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金貂应让侬(韩子高) > 九十五 二月桃夭

??不写江南柳如烟,二月桃花夭。

  瑞香烈时建康城中终日微雨,天色不见放晴,引得街上姑娘加了衣裳,愈发地觉得有些冷意。

  旧日的长城县侯府前仍旧还有军中诸人留守,晨起雾气尚未散的干净,秦淮河上荡过来的点点湿气透着些浮华的花叶香气,如此乱世总有温柔之乡,侯安都出了营房一眼望过去顺着河道就看见满城湿软淋漓的薄雾。

  人间天上,如今重回了一朝平和,谁又知道不过几年之前这里还曾是炼狱一般血染河山?城外不远的石头城中尚有诸多冤死困死的亡魂不散。

  一到入了夜,郊野处便总是无人胆敢独行。

  昨日还听见了上面传下的音信,曲江侯暗中屯兵早不是一朝之事,恐怕不日便要再起事端,萧勃为皇族宗室受封岭南,如今京口建康被陈王两人所控自然心中不满,往日还有所顾忌,却不知道过了正月是受了谁的挑拨,竟然毫不遮掩地动起了起兵的心思,导致建康近日驻军越发地紧张起来。

  他后半夜才入睡,这般时辰起来尚且有些困乏,在府前深深吸气却看着晨雾里有道影子越走越近,是个女子。

  明显脚步犹豫惊慌,停了又停才继续走过来,侯安都收回了目光刚想避开,却听着那人叫起来,"侯大哥!"

  郁书笑得轻松,很明显觉得他恰在府前这件事让自己长出了一口气,她可不敢同什么旁人说话,这下倒好了。手里叠着一袭加了厚的外袍,侯安都看看四下拉着她到一旁树下,"这般早怎么就出来了?"

  她好像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长了不少的发丝被拢在而后,偏过头去想了想举了那衣裳过来,"以往入冬便总有缝衣的习惯,不过今年……今年蛮哥不在,想想他今日也不用这些了。拿来算作是感谢,侯大哥不要嫌弃,郁书也不过是入不了眼的针法,且权当是……嗯,是心意好了。"越说越怕他笑自己,最后几近嗫嚅。

  侯安都顺手接了过来拈在手里就觉出了此物比当用心所做,少时离家至今也从未顾忌过这些,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愣愣地应着,"啊……不会。只是……这本该是给子高的,倒不如……"他顺着她的话想既然都是给韩子高的心意,何不自己留下待他回来,结果又怕引起郁书想到他不声不响去往会稽之事,还是憋了回去。

  郁书也觉出了似乎这么说不妥,像是没了人给,"也不全是,侯大哥亦没个人照顾,郁书不会说话,本不是这个意思。"心里急着辩解,面上浮起些绯色,恰好趁着远处冒出花苞来的一株白桃,绽开些染凉意的脆弱。

  他眼里的郁书从初见时候就总是有些苍白的怯懦,过了年看起来果然是大了一岁,侯安都笑着看她衣裙,"郁书也需自己多多注意,近日军中事务繁忙,不曾去府上照管,看看这长裙……"说完了怕她着风展开那身量宽广的衣袍就欲覆于她身上,郁书站在原地不敢动,等到觉得这样违背了自己的心意却也不知如何说起,赶忙拦住了,"我这就回去了,韩叔最近也无大碍,昨日我还陪着上街去走走,一切都好。"

  不过说了两句闲话的光景,营房里其余众人都已经起来,有了人声,郁书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侯安都牵马过来送她回家去。

  城北的院子里树也渐渐有了抽芽的碧意,他送她回来,却依旧是两人共乘,知道郁书是怕的,侯安都依旧笑着伸手去抱了她下来,"以后便不怕了,其实没有什么的。"

  这样的笑容,坚定有力地撑着她的身子直到站得稳妥,郁书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他探寻的目光,"怎么了?"

  "没……"郁书匆匆地转身就想回去,正看见韩叔慢慢地从院子里出来抓了把谷子喂鸟雀。侯安都并没留意,只当她又害怕起来,口气立时软了三分,"好了,不用怕,现下尚且太平,而且……"把马缰绕在手上,很简单地说了句,"我还在呢。"

  蛮哥不在了也不用怕的不是么?她被这话说得怔住,回身看了一眼,却见那人手指缰绳面色安稳,还好好地将她给的外袍披上,侯安都一向都对她极是维护,却是和韩子高完全不同的人。

  他明显是常人口中英武宽厚的男人,而在郁书的印象里,自幼起韩子高妍丽得让自己都抬不起头来。眼前的侯安都心无旁骛地抱她下马,除了韩子高,他是第二个让她如此亲近的人。

  如果他不在的话……郁书应了一声匆匆跑进去。

  韩叔靠着院墙向外瞟了一眼,"怎么总去麻烦大人,郁书,你也不小了……"

  她过来扶着低着头没说话,韩叔却念着念着笑起来,"我看……侯大人比起那小子来可靠的多。做人……仍旧是需要担当的,我总同你蛮哥说,他却从来都不懂的这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如今……咳咳,尚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郁书手下一惊,"韩叔你不要乱想,他能跑去哪里?"

