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宣城不远,有人从城中一路追来回禀,这一次王僧智格外难得,一番好意暗中命宣城驻军的大夫随陈茜同行,陈茜原是理也不理,却怕韩子高的伤势万一有了闪失仍是大夫随行才稳妥,当下默认不语。
一路行至一方溪畔,陈茜一行稍作休整,也刚好可借此地做饮马之所,副将命人牵马过去。
陈茜命韩子高在马上待着不要乱动,退了旁人掀起袖子来探看,确认真的再无出血,"子高,手臂这一次的伤真的不能儿戏。"
大夫去取了药来。
陈茜知道毕竟是自己那一日发狠亲手断了他的左臂,若不是这样的前因,就算他受了严重的皮外伤起码不至如此凶险。
韩子高也明白他确实不是威胁,"我知道。"
右手伸出去想要接了他手上的药,陈茜却不放,"我有时候觉得,韩子高。"亲自退了大夫替他上药,"你对自己狠得可怕。"
那人微微动了下眼睫,"我只是不喜欢做弱者。"
"你其实还是有心结。"
韩子高无言,他没想过陈茜会思量这些细节的事情,他却很认真地在同自己说,"你总是觉得旁人眼里是我宠着你,你才有今天。"
"难道不是?"
"就算是。这些……重要么?"陈茜在马下,韩子高微微俯在马背上伸直了左臂看着他慢慢地上药,这样的姿态,本来就不该是太守同一个小小的侍卫之间应该存在的。
韩子高笑起,陈茜身有爵位,又在军中有很高的威望,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怎么会明白这种心思?"如果不重要的话……我就会是第二个竹,陈茜,你妄想。"
威胁的口气。
换得了替自己换药的那人淡了凶煞的模样愣了半晌,同样笑起来,陈茜是第一次在说到竹的时候还能够笑得出来,终于还是渐渐地释然了。
"这一次,你救了我。"
就算他有影卫,可如果不是韩子高拦住那些人,根本等不到他有力气抬手就会被人杀死。
韩子高想要收回手臂,陈茜率先止住了他的手,"别动!"他便只能在那马背上用目光报复,想说的话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低声说了出来,"我说过,你不能用这种动也动不了的死法离开!"臂上的疼痛折磨了几日已经渐渐麻木。
陈茜放下他的袖口,却有些嘲讽,"这么大的口气……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陈茜的命?"
"你毁了我的家乡,害了郁书爹娘,害我不能安心回家,甚至……害我乱了这朱砂印,陈茜,你的命在我手上。"这句话却带了十足的狠意。
陈茜不置可否,"确实。"
这些事情只是不能被提起,一旦被揭出来,他们两个人都该被世人唾弃。
明明不可能的。
只是都太骄傲疯狂了,谁也不信做不到。
那绯莲色的人隐隐又显出了些冷汗,陈茜抬袖替他拂去,原本是两个人极亲密的姿态,却说得字字凄厉,韩子高盯着他的眼目,"还有你致命的弱点我也知道。所以你不要忘了,现在你的生死都是我的。"
这少年美得惊心动魄,一点不假。
危险得却让人不愿意轻易放手,周身俱是尖刺,可是……陈茜颔首应下,周围远远地还有人饮马溪畔,却是有些忍不住地凑上前去,烈红色的人手臂动弹不得一时起不得身,看着他靠过来也躲不开,陈茜不由如受蛊惑放肆起来,缠上了唇齿只不过一刻却很快地离开。
狠狠地撕咬,真的像只野豹子一样。
会稽太守唇角被人咬出一抹血丝,立时愤怒挑眉,"韩子高!"
"你同王僧智说,那大夫是来治马的?"
