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都是淮安府调来服役的，到这青州一个多月了，每日吃的都是这稀薄如水的粥食。”
“起先这粥里只有清水米粒，咱们饿得实在受不了，才从旁边草地里挖了些野草野菜来，添进去一起熬煮。”
“整日吃这稀粥，人饿得没点儿气力，哪样精神上工干活？”
役夫有气无力的回答，让赵怀洲深感震怒。
这役夫干的是劳力活，体力消耗巨大，每日吃这样的东西，哪里能保证精神？
他现在才明白，为何这堤坝修筑进度，始终提不上来。
役夫们都饿得病歪歪，怎能保证工期？
“粮食呢？朝廷不是开仓调粮，赈济灾区了吗？”
虽说这些役夫不算灾民，但他们远道而来，为灾区服役修坝，理应保证吃喝。
“役卒都说没粮可吃，据说朝廷调来的粮食，全都分发给灾民了。”
“咱们这些役夫，便无人理会了！”
那役夫说起这事时，咬牙切齿，显得十分愤怒：
“按说咱们也是来赈灾的，怎能不给吃喝呢？”
“朝廷这事干的，真够糊涂的！”
赵怀洲很是无语，朝廷这回，倒是白白受了冤枉。
这些天来开仓放粮，拨钱调人，朝廷已下了血本。
却没想钱粮却没落到役夫手中。
“那你们的工钱呢？可有按时发放？”
赵怀洲对这问题，其实已不抱期待。
连饭都吃不饱，工钱就更别提了。
果然，那役夫的回答，没叫他的猜想落空。
“工钱？本来说每人每天有十文钱领，结果到了咱们这儿，只能领到五文。”
“据说折扣下的钱财，要拿去救济灾民。”
“你说这灾民的事儿，关咱们什么事？”
“你朝廷要赈灾，也该让朝廷出钱不是？”
“就是这最后的五文，也东扣西扣，扣到最后多半是拿不到的。”
“干活太慢扣钱，起床太晚扣钱，号子喊得不响也要扣钱。”
“你说俺们整日吃不饱饭，如何有力气干活？”
役夫的回答，正契合赵怀洲的猜想。
官员想要中饱私囊，也只有从钱粮入手。
看样子，这役夫的薪饷和食粮，全都被官员给克扣了去。
更叫赵怀洲生气的是，他们夺了钱粮，却反要哄骗役夫，说是朝廷的主意。
这不是让朝廷背黑锅么？
再者说，给出的理由，是粮食都被拿去救济灾民了。
但赵怀洲几乎可以断定，灾民多半是拿不到粮食的。
连干体力活的役夫只能喝这清水粥，那些灾民哪里能有粮食吃呢？
……
马车离了堤坝，继续朝东而去。
赵怀洲的心情极是低落。
苍雪仍撩帘望着窗外，一脸不忿。
“咱们接下来往哪里去？去下一处坝口吗？”
赵怀洲摇了摇头：
“其他堤坝，怕也和这里一样。”
“不用看了，先去旁边的村落里瞧一瞧。”
既然那役夫说，粮食都给了灾民，赵怀洲自然要去验证一番。
一路向东，河岸越来越低，河水越来越高。
两旁随处能看到决堤的河口，还有大片被淹没的农田。
成片的村庄被淹没，村里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你说这些村庄的人，会被迁到何处？”
苍雪望着被淹没的村庄，眉头拧成了“八”字。
“该是被迁到旁边的村庄了吧？一路上也没瞧见有供灾民居住的帐篷……”
赵怀洲随口答着，指挥着马夫再往前走一段。
一路走来，仍没瞧见受灾村民，他只好对着地图，指挥马车往地势稍高些的地方赶去。
兴许那未受洪灾影响的村落里，还能瞧见人，也许能撞见迁去的灾民。
“站住！停……停车！”
“劫……劫道！”
赵怀洲正对着地图发呆，却忽地感受到马车一震。
车外传来颤声呼喝，竟是有人要拦路打劫。
赵怀洲探头出窗，正瞧见前方官道上，正有一群瘦削的年轻人，将道路堵了个严实。
“快，快将粮食搬出来！”
那领头的，是个瘦高个儿，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
他的嗓音沙哑高亢，格外刺耳，那显然不是成年人能发出的声音。
这一声叫啸，又带着些微颤抖，听起来很是生疏。
见得劫道的是这么一群年轻人，沧雪那微微拧起的眉头，已舒展开来。
她从马车捡了一柄长剑，撩了帘便要出去。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将这些人摆平！”
苍雪撩帘的动作极是潇洒，撩开帘便探脚出去，似要飞身下车。
赵怀洲一把将其拉住：
“别急着动手，我看这些人不是贼匪。”
苍雪一愣，迷茫回头：
“不是贼匪，那是什么人？”
好端端的正经人，谁会冒死劫道？
赵怀洲叹了口气：
“你瞧这些，都是些半大孩子，瘦得皮包骨头般，一看就不是专业贼匪。
“我估计他们，是此次受灾的百姓……”
他劝住苍雪，免得她贸然出手，伤了那些孩子。
而后，他又故技重施般，从随行包囊里取了张胡饼，拿到窗口抖了一抖。
“你不是要粮食吗？这个东西给你，你答我问题便好！”
一看到胡饼，那劫道的年轻人们，全都呆住了。
有人咽着口水，有人瞪着胡饼发呆，也有人已忍不住迈步上前两步，抬手想要接过胡饼。
“咳咳！”
却在这时，那领头的瘦高个子忽然咳嗽两声。
“别忘了咱们的任务！”
瘦高个儿咽着口水，强行将他的目光，从胡饼上挪开。
他又朝赵怀洲喊来：
“我们不要你的胡饼，我们要粮食，你们将押运的粮食送来！”
这话将赵怀洲问了个糊涂：
“这胡饼，不就是粮食吗？”
那瘦高个摇头：
“我们要的，是成袋成袋的粮食，不是这么个破饼儿！”
他这话就更奇怪了，哪里来成袋粮食？
正迷糊间，那瘦高个儿年轻人又摸起后脑，朝赵怀洲的马车打量起来。
“咦？好像不对劲啊！”
“这马车，似也装不下太多粮食啊？”
待他走到近处，细细观望马车之后，他又忽地惊叫：
“不对，咱们抢错车了！”
“这压根不是运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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