  老人微微示意她松开一些手,"我自己走走就好,近日身上好了,不用担心。"眼睛却看着通往街上的巷子,"韩叔也没有老糊涂,这么几个月过去都不见他一点信……何况前日上街也听着了,县侯离开建康了不是?"面上尽量做着不替儿子担心,韩叔仍旧是心里不踏实,气血上来还是咳起来,"我说了他爱去哪里便去哪里,便当我没养过就是了,郁书你也不用遮掩。"

  "不!他开春的时候总会回来……我想他只是……只是还有想做的事情。"

  "想做的事情?我看他别的什么都不会,这做梦的本事倒是不知同谁学来的!这样的家室背景,他以为他能成得了什么势……而且他同县侯……"

  罢了罢了,韩叔骤然放了郁书的手径自走回去。

  风言风语也早不是这两日了。

  

  郁书看着地上洒下的一把谷子,伸手去抓起来又散得远些,树梢上的雀鸟就大着胆子飞下来,隔了一段距离同她对视。

  小小的生灵黑溜溜的眼睛一脸无辜,她却满心地犹豫不知同谁说起,韩叔在屋子里突然又说起话来,"郁书?你比他小些,今年也该十六了吧……"

  "是。"她扬声应了句,不知道突然问起这些来做什么。

  有什么杯具倾翻了的动静,郁书急急地起身跑进去探看,韩叔心里仍旧是想了多日的,这一时提起来仍旧动了火气,打翻了茶杯,看着她收拾说了句话,"若是……若是这一次他不回来……"

  "不会的。侯大哥也说不会。"

  "不,韩叔看着你长了这么大,总不能空耗着你的年岁,若是蛮子命中如此再回不来也是他自己选的业报。韩叔看着侯大人为人耿直可靠……"

  她捧着碎瓷片跑了出去,一直不曾答话。

  

  家人牵挂,离人何尝心安?

  建康未曾落下细雨,会稽却已经地上尘土见湿,韩子高军棍之伤过了这些日子便也好得差不多了。府中因婢女出逃引起的波澜最后终于在她自断一手之后平息,人人都看着离兮姑娘绝决至此,再无人多言。

  "她定是有什么负累,否则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有下人见着一大早太守出府去了,靠在廊下避雨闲话,"离兮姑娘可一向颇受倚重,这一次……怕是不得已了。"

  远处单手仍旧守着的婢女安然不语,好似根本便不在乎这手一样,屋子里绯莲色的少年军棍之法好了十之j□j,他推门出来,问了几句话眼光停在她藏起来的空落落的手臂,"可还疼痛难忍?"

  "已不见血了。"离兮微笑摇头,"今日见雨,若是没有大事,韩侍卫还是不要出去了。"

  韩子高抬头看看天色,"太守随行可都是可靠之人?"

  "是,我吩咐过了,如今事事都要小心,而且上一次府中遇刺之事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副将们自然心里也都知道紧张,更加谨慎。"

  他还是不放心牵了惊莲出去,离兮单手不便再服侍更多,选了几个会稽本地年纪不过十二三的丫头跟着她,几个人在远一些的柱后不敢抬眼,一见韩子高要出去,个个偷眼不住地张望,一时都红了脸面。

  阴沉沉的天色都被这红衣染上了生气。

  

  陈茜近日去巡查会稽城外驻军,天色未亮便已经出去,这时候也该回来,韩子高没有大致的方向,随意地顺着出城的方向牵马而去,一旦到了这种湿冷的日子他的臂上骨上就隐隐的发作,虽然不再是当日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总是留下了痕迹。

  看着街上人来人外,不乏盯住自己探看的目光,有人撑了伞,他却不在乎这点微雨落在肩上,这样的时候……不知道建康如何。

  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他无法现在回去,却不是不想念的,那点执拗的脾气总是同爹爹争执,却也是少年心气,如今一切落到的如此地步,被逼得不得不下一个决定的时候,韩子高也知道自己其实还是不够狠。

  他还是想家的,毕竟……虽然旧日算不上什么稳定的生活,但他总还是同爹和郁书一起的,辗转离散毕竟他还有家人。

  

  这么久了啊……

  他看着街上的铺子卖起了热粥才想起来入了二月,他自己本是此月出生,带了寒意的日子里,如今这么一个人走着走着看见蒸腾起来的酒香热气才记起,更觉得有些怅惘。

  "青龙节下……去府河旁祭龙神咯……"身旁跑过一个幼童,刚刚到他膝上,一闪身的工夫撞到了韩子高,他低身下去扶稳了,孩子明显是脸上高兴往前跑,一时被人阻住了有些不满,抬眼看着这人格外清朗明丽,小孩子的心思总觉对美的事物感到高兴,一时竟就看着韩子高不放。

  他也笑起来,推推他,"急着去做什么?家里人呢?"

