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入了夜,将军府上难得行家宴,韩叔自然高兴得只拉着郁书生怕她有一点闪失,恨不得不让她下地来。
韩子高有些无奈,"爹这般让她在屋里憋着,郁书更是觉得身上难耐,还不如出来动动。"
她也只是笑,坐在桌旁一家人一起好好吃顿饭,自从韩子高官位一步一步攀高,很少能有这样的日子了,他可是当今手握三军兵权之人,这么年轻,绝世容貌红衣烈马横扫四方。
可惜如今也是战事在即,韩叔看着他们夫妻着实心里高兴,"爹这辈子也算安了心,这么大年纪了……就算那一日不好了,看着你们有了孩子也了无遗憾。"
"才什么日子便这般说起。"韩子高微微蹙眉,"若是个男孩子万不能给爹来宠着,我幼时都不见爹这么欢喜,现下有了孙辈,自己却先高兴得像个孩子。"
谁都知道韩老爷同自己儿子一贯关系僵持,好不容易因这喜事缓和多了,这时候也不同他争辩,只望着府中四下灯影,温馨家事颇有些感慨,"你娘去的早,看不见你娶妻生子的日子了,如今我有这个福气,只盼你收了心,好好陪着郁书。"
他骂了他一辈子,不管孰是孰非,韩子高也算出人头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宗耀祖总不为过。
心里是替他高兴的,却又绷着不愿意说,有时候华皎同几位麾下将领玩笑,"看看韩老爷不就知道大将军这固执的脾气从哪来的?父子俩僵着却又互相惦念,有什么意思……"
"只是我也听闻你已经领旨出征,可是如今郁书有了身孕,可能恳请皇上开恩?"韩叔话未说完却先听着郁书已经开口,"爹,家国之事同我们府上私事孰轻孰重?眼见北边人如此放肆,怎么能因我有孩子便耽搁蛮哥出征?"
老人终究心里为了自己儿子担心,韩叔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却只是盯着韩子高替他忧虑这战场凶险,"可是我看着此次战事有北人暗中指使,绝非轻易便能平定之事,战场之上生死一刻,万一他有了定点闪失……郁书,你同孩子可如何是好?"
杯羹渐冷,韩子高摇首,"这件事无从商议,我已经请命领旨,不可随意更改。"
郁书也只能收紧了手下暗自告诉自己这只是君臣之礼,家国之重,明明心里很清楚,却也想着若是他能想办法留下来,这一年之中便不用担惊受怕独自面对这未知的一切。
可是韩子高非常坚定,"出征之事无法商议,我必是要走的。"他倒了温暖的茶水来捧在她手上,"今日若是临阵退缩只为了自己私事不顾大局,日后我如何面对这个孩子?我难道要和他说他的爹爹只为了他一个人放着三军不顾?"
何况这江山是他和他拼尽所有才得来的,韩子高必须确定自己亲手维系住它天下太平。
三日之后,战事危急三郡失守,皇命已下,大将军最终还是挥别郁书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者披甲而出。
没有人能百分百预料自己一定会赢,战事必将波折,生死难定。郁书饮下一碗苦药,"我知道你心有抱负,我不拦你,但是……蛮哥,你要回来。"
他应下,"还是那句话,我定会回来。"
她会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等他回来。
太极殿前红衣铠甲,诸将待命,陈茜见他领旨而出,忽然开口,"子高。"
所有人脚步立时停下,他这么直呼他名讳的时候便不是从一个皇者的地位来彼此郑重告别。
该是避讳一些的,只可惜眼下城外万军集结,这么多人都盯着这殿前一刻。
韩子高依旧那般束起长发不掩绝世风华,若不看着他这样戎衣而出的模样,平日里很难想象他这样过于妍丽俊秀的容貌也能伤人入阵。
陈茜龙袍当身,依旧望着他起了波澜,伸出手去竟是不避人,将人拉至身前。
韩子高看着他的眼睛,"我定会平留异,逐王琳,你要记得,这天下是我和你的。"
所以不仅仅是为了你而出战,也是为了我自己,这么骄傲的豹子,漂亮,危险,谁能焚尽日光?
