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身铮鸣,骤然横劈而下的戾气被人生生截住。
剑鞘上一闪而过的夜明珠,绯莲色的红衣拂过了剑身收回了执剑的右手,"现在别杀她。"
陈茜一把错身将剑指向来人,"你也不想活了?"极重的杀气瞬间撩起了韩子高鬓边发丝,重又落下。
"如果她真的做了叛徒,陈茜,你活不到今日。"韩子高格外冷静,看着地上闭上眼目等死的离兮。
陈茜一把收回剑势,"我方才说过什么?天色幽暗,你不得乱走。"韩子高不去理会他,"离兮,相国命你监视太守?"
离兮仰首看了一眼他,过了很久终于应下,"是,上一次太守所言之事确是我传出的音信,相国自军旗之事过后就觉出了不对,反复地探问,我不得不说出韩侍卫的事情。"
"那么……"陈茜看着身侧的少年,白皙而微微蹙起的眉间,"你说,她该不该死?"
"不,我想驿馆的事情定是违背了相国意愿,不会是离兮所为。"
离兮有些异样的目光,她看着韩子高却从来没想过他会替自己说话,本来她死或者是不死同他何干?拦下了太守可却也不是好玩的事情。
陈茜明显一直在压抑怒火,见了他的理直气壮突然爆发,一把抓了他的手间怒言,"我的事情不用你来插手!"
韩子高右手中尚有长剑,被他一把扯了过去,少年却动也不动,只看着离兮并不理会他的暴怒,"你为什么不说明?"他其实不是同情心泛滥,只是寝阁里她曾经很真心实意地陪着自己说起陈茜,还暗暗地说起不要随意探问他的爹娘,也曾经推着那些石榴过来说是县侯留下的,也曾经告诉自己,他那珍珠粉的事情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气你。
如果是个毫无良心的叛徒,离兮何必如此?而且她这么多年真的想要害死陈茜的话,根本不用等到宣城郡的驿馆。
事无巨细她都过眼经心有过无数次的契机,除了那一日相国暗中来府的事情。
"你并不想害太守,对不对?"韩子高口气很笃定。
离兮沉默良久,"太守,我只负责回答相国的询问,绝没有有意透露出府中任何的机密。若是太守不能相信,就请除去离兮吧。"
她只是个下人,相国问话,如何不答?
"这一次驿馆的事情,你知道多少?"韩子高紧接着发问,地上的女子仍旧长跪不起,"同韩侍卫一样,原本一无所知,只是相国并没有这样的授意,所以我才……我怕是王氏的人想要借由除掉太守的事情同陈氏挑起冲突…我不想这样。"她犹豫了一刻,"所以露出讯息传回建康,相国言明查清,确实不似太守所想。"
陈茜转了身去,"叔父已经对我失望透顶,杀了我亦不是不可能之事。"
"相国此事之后已经出手,所以太守一行才能如此顺利,不然恐怕还有事端。"离兮紧接着解释,陈茜望着天边,浓重不散的阴霾,他同她都能肯定自己的叔父并不想真的杀了自己,"韩子高,你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你一定答应了什么,否则我叔父怎么可能会让我去会稽,本来……"
本来他是有过死在这路途中的打算的,但是不能说起。
离兮慢慢地起身,裙子上全是泥泞,"太守……离兮确实做了很多违背心意的事情,相国当年将我从乱葬岗上捡回,此等恩情绝不敢忘,只是那之后……离兮知道太守同样对我有恩,所以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回禀相国。这一次入了冬,太守明显是身上有异却不想被人知道,可是离兮日日最是清楚。我只怕相国不肯送药,不得不说了韩侍卫的事,不得不说了他同以前的竹公子……很相似。"站在两人的对首。
韩子高手里的长剑点地,看着陈茜冷峻的脸色知道他最不喜欢这样被人看穿的感觉,他讨厌别人知道他的弱点。所以微微靠近了他一些,"离兮罪不至死,起码她不是想要害你。"生死对这少年而言还是重要的事情,韩子高毕竟不是随意下手杀人的心性。
马上就能到达会稽了。
"她必须死。"陈茜再次开口,却是一样的答案,"我不可能留着一个随时都可能把我身边之事传扬出去的人,何况……你们也都该知道,叔父已经对我不放心了。"这句话满是自嘲的讽刺,他不说,可是人人也都知道他所谓的叔父,用尽了手段想要控制他。
韩子高眉心的朱砂蹙成炙热的焰火,"不,她这一次带回了信告知相国本来已经是帮了我们,否则不管是谁勾结的王氏,总之都不可能会让我们平稳抵达会稽。"
变成了他同他的争执。
远远地其余人都聚集在林子外,一时寻不见了太守无法赶路,渐渐能听见焦急等待的声音,韩子高赶着开口,"太守……陈茜,先到会稽再行论处。"给她个罪名哪怕赶了她走也好。
微微低了声音的样子,陈茜看着他的侧脸,"你是在替她求情?"