  那孩子指着府河的方向笑言,"爹爹说二月二要去祭江河龙神的。"

  韩子高一愣,放开了他,那孩子嬉笑着跑开还回头来盯着他看,青龙节本不算什么节令,却因惊蛰过后,大地复苏,阳气上升而雨水渐多,所以坊间自有习俗。韩子高幼时靠山而住,偶尔赶上家中爹爹活计不多的年月才有这样的机会去河道旁祭祀,后来战火遍布,更难有这样的记忆了。

  今日一被这孩子突如其来撞上,他唤起记忆,才真切地觉出了自己身在故乡。

  潮湿的雨水,带着山水灵秀。

  难怪今日卖酒得商贩要比平日更多,人人担酒去河畔期盼来年好收成,更加上会稽当地酿酒卓绝,韩子高一身浓烈的赤红,更牵了惊莲这样分外惹人眼目的红鬓之马站在街上,难保不被人多多留意,刚想向前再走去迎陈茜一行人回府,身旁的一排酒缸之后就起了人声,"公子,这样的好衣裳好面貌何不取了酒去河畔?龙神慷慨,开春就许好姻缘呢。"

  一句话说出来韩子高还不曾答话,就听见对街还有人笑着附和,明显这街上的人注意他好久了,"别胡说,龙神哪管姻缘,公子看着年纪轻轻气度不凡,日后定有奇缘的。"

  

  奇缘?

  他不禁苦笑,这倒真是一桩接一桩,他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也不曾想过日后如此。

  韩子高一时心里微动靠过去闻那酒香,会稽不产稷粟,而以糯米为酿酒原料,所产之酒位列上尊。

  如此……也难怪,那疯婆婆总说的故事里都是为酒痴狂,清甜干凛,他虽并不好此道但凑近些酒坛也嗅出不凡,不自觉叹了一声。

  酒贩老者眉开眼笑,眼望着这美得过分的人不错眼目,"买些家去吧?冬日暖身亦是好的。"一时看着韩子高眉心朱砂跟是不迭声地摆手,"哟,这可是旧习了,该是山阴那边来的吧。"

  韩子高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抬手用额前的碎发遮住一些,应了一句,那人鬓角全白却无比热心口无遮拦,只当今日虽是小雨街上却很是热络高兴,也就收不住话匣子,"孩子,这本是给女儿的训诫,怎么落在了你身上?这可是有趣。"

  明显让这眼前人不高兴了,韩子高皱眉转身欲走,那人却摆手,"别气别气,我们老人家说两句也无他意,今日人人去河边,你怎么不去?"

  韩子高也觉得自己似乎在府中戒备时日长了,难得今日出来见了会稽百姓唤醒了熟悉的一切风土旧习,也就不再如此抗拒重又回来聊了两句,那父辈的老者谈起山阴来也是遗憾至极,"听闻那边县城之外已成荒谷,哪还有什么人迹?纵是城里也都是前年才渐渐好了的。"

  "饮酒伤身,也徒劳恨意……"韩子高自己感叹,那老者却看在眼里觉得好笑,"这般年纪感叹什么!我家的酒是取自那湖中碧波而酿,汲取门前鉴湖水,酿得绍酒万里香,你若是尝尝便知了。"

  韩子高有些犹豫,今日仍旧有事,笑着推却开了,那老者却看着他很是喜爱压低了声音聊些市井言语,"可不用诳我,看你这砂也知该是成了亲?不用怕那家里的人管着,今日不过都图个好彩头啊,我家的婆子也总是说起饮酒不好……"

  话没说完先舀了出来,淡淡的酒气让人闻之忘忧,韩子高听着这话越说越可笑实在没忍住,"不,我没成亲……"

  "哎呀小娘子这时候就开始管着了啊……"硬是想让他尝尝,对接的大婶笑声更大,"快别听他胡言乱语!成个酒鬼都和他一样回家要被骂的……"

  "来来,看看这一坛,这可是用桃花浸泡过的酒,桃花酒可以除百病,好容色,我们都叫它美人酒,你若是带了这回家去定能讨娘子欢心……"

  结果韩子高被这街上酒摊老人的热情弄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有些尴尬无言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人伸过手来,韩子高侧身一让就看着那人衣袖掠过,噼啪一声酒坛就势倒在了地上,芳香酒液扑鼻而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突然街上一队车马停驻,下来个人就直直地坏了人家的生意自然引起了纷争,结果两侧侍卫不等太守开口先拔刀而出吓得街上再无人开口,这才知道得罪了权贵,那老人忙不迭地避开。

  

  来人棱角分明,一双眼目看着那口出不逊的酒贩很是不耐,"子高?"回手去拉他,就看着韩子高今日明显有些触动,绯莲色的人影扫过,俯身去拾起了酒瓢来安放在摊子上,"山阴之事绝不重演,以后这里……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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