难道……还该加上一条睚眦必报么?陈茜拭去了自己唇边的腥意,哑然失笑。
相国府中这几日格外安静,入冬盘桓不去的飞鸟落在林木之间,修建得齐整的枝断为开春抽芽做好了打算,炉上汩汩地热些酒液,陈霸先半日独处于书房中处理事务,多半到了午后无事也就闲庭信步,举酒在府中的庭院里四下走走。
难得如此清净,几个下人侍奉了相国驱散肺火的药来,一路走一路低声说起,"绣楼那边好几日了,连点动静也没有,相国却也不去看看。"
那一日陈见琛好好地回了家去,不去见爹爹径自地回了绣楼玉华阁去,过了两日相国才找晓衣过去问话。
"小姐如何?"
"小姐一切尚安。"见琛确实一切如常,只是话格外的少了,若是按平时受了委屈回家来非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得消停。
但是这一次明显不一样。
陈霸先当时正命人研磨,眼睛都没离开那纸上分毫,不经意地问了两句,又嘱咐了夜凉膳食多需注意也就摆手让人退下了。
他也不奇怪她会这样。
陈见琛难得地不再吵闹,因为这一次她赖不了旁人。
回来之后陈见琛发了半日的呆,只是撑着身子靠在案上,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去一顿翻找,"我那只芍药花呢?"她最喜欢的攒金发钗,早上不曾寻见,后来又仔细地命人上上下下跑了个遍仍旧不见踪影。
晓衣悄悄退出去,拉着几个年纪尚小的丫头说,"小姐心里这是憋着气呢,让你们找你们就好好去找,找不到了也万别抱怨什么,让她出了这口气倒好。"
这可真是让下人们觉得不对,小姐摔砸东西都是常见的,一点不觉奇怪,如今这么闷着一声不吭才是要出事。
于是过了几日晓衣终于忍不住,"小姐,出去走走透透气也好。"
"不去。"陈见琛正在想什么,突然被她打断也没什么生气的样子,只是懒洋洋地答了一句,自顾自地继续坐着望窗边。
"晓衣跟了小姐这么久,第一次见得……"后边的话想了想怕她生气,陈见琛却突然转了眼目落在她身上,"第一次看见我这样?"
她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傻。
莫名其妙的看上了人家,追到了堂兄的府里,甚至最后追出了城,结果人家轻飘飘地把自己挡了回来,还让堂兄挖苦奚落了一顿。
陈见琛不是生气也不是为了别的,她就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记得那一身浓烈的莲红色,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是个男人非要跟着自己堂兄离开。
反倒被自己绕的越来越乱。
但是如果是爹爹责骂,爹爹又把自己关起来也罢,她起码还能有个借口安慰自己,可是这一次,没有人拦着她,甚至爹爹回来都不曾怪罪自己擅自出城的事情,可是陈见琛反倒更无从排解了。
越是这样越好像越是告诉她,完完全全是你自己做不到。
陈霸先好整以暇地停了笔,书房廊下金丝的架子上落了只八哥,过去散些吃食给它,一旁的下人们退后些,相国抬手去逗一逗这犯困乏了的鸟,它却不愿意开口了。
"看看,我这丫头自己也明白了……闷着不说话呢,和你一个模样。"
刚好是漂亮的羽翼,长长的尾羽拖在半空里,平日里太阳足的时候就一副嚣张聪慧的样子,见了相国来还知道谦恭地问安,现在却打不起精神。
下人们退在墙角处听着他这么说不由抬起眼来扫了两眼,偷偷憋住了笑。
谁不知道家里的小姐有了心上人,结果闹了几日人家却不声不响地跑了。
