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色的衣裳停在院门口四下望望,耳畔竟是响起了自幼起爹的责备。
小时候顽皮,惹出了事情的时候就总是要挨打。
果然,郁书开门的时候分外诧异他怎么又折了回来,堵在门口却是冷静下来的面色,"蛮哥,还是回去吧,我什么都没同韩叔说,我只说是侯大哥带我去见你了。"既然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是好是坏,都改变不了。
"宫里的车架,我如此算是正式回家拜见爹娘,开门……让我进去吧。"
郁书却不愿,"你既然不听韩叔的话……又同那仇人为伍……"
他知道她小小年纪身有血海深仇的心境,安慰或者是同情都是浅薄无用,"你且开门,我只想见见爹,这么多日子了……"话正说着,却先见了郁书身后的小径处缓缓走出了一人,气力看得出仍是需要调养,撑着个竹节削出的拐杖,遥遥地站在林木上望门边,"郁书……这又是谁来了?"
"韩叔……"
韩叔年纪大了,离得十数步开外之瞥见门外是身红衣的人,那红色格外地浓烈浓郁,不禁让人都喜多看上两眼,却是明显能觉出的荣光之感,万不会是他家能有的访客,"可是寻错了人?我们这里不过父女二人……"他一直都当做郁书便是亲女一般。
却不想门口那两人都愣住僵硬不动,韩子高想开口,却突然觉得连日来的诸多感觉都一股脑逼上了胸腔,进退不得,眼见得爹身子好得多,如今完全可以自己下地来走走了,却又突然开始害怕他的责骂。
其实他还是同小时候一样,觉得自己错了却又固执倔强,会稽的时候他最喜欢躲在山下的林子里去,每每对面郁书听见他家又起了争执,过一会儿便会记得去林子里寻他。
其实争吵,委屈,赌气,但这世间总还有一个毫无保留想着自己的人,他还有爹在。比起郁书来,该要感谢上苍。
就这么彼此对望着忽然被哽住一切,韩子高半晌竟没唤出来一字,反倒是韩叔觉出了奇怪,慢慢地走过来,"若是来客也当请进来……郁书别站着不动……你……"
近前几步才望得清楚了。
这般明晰清秀,美得错乱了性别认知,自他幼年起就一直为这孩子的面容忧心忡忡,不就是他的蛮子么。
其实一瞬间的感觉很多,到底是等了这么多日子,到底是看见他好好地站在了自己眼前,可是开口却先怒气冲天,"你还知道回来!不孝子……走得时候全做没有我这个爹,没有这个妹妹,这时候还回来干什么!"说着手间一颤,咳起来,"你给我滚!不要再回来了!"
郁书见韩叔动气,慌忙过来劝慰,"韩叔别气……蛮哥今日是正式回来看你……先别急着骂他,望望那巷子口,那是有品的出行,韩叔也该高兴,便不要再气坏了身体。"她也是想得了,韩叔一见定是又要恼,却也顾不得,先开了门让韩子高进来。
周身早不是那时候粗布衣裳的少年了,如今韩子高上等的绯莲红缎子举城再寻不出第二家的做工,只有那莲池温热之地才能长出来的特殊红莲染制。腰际也配上了绝佳的剑鞘,韩叔眼睛打量着不由得更是气愤非常,"你给我过来!"
韩子高半晌上前去,终于是开了口,"爹,我回来看看。"
韩叔举着那拐杖忽地挑起了他袖口,"你给我说清楚!一个会稽乡下的野孩子,逃难躲进建康便罢了,如今怎么成了这般样子?你无德无能,幼时练了几年的武也上不了台面,怎么就出去回来全不一样了?"
韩子高立时又负气有些不耐,"你总是如此不肯信我,我说什么也无用。"
"又是顶嘴!我早就说过了,你这面貌日后定是要出事的!你知不知道你这衣裳让人看了都是笑话!前朝……不……是那暴君的时候,国难当头男宠随身,也是这么个红衣裳!"韩叔大怒之下想也不想全是指着他开始责骂,韩子高听了却是忽然蹙眉,"暴君?侯景?"
韩叔也是入了建康后那时候还未曾有今日,日日在茅屋中,郁书同韩子高曾托对街的一个江湖大夫替他过来看脉象,病是没治好,传闻轶事却听了不少。
那大夫恐怕也是建康的老人,不知怎么竟是没惨遭当日城破之难,侯景时候的人能活至了今日还在建康城里可是不易,也就格外印象深刻。
"爹,你还听过什么?谁曾经也有这衣裳?"韩子高急急地追问,韩叔却明显不想和他废话,"我不知道!只是男儿身着如此妖异之红,你便不觉羞耻?"