陈茜只是开口说了四个字,"平安归来。"
刀剑无眼,敌我厮杀,此去千里,谁也无法料想他是否一定会赢。
韩子高眼睛里依旧带了那样傲气倔强的光芒,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握着他的手声音很低,却十分清楚,"若是当真有一日我回不来,陈茜……保我的孩子平安长大,告诉他,我很爱他。"
陈茜竟是看着他眼睛里的责任也再不一样,微微笑起却有些无奈,"你是要做爹爹的人了。我竟没想过这一日,只是……却觉得你真的长大了。"
这一路走过来,他也是成家立业了啊,可是他在他面前总是那一年的孩子,这么多年过来,这一件诡异的绯莲红让他穿出了自己的魂魄。
陈茜带他走,教会他一切,他们一起走到如今并肩高处,而韩子高如今却也真的有了自己的担负。
所有人就那么待着,这建康最后一日,陈茜棱角都缓和下来,只叹息片刻忽如起来俯身亲吻他的唇角,"大将军,朕要你赢。"
再过千秋,也只有他这样的皇者,他这样的将军,一吻告别,而后挥师十万围敌千里。
韩子高知道现下那么多人都望着,一刻想要推开人去,却望穿了陈茜沉渊之色掩饰住的担心,很快也不再争执。
陈茜拥着人微微松开手臂,只抬眼望向东南,"待你回来金雕台便可建好,到时四野平定,你我真正可以并肩高处。所以,你若敢出事……"
瞬间狂傲得龙气震荡,豁然天明。
"大将军,我便送你的夫人你的孩子一同去见你。"十足的威胁和恐吓,你若敢死,我便让你全家一起陪葬。陈茜松开手,看他转身往宫门而出,"你一定要亲口来告诉你的孩子,否则……我绝不留他。"
我只要你,韩子高而已,这一辈子用尽所有,也只是求一个同你并肩高处,其他人统统不重要,你娶了谁不重要,孩子不重要,家国也不重要。他们这一路走了很久,陈茜已是而立之年,当年弱冠之龄时候心心念念的疯狂执念现在沉淀下去,同这皇位一样,百年后总有一日浮世乱。
帝王将相谁收葬?
但是好在他们一直都在一处。
所以他望他上马而出,现在彼此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再能够轻易并肩而战,陈茜微微念起,还是当年岭南之时那句话,天若有眼,保他此行平安。
六个月后,东阳太守留异出兵下淮之地抵抗皇军已有数月有余,北齐使骠骑大将军王琳更同其勾结往来,意欲彻底掀起江南战火,侯安都同韩子高联手出兵改道,弃钱塘江水道改走陆路。
战报再入建康,百官欣喜,"大将军骁勇多智,此举虽是甚为冒险,下淮之地陆上行军远非水路稳妥,但可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留异军猝不及防,敌方两部人马前日已溃逃往桃枝岭。"
陈茜上下比对连日形势,"留异已然显出颓势,但这王琳却不可小觑,这仗他打得不温不火,有意留存实力。"顺势往地图上往去,桃枝岭多矮山,地势易守难攻,"武岐伯,传我信于前线,命大将军亲启。"
"是。"
"务必盯紧王琳,桃枝岭山谷狭隘,地势不明小心伏兵。"
陈茜朱笔上挑微微勾勒,恰是那方小小的山岭,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留异并不是重点,朕只觉着王琳来势不明,若说他当真要挑大祸,这般行军却也不像,恐怕仍旧是持两方观望势头,一旦皇军必胜,他可顺势以俟招安,届时到底朕需给北边一个脸面,不会除他。"
武岐伯也实难料想,"此举到同当年前朝司马一般,诡计算尽。"
"所以……他不想狠力打,朕便逼他打,罪责坐实,不除他不足矣定军心……"陈茜颇是闲适单手点在额角之上,右臂抬手将那笔顿在图上,立时印出触目惊心一片赤色暗红。
"皇上圣明。"
千里之外皇军直追溃逃留异部,华皎急急打马呼喊,见着那红鬓烈马终于缓下速度,韩子高回身探手拿过那建康而来的皇命书信,三两眼扫完望向前方,"此地的确狭窄难行,再往前去必将靠近山谷地带,恐怕我们万军一时阵线无法铺开……传我命令全军暂停追击!"
华皎面色焦急,眼看败军颓势正是奋起直追的好时机,"大将军,留异已经军心散乱,此刻若能一举赶上……"
"不,停下追击,命人分队往前方探路,我部于桃枝岭山谷口驻营!"