明面上是不敢说的,心里都知道到了年岁,见琛小姐也为了这为了儿女情长发起愁来了。
又过了两日,陈茜一行已经接近会稽郡,这路上小心谨慎却没再出什么乱子。副将探路回来,"回太守,最多再过两日便可入城。"
陈茜望了望天色摆手,是个阴天,"寻处饮马之地稍作歇息。"
一行人刚刚停下,马车中负责琐碎事务的婢女却先赶着下来,旁人只当她去伺候太守不曾过多注意。
裙摆拂过了浅浅的湿草地,仰首望望那一路随着的信鸽盘桓落在树梢,她伸出手去就看着它向着自己而来,树影背后,女子怀里拥着个扑扇的东西,赶着躲到了无人的地方。
小小一行字迹。
"让我下去。"韩子高这几日都同他共乘,按时地上药伤口已经不再钻心蚀骨的疼了,陈茜望一眼四下,"平地树林,你下来也做不了什么,手上未好不要乱动。"
"我手臂上带伤又不是腿坏了。"他觉得他的话前后不对,干脆地自己想跳下马去,没办法陈茜只能借力带他下马,压低了声音提醒韩子高,"林叶幽静,你也知道此行须得谨慎,别乱走。"
"我去看看惊莲而已。"
陈茜望望那一路多人牢牢栓死的烈马,"它脾气急,竟也认你为主,想来这性子某些方面,确是一样……"
和他一样固执,看着烈红的衣裳向后走去,陈茜不经意瞥见了什么。
日光不盛又是庇荫的地方,幽暗的树后却转出了一个人。诸人疲惫,那人身为婢女本不该随意乱走,那么方才……
"离兮。"扬声唤她。
相隔着百步之遥。
韩子高抚着那马暗红色的鬓毛,终于见到了主人惊莲总算安分下来,垂了首在他面前,远处几个人指着这马笑,坏脾气的畜生,若是旁人轻易都靠近不得。
倒是和这韩子高很配。红鬓烈马,扬蹄嘶鸣的样子自当不是凡物。众人私下里都听说了那一夜韩子高救了太守的事情,这几日路上同行之间反倒话少起来,那几个一直跟着陈茜的副将见了韩子高脸色也渐渐缓和得多。
平常只当韩子高都是这皮相上的好处,他们又曾经跟着相国跟着县侯出入,这些人哪个没些倨傲的脸面,尤其是这少年如此年轻,那一夜之后见了他硬是撑到了人后才实在受不住,被发现了露骨的伤势,扪心自问,这孩子确实够狠。
绯莲红色人影替惊莲通顺了鬓毛,一只手拉着它想去让它放开蹄子溜溜,韩子高刚侧了身子就看见陈茜突然叫了离兮过去,离得远了听不清他沉着脸究竟开没开口,只是离兮有些犹豫,两个人望望四下,向着树林而去。
很明显这不是平日里的传唤,陈茜的脸色渐渐沉下来的平静,一到这种时候,绝对是有了什么特殊的事情。
仅仅是韩子高的直觉罢了,身侧的惊莲仍旧是不安分地刨着地面,扬起湿地上的草屑。
江南的天气入冬也不冻人,这临近会稽的一路上愈发地觉得轻了凉意,尤其是这里的林子犹有枝叶,比起建康来又多了些回暖的意思。
阴天,本来就格外勾起一些不好的联想,何况是……陈茜根本不曾抬眼,径自站在一方凸起的石块旁,"离兮,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去拿伤药了,韩侍卫的臂上仍旧需要按时。"离兮格外平静,好似在说一个明显不过的事实。
陈茜冷笑一声,仍旧不去看她,伸手按在那石头上,还有曾淡淡的青苔。"我倒是不知道这树林子里能有什么伤药?不妨说来听听。"
他方才不过是刚刚好顺着韩子高的方向转了目光,看见她避着人从树林里跑出来。
"太守可是别有它意?"离兮一向不是那些只会奉迎的下人,她自然是听出了陈茜的怀疑。
"我可并没有让你下车来伺候,这林子里……也许能做很多事情,比如……"
"太守可是怀疑离兮将一行行踪传于他人?"离兮盯着他望,也没有立时就哭叫起来冤枉,陈茜这才转过身,"既然知道我在想什么,那么直接告诉我,是不是你?"