韩子高也只觉得这颜色很不一样,陈茜让他穿着便穿着了,未曾就觉得如何不妥,恐怕也只有他自己不对自己的面貌有何惊异,让旁人看了都是冷白烈红的动人心意,难怪陈茜一直喜欢他穿着这颜色,有时候执拗起来,当真是焰一般。
郁书眼见得韩子高也带了气,唯恐二人争吵起来,搀扶着韩叔先往屋里去,"回来了也便放心了,蛮哥如今也好了,韩叔你便不要怪他了。"
进了里屋反倒更是让气氛紧张起来,这宅子虽大,但是两个人冷清地住着也都还是当日乡下的旧习惯,韩子高一入周身立刻和周围显出不同,韩叔一望又是来气,"你这样子便不要回来!如今可是得了宠了么……金玉满身的贵气,我韩家可没出过这么几日便能有品的人……"
韩子高立时冲口而出,"我做什么你都是这样!是好是坏总之一定是我错,当年是爹不放心说要落了朱砂,反倒是更惹人眼目。男儿面上落下砂印,这事情难道看着便不好笑了!"
韩叔立时又是气得无法,郁书没办法过去拉着韩子高先出去往前厅,"也不要争了,韩叔脾气同你也是一样,都是固执到底的……"他们父子一直都是如此,彼此僵着争吵,却都是心里认定了就死也要坚持的人。
韩子高寻方椅子坐下,"你们都觉得说我定是出去出卖色相做了男宠是不是。"
郁书也不答话,坐在他身边。
"早知道如此,其实当日便不该坚持什么……"说起来自己也有了笑意,"反正是不是,除了我自己也没人知道,你们该怎么想,还是怎么想。"
他一个人念着些什么,郁书半晌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再开口,却是想过的,"蛮哥,既然回来了,便不要走了。"
"为什么?"
"他杀人如麻,当日血洗整个村子毁了故乡,纵使……纵使不提我身负之仇,蛮哥,你难道就能同这种人一处么?"
"乱世谋生,当年处境,若想活着谁不是满手鲜血,他确实并非好人,却也……"
"他杀的是我爹娘,不是你的骨血至亲……是不是那一夜,他最后手下留情,你就觉得这算是恩惠……"
"没有!"韩子高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虽然他确实不如郁书切身对仇恨的印象深刻,但也从来不觉得她的苦难就与自己全没有关系,"这么多年,我当你如我亲人一般,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那便不要回去了。郁书也不小了……"她到底还是穿了黄色的衣裙,突然也发觉自己不能再流眼泪,被陈顼手下莫名地掠去一夜问话,他不屑杀这么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却也让郁书受了惊吓,种种恐慌到了极点突然就冷静下来。
困在陈顼府上的时候,她就开始想蛮哥,从小时候起一直一直地回忆,若是天明自己活不了了,起码证明这一切她还是记得的。以前每一次害怕了,他都能站出来,现在他离开了,自己就要学会守住眼泪。
"昨夜我一直想,因为害怕,逼着让自己想想你,或许就能安静下来……越想越觉得奇怪,你若是真的仅仅是靠自己得了什么权势,为何一直留于他府上,是他给的这处容身之所,你却回不来。郁书不傻,何况今日我都看见了……你说你想要他的心……可是他是毁了一切的人……"
韩子高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郁书却突然躲闪开,"郁书也大了……是非自己懂得,蛮哥,不要回去了。他不是好人。"
陈茜确实不是好人。
她的世界一直很简单,好人,坏人,她觉得侯安都是好人,觉得陈茜不是好人。
"那郁书觉得……我是不是好人?"
韩子高只是下意识地问出口,并不想这般的问题真的有什么意义,却发觉郁书很认真地在想,半晌突然回答,"无论你是好人是坏人,都是我的蛮哥。"
所以真的,不要回去了。
她抬眼看他,美得让女子都自惭形秽的一张面容,却也不输锐气,从小时候起,从会稽起,本来他一直是她的蛮哥。
为什么他现在要和她的仇人一起,甚至家也不要了。
兜兜转转两人都没有说话,渐渐嗅得后面飘出药香,郁书起身,"韩叔还有调养的药在炉子上,我去看看。"
韩子高也就同她一起去,现在的郁书手脚利落得多了,自己不在的时候,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她来打点,他用不多时日教会她如何长大,却要现在撒手。
只因为他很固执地说要陪着那个人,说想要他的心。
褐色的汤汁韩子高亲手接过来慢慢地倒,看看温度适合了,给爹端去,到了屋外犹豫了半晌,还是进去。
韩叔冷眼打量他,不再开口。
"爹,喝药吧。"
本以为爹又要责骂一次,韩子高打定了主意先忍下,毕竟爹的身子要紧,却不想韩叔起身接了来,什么也没说。
"爹的病大好了。"他先缓了气氛,绯莲色人坐在床榻之侧,爹的面色确是好得多了。
"不要走了。"
韩子高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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