陈茜的意思非常明显,王琳如此场面的松懈作战,若非有意观望那便是心下有恃无恐,这山谷四下形势不明,一时绝不能擅入。
韩子高勒止万军驻营商榷,而前方敌方竟也遁入谷内悄无声息。
入夜时分,帐中紧急围看地势,而建康城中却有女子掌灯难耐,将军府里老爷选了几个手脚利落的小丫头陪着夫人,每日细心照看,如今她却怀也身孕七月,更是疲累不胜,穗儿是这些下人里最明事理的一个,十八年级也大些了,好不容易看着夫人刚歇了一会儿又起身来,她心里自然担心,"夫人不要忧虑,昨日府里收到信儿了,大将军力挫敌方精锐,这一时已经追至桃枝岭。"
郁书也是刚经历怀孕之事,心里烦闷却也怕烦扰旁人更添麻烦,自己一个人无事靠着后窗望那年前撒下的金午时花种子,如今虽过了节气,仍旧开得零零落落甚是讨喜,"无碍,我真是闷着更觉晕眩,起来倒好些。"
听着他平安的消息总是种安慰,有时候她一个人时常会想,若是今时今日韩子高不是大将军,没有封侯拜相受尽皇封,是否他们的日子能够更加平淡一些。
当年逃出来,也许不必执意留在建康,就算随意去往一方乡间,就那样安稳地过着最最寻常的夫妻生活,比起今日这样暗自悬着一颗心的来恐怕更加让她向往。
这种生杀予夺的兵戎之事女子何曾懂得,郁书更是因为爹娘的惨死内心无比恐惧,如今成长起来,带着他的孩子,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自己努力面对。
她要做娘了,这个孩子出生的日子也许都见不到自己的爹爹,所以她必须撑着让自己勇敢一些。
母亲总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之人,当年乡下男儿请了先生教书都算不易,她原是认不得几个字的,这些日子也逼着自己看些浅显的书来,也当做是给这个小小的生命念来听听。越是这般想着越心下叹息起来,她探手按在隆起的腹间,这几日进补,偏偏胃口异常不好,好不容易统统吃下去养得身子丰满一些,却总是起卧之间胃间翻涌。
穗儿来给她披了衣裳。
她笑着闲话,心下却是极其想他的,如果他能不走多好,两个人一起守在这里等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可是她嫁的是韩子高,一辈子说要去做什么便要做什么,一辈子也不肯轻易低头,就连自己夫人有孕在身的时日里他也毫不耽搁,必要亲自上阵。
丫头都看出了她仍旧是难过的,嗫嚅着念了一句,"夫人是想大将军了吧……"
"自然是想的,你们可知道他小时候便是这般……谁都拦不住,爹打他,打得那板子都断了他也不哭服个软,我看着都害怕,他就连同自己家人都不肯示弱,极固执的。"
下丫头心里大致想了一想,忽地笑起来,"大将军如此好容貌,小时候也当是极出众的。"
她应下,"他小时候便美得四方皆知,走在乡野路上连那偶尔途经的外乡人都要停下望望,现在想想……恐怕他那时不过也才有七八岁年纪……我更小些了。"
温馨的情愫暗自生长,那么小的时候她就愿意跟着他去走,山下的林子总有些可怖的鸟兽,可她跟着他便不怕。
穗儿扶着她的手,"夫人一定坚持住,这个孩子定会传承将军血脉,穗儿可总想着是个女孩子便好了,必有殊色的。"
郁书微微蹙眉,也不知是这腹中骨肉听得懂了还是如何,竟也不安分起来,动来动去让她也无奈起来,"好孩子,你爹爹千里之外必是念着你的。"轻轻安抚他,觉得这个小小生命一日一日成长,他动弹的感觉更加清晰,是真实的凝结了他们骨血的孩子。
她无法表达她的期望,暗自压下的怨悔和对那皇宫的恐惧让她只能把一切都寄托在这孩子身上,无论如何,他爱着谁都好,这个孩子总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维系,"娘也很爱很爱你,一定要好好听话,平安出世。"
