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君漓吩咐,早有小丫鬟跑去二门外面叫人了。
罗青桃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飞快地流失。她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即使重来一次,她也不可能忍得住不冲进来。
在意识清醒的最后时刻,她依然死死地盯着君漓:“当年凉州城内,三万大梁将士,抛家舍业为大梁国征战沙场;十八万寻常百姓,哪个不是大梁的子民!守城将士饿昏在城头,寻常百姓拿起刀箭顶上去,就因为人人心里都抱着一个念头:大梁的朝廷不会放弃凉州,粮草总有一天会来的!谁知道……谁能想到最后等来的是粮草被焚烧一空的消息;谁又能想到,烧掉粮草的不是北番的贼人,而是他们虔诚信仰着的大梁朝廷,是他们敬若神明的襄王爷!”
君漓避开罗青桃的目光,只管低头查看梅落雪的手,生怕她被长枪的枪杆划伤了。
罗青桃觉得眼前一阵阵模糊,却硬是不肯倒下,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本来是必胜的一仗,只因为你的私心、因为你的多疑……我罗家三代十七口人被困死在凉州成内,大梁国最精锐的三万将士生生饿死在城头,凉州城十八万无辜百姓……破城时只剩两万余人活着!哈,你做得好……好个仁义无双、爱民如子的襄王爷!”
说到最后,罗青桃的眼前已看不清东西,她却仍倔强地挺立着,语气凄厉,宛如鬼哭。
这一次,梅落雪是真的被吓到了。在罗青桃说起凉州城内情形的时候,她便已躲进君漓怀中瑟瑟发抖,早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情。
门口站着几个小厮,是丫鬟们叫过来捉罗青桃的。但此时谁也不敢进门,只在外面愣愣地站着。
许久之后,君漓紧攥住梅落雪的手,哑声道:“事情……并不完全是你猜想的那样……”
罗青桃听见他开口说话,只觉胸中一阵激愤,一口腥甜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桃儿……”君漓慌乱地站起身,却不小心把怀中的梅落雪摔在了地上,立时惹来一声尖锐的哭叫。
君漓只得站定脚步,蹲下身来抱起梅落雪,沉声向门口的小厮吩咐道:“带王妃下去……叫个大夫给她看看……”
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走到身旁,罗青桃本能地想躲开,身子却早已不听自己使唤。她只有靠着最后的一分倔强,咬紧牙关,不许自己瘫在地上。
至于别的事情,她已经顾不得了。
醒来的时候,罗青桃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堆干草上面。眼前一片黑暗,触手所及是冰凉的地面和铁栏。
周围一片湿冷,耳边没有一丝声音——连风声、鸟声或者虫鸣都没有。
这种环境,多半是地牢了。
襄王府中,竟会有这种地方?
一个以仁善著称的贤王,竟会在府中设一座地牢!
要知道,君漓为了标榜无私无畏,府中只派了十几名小厮轮流巡夜,平常是连侍卫都没有几个的啊!
原来……一个人的外表和本质,竟然会相差这么多!
罗青桃觉得自己也算是长见识了。只不过,这次长见识的代价,似乎不算小!
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不必刻意去想,已是挥之不去。
两年前凉州一战,她失去了爱她如至宝的父亲,失去了两位宠她爱她的兄长,还有伯父、堂兄,以及十余位本家长辈……
在大梁国,凡是姓着一个“罗”字的人,从来不惧为国赴死。可是谁又能想到,被奉为“战神”的罗家,竟会在一座小小的凉州城,彻底覆灭?
造成这一切的,不是敌人,而是罗家人拼死守卫着的大梁皇室!是罗青桃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襄王爷!是那个标榜爱民如子、其实狼心狗肺的君漓!
死在敌人的刀下,与死在自己信任的人手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滋味。
罗青桃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同战场上的敌人握手言欢,却绝不可能原谅一个用阴谋诡计害她父兄的人!
今日最好叫她死在这里,否则……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君漓好过!
当然,还有那个梅落雪……
既然君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这笔账自然也有一大半要记在那个妖女的头上!