人人都知道陈茜一定途经宣城郡,只不过人人也都会以为他该客居于宣城郡太守府上,临时改了的主意,驿馆里却也出了事情,王僧智是个明白人,急急地跑了来表明不是自己的意愿,那也就是他个人而言,暂时还不想同自己起争端。
"驿馆之事确不是离兮所为,太守想想,一行临时改变路线转去宣城驿馆不过也是入夜的事情,就算再快,也来不及等我通传之后再命人来,很明显仍旧是宣城郡早就有了准备。"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
陈茜微微沉吟笑起来,"离兮,你可知道我当日为什么留着你?"
出了天牢之后陈茜不惜杀光了当日一同入狱的府里下人,他不能让人再记起自己当年的一切,除了她们。
"夫人极力劝阻。"
甲光微闪,陈茜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仔细想想,你可一直都同沈妙容没什么交集,就算玉儿伺候着夫人同她犹有情分,可对于你而言,恐怕没什么关系吧?为什么她当日不惜用自己的伤来要挟我,说要留下你呢?"
离兮垂首不再开口。
"她几次在疯溃的时候曾经嚷起过些话,看似好像是不经意,说要给我身边留下个知道分寸的人,日后也不至于再造杀孽,这话面上看着确实如此,留下你,懂得旧日的一切,凡事就都能拿捏好了分寸,可是……离兮,你觉得,夫人可能如此为我考虑么?"
陈茜毁了三个人的一切,也可以说算是毁了沈妙容,她会受了那么多的折磨之后还为了他着想么?这就如同他当时为了气韩子高非要去送什么珍珠粉一样,他同沈妙容根本不可能是这样相敬的关系,不过是彼此都不开口提当日的仇恨,各自隐忍罢了。
她最明白的。
离兮一直跟着他,什么事情都知道,陈茜声音低沉至极,并不像是在逼问,反而是某种提醒。
她终于还是摇首。
陈茜眼底渐渐浮起的尖锐戾气,手指下使力,"离兮,我再问你一次,你刚才一个人去做什么了?"
她不回答。
如今能够这样违抗他话语的人真的已经不多了,陈茜眸子深邃幽暗,阴沉的天光一丝一毫的缓解也没有,"离兮!"
她微微动了动,却不说话,只是很缓慢地冲着他跪下。
陈茜长长地叹了口气。
"上一次,我同沈妙容在府中的回廊上起了争执,正好看见你从空阁出来,你那时候去做什么了?"当日的事情突然被点破,陈茜方才瞬间想起来,"命人打扫恐怕只是一方面吧。"
他想了很久叔父究竟是为什么会挑选他入宫的时候来府中试探韩子高,如果不是有人说了府中自己同他的情况,外人眼里,就算听了音信也不过觉得韩子高是他陈茜新寻回来的男宠罢了,不是绝对确凿的消息相国不会轻易地来看。
叔父事前恐怕是听到了什么密报,比如韩子高的样貌同前人相似,比如自己对他同平时找回来的玩物不一样。
他以前想过是陈顼,但是陈茜自认他弟弟本事再大也不一定能把他县侯府中的一切都摸清,除非这个报信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算好了时间暗中来试探韩子高的性子,不曾想却被侯安都撞见了。
"为什么那一日府里只有侯安都同我说起相国来过?别的下人如果要是看见了肯定会觉得稀奇起了议论。现在想想,是你特意避开了人让叔父一路无阻直接见到了韩子高吧?"
离兮依旧不言不语。
陈茜目光落在她身上,"离兮,回答我!"突然拔剑出鞘的声音,面前跪着的人仍旧不曾抬起头来,听得他的怒气骤然爆发只是缓缓地俯下身子行了叩拜之礼。
若不是有愧,她何苦如此!
陈茜剑尖直指向离兮上首,"我竟不知这么多年留了你这样的祸害!"说完了转身挥剑而下向着地上的女子落下,"既然是懂规矩的人!就该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
说完了他看也不看错开眼目去就等着听到她死前的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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