偏偏那孩子竟是闹了起来,弄得她站立更觉难耐,只得躺了回去,穗儿只是笑得止不住,"这可像是男孩子了,这么不安分,一点不心疼娘亲。"
男孩子也好,同他一样英气无双,更有绝世之貌,甜蜜的却又杂了酸楚让她竟有些受不住,郁书埋在那被子里兀自掩上脸面。
再到皇宫中灯影华丽之时已是中秋月圆,重又到佳节,皇上因国有战事而诸将在外下令禁止大肆铺张,皇城街巷之中却也总是有些欢喜之态。
一直到黄昏之后太极殿中才终究散了人,那敌军果然仗着桃枝岭地势险要,屯兵于山谷之内,王琳突袭谷口,好在韩子高已有防备,一站过后虽不算全胜,却是扼杀了北人气焰。
陈茜也终究舒了一口气,"无事便好,当年先皇也曾受这北齐人暗箭偷袭,他们行军只求目的,手段一一用尽,朕只是担心大将军受小人陷害。"
武岐伯留守京口,此刻也是安心下来,听了这话不由笑起,"皇上关心则乱,大将军也不必往年,行军更添稳妥诸事考量的当,前日那改道走陆路的法子若放在臣身上恐怕一时都不及想到。"
陈茜冷眼望他,"武岐伯,朕近年愈发觉得留你在皇城实是埋没良将……不如……"
"皇上息怒……"那人颇是自觉,很迅速的闭了嘴。
没想到陈茜好不容易看着韩子高此仗平安,松下一口气随意说了三言两语,殿外又有人声,"皇上,倚翠殿……"
他一听这几个字就一阵不耐,"她又怎么了?"
武岐伯也知道,刘昭容仗着自己父亲地位颇高,乃是三朝元老重臣,入了后宫自然也觉得自己比起其他人来高人一等,时不时出些小事来,此乃后妃之事,但他也算少年时代便于陈茜麾下,这一时无人,武岐伯更是大着胆子说起来,"昭容可也容貌平常,皇上对她不薄,年前处决了她一个宫人给了些教训,这才几月又没了记性。"
他说得着实算是大实话,这几个选出来的妃嫔之中偏偏就属刘昭容容貌实是一般,可宫里早有传言,皇上不喜美人,好似只对昭容态度还好些,再加上中宫竟有破相之貌他也一直不离不弃,那女子从皇上年轻之时便已为正室,而后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更是位居中宫,朝堂之中也多有称赞,当今皇上虽是脾气莫测,但这事情上也算有情有义绝非骄奢淫逸之辈。
身边的人却懂得,再美的女子恐怕在皇上眼里也不过庸脂俗粉,举世若说容颜之丽最美之人,这可绝不可能是在女子身上。
反倒是平平常常倒能得皇上多望几眼,起码不讨人烦躁。
殿外之人明明听着皇上口气不悦,却还是坚持着说完,"方才昭容觉得不适。"
陈茜随意回了一句,命随身的婢女去传话,"命御医替昭容看诊就是了,以后这种小事不用回禀了。"
"不……皇上,方才御医已经去过了,臣等恭贺皇上……昭容怀有皇嗣。"
离兮原是走到殿门外准备退了这些琐事,突然听了这话猛地回身看向上首,"皇上!"
陈茜本是蹙眉翻阅案上战报,听了这话突然抬眼,"什么?"
"确诊无疑,午后已经确定昭容怀有帝裔……顾虑殿中战事紧急,御医处已经先行赶着开方替昭容安胎。"
离兮也不由高兴起来,推开殿门去之间得一瞬间宫人纷纷跪地贺喜,这也算好事,"皇上,上天眷顾,皇族血脉终有保障,皇上去探探昭容吧。"
武岐伯也是随着众人开口齐呼,那正位上首之人却忽如起来更加烦躁,摆手示意人统统退下,"传朕旨意,命御医处按时替昭容请脉,闲杂人等一概不准随意讨扰昭容……命她安心待产。"顺势想了一想随口赐了些东西过去,离兮也有些尴尬起来,半晌见着众人喜悦却撞了个冷淡收场,只得低声劝慰,"无论如何昭容有孕定是大喜之事,皇上何苦驳了众人脸面。"
陈茜面色不动,秉烛继续处理国事全做不知今日节庆一般,"前线危急,国有大战,喜从何来?"
立时所有人都收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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