爹退了其他丫头,"可有信儿了?"

  刘尚书颇是得意,"果然是有些眉目的,安成王当年夺宫失力,被逐属地,如今虽是口气谨慎,但是言辞之间可绝不是反省之意,我只大致表述了太子出身蹊跷的意思……安成王的回信便已经大致露出了意欲合作的端倪,毕竟他远在江陵,朝里还是需得我们探听虚实。"

  刘昭容又喜又气,喜的是这多年的隐忍总算有了些眉目,气得却是方才丫头说的事情,"爹,那韩子高竟然公然恐吓信儿,好好地把信儿吓得不敢出去了,他简直便是欺人太甚,仗着皇上看在往年情面宠他一时,这几年愈发将朝臣以及后宫众人不放在眼里了!"

  尚书不住劝她,"你可也别这般一气便胡乱说话,咱们如今半点风声不能露出,否则……"尚书做了个杀头的动作,吓得昭容立时收了声音,他继续说着,"安成王也是这个意思,皇上可还安好呢,他可是领教过他皇兄的脾气,所以如今故作乖顺得很,没有绝对的机会,这安成王可也知道动不得皇上心头的大红人。"

  刘昭容不由憋闷更甚,皇上最宠的竟然是个男人,偏偏放眼全宫无人不晓,谁敢惹这韩子高有一丁点的不如意,那简直就是触怒龙颜,株连九族的势头,而这大将军同那莫名其妙的中宫之子的事情也着实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这一时半会儿可也没个契机,空自惆怅,刘尚书拉着女儿安慰,"皇家的事情急不得,你还年轻,信儿又这么小,担心什么,来日方长,圣心难测,谁知道哪一日这韩子高会不会无人可保……且忍一忍。"

  

  皇城之外,沿江之地则有人安分守己。

  看似平和心态,实则一直在等,吴明彻眼看着这一阵子建康朝野之中不断同己方有书信往来,一时也有担心,"王爷,如今这韩子高的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王爷可莫不要再一时冲动……"

  陈顼却看着妻儿正欲上了车驾出游,他们一家人也在这属地等了这么久。

  他就不信他们二人能只手遮天,等了这么多年,这庙堂之上还不是有人坐不住了?他笑着烧了书信,"怕什么,刘尚书为了女儿受委屈急得乱了方寸,敢妄自筹谋大将军的事情,我可没那么蠢……不过他们怀疑的这事情倒也真是有些端倪,别人不知道底细,我还不清楚?我那皇嫂带病……这太子殿下的来历可实在太过古怪了。"

  安成王靠着窗子,"去多加人手护卫,王妃今日兴致好,想着带叔宝去庙里祈福,可都看顾好了。"

  "王爷放心。"

  

  待得车马准备停当,陈顼盯着府前自己的长子左思右想,"为人父母的心情……我皇兄这么宠着这个太子,但是皇后又明明……"

  他突然笑起来,几乎已经可以大致想清楚,"吴明彻,这一次我皇兄可真是藏了天大的秘密。"

  扪心自问,他竟然有些钦佩起来,陈茜这辈子果然狂妄到底,这种事都敢作伪,简直就是放着列祖列宗于不顾的境地了。

  "你说……如若这孩子真如刘尚书他们怀疑的那般莫名其妙出生,一直藏在了中宫里,我皇兄怎么可能如此放任他的存在,还这般天下皆知的喜爱于他?这样的态度,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孩子同韩子高有关。"

  吴明彻立时惊得说不出话,这可绝非儿戏,如今陈伯宗已经是太子的地位,如若他不是皇家血脉,那这大陈一手打下的江山日后可不是要拱手相让?

  安成王却是欣喜万分,"若我想得不错,太子殿下是韩子高的儿子。"

  

  一句话说完好似已经看见了希望一般,"不用太过担心,如今只欠东风而已。"

  这么一个惊天的秘密他都已经猜到,日后但凡有了机会,还怕些什么?