罗青桃没有在悲伤中停留太久。她很快便给自己找到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但,此时说那些还为时尚早。因为她知道,到了这个份上,那两人是不会放过她的了。
此时罗青桃并不知道君漓打算如何处置她。所以,她只能等。
背上的伤似乎处理过。也就是说,君漓留着她的命,还有用。
这点儿仅剩的“用处”,自然还是因为她姓“罗”。
真好笑。他毁了罗家最精锐的军队,害死了罗家上下那么多人命,竟然还妄想靠罗家的扶持登上大宝吗?
若果真让他如了愿,天理何在!
罗青桃坐直了身子,开始细细思量此时的局势。
君瀚自身难保,朝中局势晦暗不明,赤营已被君澈渗透,而君洛……他从来不管这些事的。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到她了。
今时今日,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醒来之后的第一天,没有人出现;
第二天,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门口丢进来两个冷馒头;
第三天,来的是两个丫鬟,送进来一碗饭、一块咸菜疙瘩,并且狠狠地挖苦了她一番;
第四天……
罗青桃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到了第九天上,铁门“哗啦啦”地打开了。强烈的日光照进来,罗青桃用袖子遮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睁眼。
这是第一次白天有人过来,罗青桃本能地意识到,转机出现了。
但她并没有起身。
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贤德无双、爱民如子的襄王爷。
君漓在铁栏外面站了很久。
罗青桃靠墙坐着,只管闭目养神。
僵持了大约有一炷香时间,罗青桃渐渐有些怀疑:这人莫非只是来看笑话的?
君漓到底还是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你的伤……好些了吗?”
罗青桃置若罔闻,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君漓沉默地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答,只得自己接道:“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当时凉州城内出现了奸细,监军的太监回报说是罗将军里通外国……我实在没有想到会是那样的情形!桃儿,我便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故意去害凉州城的百姓……”
罗青桃安静地听着,仍是一语不发。
一个完全不能自圆其说的谎言,连被拆穿的价值都没有。
君漓没有等来罗青桃的反应,竟也没有着恼,反叫小厮打开门,缓步走了进来。
罗青桃再想不理他已不可能,因为他已俯下身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于是罗青桃只得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挑衅地斜睨着他。
对峙许久,君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恨我。”
罗青桃扯了扯唇角。
君漓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沉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话,我不会再向你解释第二遍。桃儿,如今你只能相信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信你。”罗青桃勾唇轻笑。
君漓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
罗青桃仰头看着他:“你看,我说相信你,你又不相信我了。”
君漓沉默了很久。
罗青桃也不急,耐心地等着。
最终仍是君漓沉不住气。他再次俯下身子,伸手托起罗青桃的下巴,冷声道:“我不管你是真信我还是假信我,你只要知道:如今的你,只有跟我站在一条道上,才有活路!”
罗青桃信服地点了点头。
君漓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只要你肯帮我,我从前答应你的事必定会办到;你若乱打别的主意——我不敢保证罗家会不会一夜之间从大梁百姓的信仰变成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更不敢保证你的瑞卿表哥会不会忽然暴毙!你最好掂量清楚!”
“你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听着比先前顺耳多了。”罗青桃诚心诚意地“赞美”道。
君漓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向她伸出了手。
罗青桃笑了笑,把手递给了他。
“我叫你把赤营的兵符给我!”君漓咬牙切齿。
罗青桃的笑容更加明媚:“怎么,在我昏迷的时候,你竟然没有叫人搜身吗?”
君漓的脸色立时变得比这地牢还要黑。
他若搜得出来,又何必费心思来向她讨!
罗青桃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你到底怎样才肯帮我?”君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罗青桃从容笑道:“我们原来不是说好的吗?外面的事,你和瑞卿表哥去做。朝中半数以上的武将都是罗家麾下出来的,只要我站在你身边,就胜过无数道兵符!至于赤营,他们从来不认兵符,只认人!”
说罢,罗青桃便抱胸站定,笑吟吟地观察起君漓的脸色来。
他自然很恼怒,但罗青桃不怕。
她的性命,君漓随时可以取走;可是君漓的性命前程,又何尝不是握在她的手中!
又是一阵漫长到让人心焦的沉默。
君漓没有发怒,却也没有妥协。
他最终只是沉默地走了出去,吩咐小厮落锁,然后沿着长长的台阶,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罗青桃的视线。
留下的,依旧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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