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总觉得……为人父母,都想着儿女有一日出息,现在世道如此,爹这么多年带病拖耗着也看得明白了……什么荣归故里,什么加官进爵,其实都没有用,就同那暴君一样,那时候攻破建康嚣张至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不是也剩下白骨一堆,甚至还留下身后唾骂……"说完了过去碰碰自己儿子的手,韩子高出来时候用外袍宽松的袖子遮了左臂的包扎,这一碰之下韩叔觉出不对,"臂上怎么了?"
韩子高不由苦笑,"从军难免磕碰,无事。"
韩叔幽幽叹气,过去拍着他的背,"不论如何,既然回家了,便不要再出去了,从军可不是玩笑,若是县侯府上盯得紧,我们再一同回乡下去也好。总之……爹不想你同他这些权贵搅在一起,这衣裳,也趁早换了去吧……"
郁书在屋外静静听着,却一直没有等到韩子高的回答,知道他终于开了口,"爹先歇歇吧,我出去同郁书说说话。"
院子里的花树没了春日张扬,零零落落地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韩子高看见角落里放着一簇一簇黄色的野花,有些时日久了,明显是萎蔫了落在地上,还有些或许正当时候,开得正好,被她摆在院子里。
"这花……我还记得,却不想建康这里的气候使然,开得更大些了。"
"是,我初见的时候也觉得不是全然一样,却的确是一样的花种。对面的顾叔说,这是金午时花。"
"金午时花,便该是晌午正好吧。"韩子高念着,俯下身,顺手摘了一小束,也不过是从她放的一簇里拈了出来而已,这一束望着花叶尚好,起身来轻轻别在郁书耳后,"会稽的时候,我们若是一同上山,我就喜欢随手摘这些花来给你……那时候都还是小孩子。"今日再想想,也面上带了笑,如今眼前的郁书丫头真的长大了,不是什么都不懂得小孩子了。"现在寻不见那满山遍野的景象了,只能是捧来院子里。"
韩子高把花别好,上下看看,"我们郁书也是个美人。"
黄色裙子的人果然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是大姑娘了,自己碰碰那花,说些旧事,再抬眼的时候,竟就见得韩子高身后的日头快要落山了。
余辉恰是透过他周身绯莲一色的缎子散出来,美得又是那般让人不敢直视。
其实郁书心里望着也知道,蛮哥不该一直过着这样粗布衣裳的日子,他这么美……不带媚气也不沾染奉迎的美,仅仅是最简单的字,它最本身的意思。
视野里挥手落了日光的少年微微一笑,看看天色,再看那巷子口,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我该回去了。"
郁书面上明灭之间闪过的伤心,"你还是如此固执……小时候,你若是想做的,便无人能动摇。"
"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哪怕是抛却自己的念头,仅仅是从道义上而言,县侯让我一家平顺,又请人医治好了爹,我总不可能说走便真的走了。"
"可你当日也就能真的要走便走,扔下我和韩叔,难道我们……你就能说抛就抛下?"她眼睛看着他故意掩饰地左臂,其实她一直想问怎么弄伤的,却觉出了他不断在刻意地回避,还是不要再提了。
这么看着,其实他在那人的府里过得并不好,郁书更加难过。
韩子高眼睛望望厅后的屋子,"我要走了。郁书,好好照顾爹,我若得了空,自然会回家来的。"
巷子口宫制的马车,一直不动声色待了半日,街对首卖花的顾叔也就一直留意着,原来韩府里果然是有当职的贵人啊,难怪。
韩子高看她眼底闪过的一丝泪光,到底是转了身,"你说得对,爹的担心也对,他不是好人,权贵府里也有很多的阴谋争夺,可是我当日说好了同他走便要算数,韩子高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步子到了院门边,郁书突然冲过来死死地抱住他不放。
日光渐渐暗下来。
花市街上花朵晒了一日的阳光到了要入夜的时候也开始显出颓唐,马车之中的人一直静默无语,车夫低声询问,"县侯,可是还要等?入夜了。"
陈茜抬首望望车外,临街的铺子开始悬灯,用红纸蒙上讨个吉利。
其实韩子高若是真的决定好了回来,这半日下来也早该探望完了出来了,是自己一直不肯放,总觉得等一等,或许这野生的豹子会开始眷恋起什么。
危险的美感,不自觉有时候会带起锋利的爪牙,分明不听话,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孩子,陈茜却开始舍不得了。说好的不是么,他若是不想换了,那便走吧。
昨日断了他的手臂,其实是自己在掩饰么,是自己在提醒自己,日后这绯衣的人要面对的事情可能更可怕。
所以别心软。
他想起沈妙容来,这隐忍的女子,陈茜极力地维持住一切安稳的表象,相敬如宾,她亦是极明白事理的女子,这么多年,若不是突然出了韩子高,她恐怕就会一直这么不声不响随着自己。
这个真正穿得上绯莲红的少年已经扰乱了太多旧有轨迹,突然真的这么给他一个机会离开,陈茜开始后悔。
想起酒醉的夜晚,也是这样,他说好了子时,可是他不回来,其实那个时候起,心境就不一样了吧?