"是。谁都会犯错,同样,你当日的杀孽已经太重了。"陈茜为了这件事情杀了太多的人,为了自己被侯景投入天牢的事情不断地去逃避,这些活下来的人只剩下她们了。
陈茜看着他说起这样的话,自己送给他的剑拖在地上。韩子高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在会稽屠戮的时候……也许并没有想过今日还会回来。"也不会想到自己唯一摆脱掉叔父控制的机会竟然是在会稽,韩子高只盼那一日还有幸存之人。
醉鸾梦,唯一的线索只能回到会稽。
不要再轻易地制造杀孽了。
陈茜突然低笑,"留着她何用,离兮,我原本极是信任你,如今这信任不在,你自己说,留着还有什么用处呢?"
那身前的女子一直都是沉默,听了这话却有些触动一般突然颤抖了唇间,好似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在更早之前,在她一路随着陈茜败退回吴兴的时候……
她实在是做错了太多,一直平稳地压抑下来,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波折,相国倚重陈茜之后原本一切都应该平静下来的,渐渐的她这样安插下的棋子已经没了什么实际作用,谁想过突然再起波澜?
确实是……没什么用处,也没什么脸面了。
跟着陈茜这么多年……离兮十四岁跟着他的时候那一点点懵懂绮丽的心思早就都被磨平了,他喜欢过的,想要的,从来都只能是他自己认定的人。离兮微微颤抖着看向韩子高,"离兮不过下人,只是……今日已然愧对太守深恩,有些话却是一直想说……"顿了顿,向着韩子高慢慢走近,"太守并不是真的想要伤人,我这么多年侍候身侧自然是知道的。"
"离兮!"陈茜明显觉得她开始放肆,"你死罪难免还在这里信口开河!"说着突然顺势抓住韩子高执剑的右臂扬起,剑尖不过距离离兮喉咙一寸。
到底没有落下,陈茜竟然也真的在犹豫。
她毕竟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从天牢中活着出来,好不容易被自己留下条命。就是这么一刻的停顿,离兮却兀自地看着韩子高的眼目,"太守一直都在找一个人,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夫人,竹公子,这些人的纠葛不过都是因为他想找到那个人而已。"
韩子高愣住,她是在……对自己说么?
被陈茜抓住的右手握剑下意识地后撤,她不该死的,起码死亡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其实那一夜……相国原本来了府里要见太守的,但是刚走到回廊上就听见了异动。不得不让我说清楚一切,第二日晨起后又来了府中,也就是莲池外韩侍卫所见。"离兮微微咬了嘴唇,不好开口,韩子高立时看向陈茜,那一夜他们两个人说起了旧日的一切,陈茜告诉了自己所有的故事,而那之后两个人在廊下确实太过放肆,他甚至还绑了自己的眼目……
难怪,陈茜也想起来,离兮那时候身后确实是引着个人过来的,结果被自己一句话骂了回去。
"太守怒骂让人退下,可那是相国,本来离兮并不想说得太多的,但是那一夜的情况太过明显……相国必然看出了这一次太守寻见的人不同以往,是会影响太守日后的。"
她也是无奈,那种情况谁都听出了不对,陈茜竟然在自己府里的回廊里就控制不住,这一次他找回来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个阻碍。
沉迷声色还是能惑人心意?
韩子高想的却是难怪陈霸先能如此痛快地让他们出了建康,走得再远这行踪他却都能握在手中。
抽手欲收回了佩剑,陈茜僵持不让,突然冷下了眼色看他,"韩子高,到底现下谁是太守?我说的话你全没听到是不是!"
很长时间之后韩子高再想起那一日的树林全剩感叹,那一日自己依旧还保留了年少时候意气用事的心态,总觉得轻易加诸于旁人的死亡并不能解决问题,也还有了一刻的恻隐之心。
那时候他仍旧认为身边的人总还值得去相信些什么。
他从进入他的府里之后一切就都是离兮经手,说要她死便死了,韩子高下不去手。
两个人手下争执,陈茜只是气的目标分明从小小的婢女转移到了韩子高执拗的脾气上,偏偏韩子高格外地认真,"她也算救了我们一行,没有相国之后暗护,不可能这么快到达这里。"
陈茜眼中越来越危险,"看来是我太放纵你了……现在竟然开始想要左右旁人的生死,韩子高,你的生死现在都轮不到自己做主,你能帮得了谁?"