  身边的副将自然不敢想象此等大事,尤其是在旧年陈顼已经犯了重罪捡回一条命之后,王府里自然是人人躬谦,不敢再妄自忖度皇城些许,如今他看着王爷,只得低声说了一句,"可……可若不是呢……"

  陈顼想也不想倒了酒来饮,"人总有生老病死的大限之期,天子亦然,我皇兄旧年积怨在身,导致身有要害之症,恐怕绝对不是什么长久的征兆,一旦有了些许差池……吴明彻,你想,就算这孩子当真不是韩子高的,我便说他是,如何?"

  垂首的人立时恍然大悟,"王爷所想不错,皇后可也无依无靠,吴兴那边的人……疯的疯,死的死,她一介女流……自然是保不住太子的。"

  陈顼推门而出,正对天地而望,"苍天不负,就算让我到了这般地步又能如何,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他以为他当年靠着叔父的倚重继位,就能保得自己那些私情?哼……我早就说过,这韩子高啊……"

  

  是他陈茜一辈子唯一的弱点。

  

  闲庭步,观星河,耳闻江水空怅惘。

  宗儿可以射中靶心的那一日已经过了中秋,十五的月亮圆得让人觉得更加难过,刚刚入了夜的时辰,韩子高拉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金貂台,以前他太小,台上风大,皇后也不准他上去玩耍。

  今日太子见着仲父想带自己上去看看,自然高兴无比,童心难耐,哪知晓其他凄怆事?只当是自己得了奖励。

  

  一只小金锁挂在脖子上,时至今日他依旧带着父皇御赐的命锁,上面雕了龙首,沉甸甸的希望随着步子摇晃,韩子高拉着他慢慢往上去,风吹散了两个人的疲累。

  台上两侧点了琉璃灯,里边的火光打着,五色流彩,宗儿看见正中的碑刻很是好奇,走过去念着,却全然不懂,"玉尘手不别……唔……金貂应让侬?"

  仰起脸来看着仲父神色温柔,听着这么细嫩的童音念起来,他还能想起那一日好似玩笑般的作诗。

  他说了日后建一方高台,他们就可以真的并肩高处,如今做到了,却不能长久。

  

  是不是也该知足了?

  韩子高俯下身,随着孩子的目光看在那行诗上,伸出手去一点一点抚过,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

  他将脸贴在冷冰冰的石碑上,"这是你父皇写的。"

  宗儿笑起来,同样孩子气的随着仲父靠在那石碑上,"是什么意思呢?"

  韩子高伸手过来拉正他杏黄的小衣,"真的想知道么?那太子要答应仲父,不可以告诉别人。"

  "宗儿不说。"信誓旦旦的模样看在韩子高眼里立时又柔软三分,这个孩子比自己小时候可爱得多,也更加懂事,起码很少让他的爹爹担心。

  所以韩子高竟然也毫不在意,看着那雕刻出的字迹告诉他,"这是你父皇的秘密,他输了的证明。"

  这小孩子有些诧异,想了想偏过头又看了看,不愿相信的说着,"仲父骗宗儿,太傅说,父皇一辈子从未败过。"

  如今陈茜贵为皇者,自然所有的一切都被神化非常,满朝上下,谁敢说皇上败过?

  

  韩子高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父皇以为自己无心无情,一辈子都不会败,但是你看……他败给了这个人,他爱他,为了他将自己说过的话统统反悔,连这江山都给了他。"

  宗儿有些明白,却又更加不懂了,看着仲父好似是陷入了异样的情绪,听了片刻才问了一句,"是谁这么厉害?"

  

  在他终究长大一些的时日,再回想那一日的仲父,韩子高的笑容几乎成为永久的定格,他此生再不曾见过那么美丽而英气的男子,而自己自幼起,对着他的感情就总是有着无法解释的依赖。

  

  彼时他仍旧只是个孩子,韩子高却肆意直白的摸着他的小小发髻笑着开口,"是仲父啊。"

  

  陈伯宗当时真的不懂得,一直到这方高台被人毁去,他独自困守在临海的时日里才知晓,曾经他们的爱情有多么旷世无双。

  到了无法让任何人企及的地步,就那么直白的说着是我,他爱我。陈伯宗一直都认为,仲父在最后的日子里并不后悔,他那么幸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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