终于是叹了口气,入了夜,人未返,韩子高到底还是不被人轻易蛊惑的豹子,他可以和你换,但是或许哪一日他不愿意了,那便谁也不要妄图留住。
"回去吧,不等了。"
"郁书,放手吧。"韩子高未曾回身,就觉得身后的缎子渐渐洇开湿意,憋了很久,郁书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手臂死死地抱紧他不放,韩子高也一时未动,等着他说些什么,开了口就逼出她的眼泪,哭哭哭,她其实烦死自己如此模样。闷在他身后,"我……不想再哭了……"软弱哭泣了这么多年,每一次都有人过来哄着她,无论什么艰难的境况,想起爹娘的夜晚,都有他陪着她挨过来。
"我不放!"忽然大了气力,小小的女子怎么也不放,韩子高抬起头来,院门之外狭长的巷子口有了动静,却望不清楚,他一时心乱如麻,很多年来各种念头参杂在一起,不由自主去握紧腰际的佩剑。
紧张无措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的动作。
"我们回会稽去吧……如今江南渐渐安稳,村子虽然毁了,可我们一家回去寻处僻静的地方,爹的病也好了,以后再不出来……蛮哥,我们回家去吧……"
会稽啊……韩子高随着她的声音闭上眼,悠远宁静,淡淡炊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地纷争,他没有红衣,不认识陈茜,不知道侯景苟活,也不用再去猜谁喜怒难测的眼光。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他闭着眼睛,身后的女子固执地不松手,"回家吧,我们出来太久了。"一如往日他又挨了爹的骂,躲进林子里,郁书入夜跑来寻他回去吃饭,便是这样有些委屈有些难过,却又真心为他的声音,回家吧。
巷子口轻微地马蹄之音,随即有人开始驱赶马车,韩子高蓦然睁开眼,空荡荡地石壁之外没了车驾,入夜了。
就如他现在眼前的这条小巷一样,一半明,一半幽暗不见五指,明确的分割线,转身同郁书回家,还是现在彻底地出去,也是很明确地选择。
天暗下来,郁书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什么地方渐渐晕染开得珠光,从她手间流泻出来,"这……"她恍然想起来有一日夜晚巷子中有刀剑之音,自己出来探看,却只见了一把剑发出光……蛮哥的佩剑……
韩子高也渐渐看见了自己身侧夜晚散出来的光亮,夜明珠,纵使夜路昏暗也不至彻底失了方向。
郁书突然慌乱万分地松开他,却不住地使力拖着他的手,"走,我们今夜就回去,我们回会稽去!"
马夫赶车回府,花市街上刚刚点起灯,还有行人未散,往来多有些不便,陈茜自嘲地靠着车壁,罢了,便当做是自己一时的荒唐吧。
韩子高还是想要回家,一切还是都回到了原点。
宫制的车架一直缓慢前行,到底是入夜车夫多有顾忌,怕伤到行者,陈茜平日骑马从不顾这些,这时候不由起了烦躁,正想着突然车身一动,车夫一声惊异地呼喊,陈茜立时再耐不得,笨手笨脚的蠢东西!
突兀地有人摔下去的声音。
好似车内还有那股清的能割伤人的味道,那绯莲一色的人身上淡淡的莲花气。
陈茜愤懑突如起来,无处可发全拿那车夫做了替罪羊,提了声音就欲发怒,"快些回府!快!"
半晌一阵震动,帘外终于有了回应,却教陈茜恍然愣住。
很骄傲干净的声音,"是,县侯。"
你……还是回来了么。
陈茜猛然探身而出,那手握缰绳,夜色之中耀眼的绝色莲华惊人心目,扬鞭而起,马蹄飞扬毫不犹豫。
马夫却是再无了踪影,陈茜想方才那般动静,恐怕是被他赶下去了吧,也不知这少年是如何追赶而来,马夫心里明白他同县侯的关系,一时惊讶却也不敢反抗。
墨玉色的衣袍,沉渊一般的眼色,陈茜牢牢地盯着前方那人背影,直教车驾赶得越来越快,行人惊呼四散,许久没有再开口。
韩子高微笑并不回身,他知道他在看,等着他会和自己说些什么,一直到赶出了花市街,陈茜都没有开口。
忽然有人从背后探过手来,温热地覆在韩子高右手之上。
耳畔有人静静叹息,迟疑了很久,终究还是替他揽过了缰套"放手。"韩子高不知他意欲如何,也便顺势松了手。还不及反应,先被拥住动弹不了,陈茜忽地转手握劳车马,韩子高低笑,"县侯亲自喂马,这又是亲自赶车。"
"你左臂不能使力,我来。"
怀里的人坐直了身子,铺开的绯莲衣襟下摆飘荡成莲,散在夜风之中,谁家的姑娘从那有名的织锦楼里刚迈了步子要出来,突然街上急速冲过一辆马车来不及看清楚,带起了绣堂前的野藤。
未曾想得怪罪,先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绝世莲华,妖异暗赤色的光,一如那眉心朱砂。
那人的侧脸望着身后的人。
遥遥荡开去,直入无边长夜,惊鸿一瞥。
"晓衣?方才可看清了,那是谁家的车马?"
身后跟着出来的丫头忙上来回禀,"回小姐,见着是……该是六品的出行,太快未曾看得真切,车前似是坐了个红衣人。"
"红衣……"绫罗绸缎百花攒金捧在身后的小丫头手上,身前的女子妖娆眼目蓦然一转,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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