离兮反倒是突然轻松了的样子。
他的右臂被陈茜牢牢抓在手里,一丝一毫不肯错开剑尖走势,直直地对着离兮,两个人完全激化地对峙,谁也不肯松手。
韩子高清晰无比的声音,"帮你。"
哪怕我们都还只是棋子。
你的生死尚且轮不到自己做主,又如何来帮我呢……
何况我此行是死是活,也早就被经年的恩怨定下了。
他看着他眉心散开的朱砂,真是……烈焰烧起来的气势,韩子高如此却又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了,陈茜哈哈大笑,韩子高不去理会他嘲弄的笑声却突然生了变故。
余光之中只见身前那女子竟然是冲着这剑而来一刻也不再犹豫,他没想过离兮突然而动,一时错愕地下意识喊出口,"离兮……"
陈茜只见她眼中满是狠绝地疯狂直冲着两人而来,本能地拉着韩子高后退,却不想离兮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样双手直直地握住那半空之中几欲掉落的长剑,鲜血顺手而下的时候韩子高回过神来,就看着她手握着剑刃一寸一寸没入胸口。
"不要……"剧烈的颤抖,韩子高一把张开五指用尽力气甩开了身后的人,"离兮!"
他还从来没有杀过人,虽然这不是他本意,瞬间血红满地。突然就回到了会稽那一夜,满眼都是血的场面,不断有人死在他的眼前,曾经日日相见的人,都成了熟悉的……尸骨。
"你……"韩子高大惊之下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却猛地俯下身子拉起她瘫软的身子,"不用这样,不一定非要这样!"
我们一同从建康出来,一定还会好好地回去,每一个人,这里的每一个人。
"子高。"陈茜平静得好似在看无关的风景一般,手指微微点在那青苔之上,冷静地望着离兮胸前的血迹染上了他绯莲色的衣服过去揽着腰就把韩子高拖离开,"这是她自己选的结局,她若是没有愧疚就不会选择死。"
离兮兀自在地上挣扎,十指破损全是血痕,一瞬之间方才那个平稳内敛的丫头就成了血魔一样狰狞,她一口气上不来发丝散乱在地上,陈茜依旧声音平稳毫无怜悯之意,"跟着我的人犯了错误……早就当觉悟去领自己的下场。离兮,你早就该在相国来府中试探韩子高那一日就自行了断,也省得我来费心!"
韩子高眼睁睁看着她徒留一口气倒在血迹之中,陈茜的手扣着他不让他过去。
要让他眼看着尽心伺候自己数月的人一口气一口气地咽尽,他……
他自认终究不是陈茜,他没有那么平静冷眼旁观的心态。
离兮手指完全失了气力再握不上那剑给自己一个痛快,挣扎三两下因痛苦扭曲了脸色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呼喊,一缕长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忽地扬起落在了韩子高的靴上。
她不至去死的,韩子高满眼都是她带血的发。
"陈茜!"他狠狠扭过身子望他,"放开我!"
"这本是理所应当。离兮,你答应相国来监视我的那一日就当想过这样的下场。"没有什么奇怪,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唏嘘的地方。
韩子高怒极右臂轻抬一把将剑架在了陈茜颈上,"放手!"
深邃的眸子。
微微染上了笑意,"好啊……如今,为了个下人,已经开始想要威胁我了……"陈茜一点一点放开他。
韩子高迅速收了剑,扬声大喊命大夫过来。
陈茜不加阻止,也不同他说话,漠然在一旁望着,余人本来集结齐整,这下看了离兮如此重伤全当做又出了事故,瞬间就欲涌入探看。
陈茜扬眉一声怒喝止了众人的惊慌,"噤声,都去林外候着!"
意识已经全然模糊,离兮不过是生死分界之间的挣扎,却微弱地开了口,已经是潜意识的声音,"相国……相国并不是真的想放弃……太守,得了讯息……就命人暗护,不想太守出事……太守,离兮不想……离兮不想……"
不想让你同我之间连信任都存留不下。
这么多年了啊……她十四岁的时候看到的他,意气风发少年轻狂,被经过的劫难折磨却从来都不肯轻易表露,她该觉得满足的。
以前的陈茜是什么样子,只有她还记得的。
该不该感谢王僧智派来的大夫?满手是血地止住了伤口外的喷涌,离兮却已经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韩子高不住地唤她。
没有反应。
陈茜定定望着地上垂死的女子,像是给自己重复一样,"叔父不想我死……"又是冷冷的笑声。
其实,不想他死。
叔父……微微地摇首,有人慈爱地抚着自己的肩膀口气却不乏严厉,"陈茜,你要记住,你没有心。"林子里的空气全被染上了浓重的血腥,那一年已经完全断裂开的片断重新浮出,人人都是劫后余生的惊惧,而他狠狠地不过几个字说出来,就让一同挣扎活下来的人重又死得不声不响,凄厉的哭声响起在府后的林中,冷漠平静地看着那些无辜下人们的血染遍了秋叶,胸腔的伤口几乎让他差点丧命,还有那苍白得近乎疯溃了的女人,一把碎了的骨头……
这么多的事情,还会有几个人知道?
陈茜向外走去,再不回身却扔下了一句话。
"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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